第六十三章 逆水行舟

一行佩劍男女慢慢行走在山道間，時不時欣賞一下周邊的風景，一名相貌出眾的嬌俏女子手持長劍夾雜在眾人中，身旁是一名面容英俊的年輕男子，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冷意，似乎很少有東西能入其眼，但落在女子眼中自然另有一番氣勢，她就是喜歡男子的這股與眾不同，況且憑年輕劍客的身手實力也確實有資格傲視他人。雖然身旁有其他自願充當護花使者的同門，但無一例外都被女子忽略不計了。

女子眼角餘光輕輕向身旁一瞥，找了個相對雲淡風輕的話題打破沉悶，開口道：「沒想到這嵩山不僅是三教聖地，這景色也不差嘛。」

男子淡淡嗯了一聲。

倒是身旁其餘同門師兄弟異口同聲附和師姐好眼光、景色不錯等等，但都被女子無視。

年輕劍客態度冷淡，女子心中並沒有一點怒意，他向來都是這樣的，如果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又怎麼跟宗門內那些妖艷貨色去爭。

這一行人不是別人，乃是神劍門弟子，這一次嵩山武林大會，神劍門十分重視，先後分了兩撥人前來嵩山，第一撥神劍門弟子已在長老韓無蔚的帶領下於兩日前抵達嵩山，而且與嵩山見面方式也算是比較獨特了，神劍門某年輕弟子單刀直入在眾嵩山門人面前耀武揚威至極，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而眼下這一行人正是第二撥神劍門弟子，由神劍門年輕一輩的翹楚也是眾人大師兄的上官流雲領頭，而這名姿色上佳的女子則是神劍門內眾多芳心暗許上官流雲的人之一，神劍門弟子柳青竹。

柳青竹察言觀色，不停在腦海中搜索著不至於讓氣氛太冷的話題，終於開口問道：「大師兄，你說這一次武林大會，那魔頭會現身嗎？」

不等上官流雲開口，有急於獻殷勤的急性子傢伙似乎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在師妹面前抖摟一把，略帶嘲諷道：「師妹，這一次天下英雄齊聚嵩山，所有人都知道是沖那魔頭來的，除非那傢伙腦袋有泡，明知道這麼多人在這還敢往這闖。」

柳青竹神色泛泛，壓根就沒仔細聽那人的話，直直望著上官流雲。

上官流雲神色依舊沒有變化，但眉頭不經意間輕輕挑動了一下，淡淡道：「那就看他有沒有那個膽量了。」

名冠天下的嵩山事實上不止是在今日，即使往日慕名前來嵩山的遊客也不在少數，這條山道清一色由青石板鋪就，為了最大程度的方便遊客，即使一些顯得很偏僻的地方，當地官府也會打造一條羊腸小道延伸過去。山道每過一里便會有一處涼亭依崖而建，上官流雲走進其中一座亭子，放眼望去，古木幽深，平靜說道：「其實我倒是希望那傢伙能出現。」

身後神劍門眾弟子聞言皆是心頭一凜，看向男子的眼神複雜，有羨慕有嫉妒。面前男子在神劍門年輕一輩中可以說已經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境界在三年前便已達到小乘天境，以男子被公認的天賦突破小乘境界到達大乘境也只是時間問題，而且這個時間不會太久，另一名年輕弟子也就是先前御劍上門的年輕人，雖然很多門人甚至長老都說其有追趕上官流雲的實力跟機會，但一些明眼人怎麼會看不出來，無論是修鍊天賦還是在宗門內的關係，那年輕人怎麼能跟眼前人相提並論。

上官流雲望著茫茫密林，閉上眼睛感受那股撲面而來的清新自然之氣，嘴角突然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對於神劍門弟子的私下談論，上官流雲沒有功夫去多想，只不過將自己與那小子放在一起比較，讓這名武道天賦突出的年輕人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自始自終，上官流雲從來沒有將那人放在眼裡。

有，也只有一人。

那名自神劍門創立之後最年輕的掌門人。

在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心中，那是一個真正的強者。

上官流雲突然睜開眼睛轉頭望著來路。

其餘人等順著上官流雲的視線望去，小道上塞滿了形色各異的江湖人士和一些前來嵩山湊熱鬧的公子小姐，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只有一名外表尋常的年輕男人緩緩登山，背著一名眉清目秀的稚童，稚童拿著一把桃木劍。

神劍門能在當今劍道有眼下的地位，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要拜崑崙派所賜，若不是那座遠在皚皚雪山之上的宗門突然內亂，導致元氣大傷，神劍門又怎麼會如此輕而易舉地超過對方，因此有人為神劍門叫好的同時，也有人為昆崙山感到可惜，很多人都認為如果當年沒有那一場內亂，神劍門根本沒有機會擠掉崑崙派，一絲也沒有，時至今日，這樣的看法仍在。

而這也讓很多神劍門弟子不服，一聽之下就好像吃著別人剩下的東西一樣。

在霓凰城與顧橫波打了一架之後，李慕白一戰天下知，在很多人心中幾乎就是新一代的劍仙人物。現在人人都知道江湖上多了一位帶著小孩走江湖的男子，男子長相很一般，如果不出手的話相信沒人能認出來此人就是新一代劍仙，只是帶的那個小孩識別度就比較高了，隨手拿著一把桃木劍，有人說小孩是李慕白的親弟弟，還有人說是私生子，總之，版本很多，沒一個可信。這樣的兩人一搭配，大街上那還不一認一個準？可緊接著江湖上興起的一股風潮立馬將李劍仙幾乎是唯一的標識都湮沒了，一夜之間多了很多帶著小孩走江湖的大俠，而且還不能太英俊，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李劍仙相貌一般，還有人在私底下偷偷給了個『貌不出眾，劍法超群』的有趣說法，也不知道讓李慕白知道后是該高興還是該鬱悶，由於這股風氣，江湖上戲稱為親子游。

上官流雲眼神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意，今天就要讓天下人看看，即使你崑崙派沒有內亂，我神劍門照樣把你拉下馬來。

登山人正是昆崙山李慕白。

上官流雲抬步向小道中間走去，柳青竹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殺氣散發開來。

李慕白低頭登山，時不時與背上的小孩笑言，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橫擋在小道中間。自從昆崙山那名四十歲便使出劍仙一劍的老頭將一生修為悉數傳給自己之後，好似徹底轉性的李慕白看人看物都淡了許多，以前想著揚名天下，現在揚名天下了卻一直很低調。

稚童清風突然小臉一愣，直直望著攔在路中的那名年輕劍客。

李慕白眉頭微皺，抬頭望向那名此時站在高處的年輕人。

上官流雲面露微笑，然後在身背孩子的男人注視之下，緩緩伸出右手，意思再明顯不過。

請。

沒有任何交談，上來就動真格的。

李慕白一陣頭大。

都是年輕人，火氣何必這麼大。

李慕白神情如初，大概是懷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美好願望。

上官流雲卻不動如鍾。

李慕白嘆了一口氣，抬步繼續登山。

廳內的一眾神劍門弟子皆是微感錯愕，當看到李慕白此番反應之後臉上就有一絲莫名意味，柳青竹看見背上那名十分可愛的小傢伙，微微一笑。此時一些眼力勁不俗的登山之人也發覺了小道上的不同尋常，看那手持長劍的男子氣度不凡，身手想必弱不到哪裡去，這還沒到武林大會，就有好戲看了？

就在眾人翹首期盼之際，眼前一幕讓眾人一頭霧水。

李慕白背著清風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上官流雲臉色冰冷，對方的熟視無睹讓這名宗門翹楚相當不滿。

上官流雲一手搭在劍柄之上，可眾人並沒有見到拔劍出鞘的一幕，李慕白緩緩走過攔路男子，擦肩而過時，上官流雲眼角餘光能清晰看到背上小孩看向自己的懵懂眼光。

李慕白一步不停向山上走去，留下心神俱震的上官流雲。

一手仍然搭在劍柄之上的神劍門弟子額頭冷汗直下，身後神劍門弟子皆是不明所以，一臉茫然。

剛才發生什麼了嗎？

一些等著看好戲的傢伙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這算怎麼回事兒？感覺上當受騙的圍觀群眾當下腹誹不已，裝腔作勢的傢伙！

上官流雲緊緊握住劍柄，眼睛緊閉，臉色鐵青，怎麼可能？連劍也拔不出嗎？

心有不甘的男子猛然睜開眼睛，轉身望著那個漸漸走遠的背影，臉色陰冷。

趁著剛才那一道縈繞在身邊的劍氣回收之際，長劍陡然出鞘。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上官流雲挺劍向李慕白急掠而去。

柳青竹雙手緊緊捂住嘴巴。

眾人在初始驚異之後，很快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有人已經忍不住叫出聲來，「背後傷人，算什麼東西。」

上官流雲眼中充滿殺氣，此刻哪裡還記得什麼江湖規矩。

在宗門年輕一輩所向無敵的男子無論如何都要遞出這一劍。

某一瞬間，上官流雲高高躍起，劍尖直指好似渾然不知的李慕白，而首當其衝的自當是那名手持桃木劍的小道童。

揚名后的昆崙山劍客一直很低調。

但低調不代表沒有脾氣。

李慕白突然駐足不前，渾身氣勢陡然一變。

如果說剛才兩人的擦肩而過讓所有人都感到迷茫，那麼接下來的一幕徹底讓眾人目瞪口呆。

整條山道上瞬間劍氣瀰漫。

高高在上的上官流雲俯身前沖，待劍尖離小道童後背一尺距離時，再也前進不了一寸，劍身被壓出一個誇張的弧度。

就在劍身彎曲到極致時，連一絲的僵持都沒有，上官流雲便不由自主向後飄去，落地之後的年輕人臉色蒼白，一口鮮血終於忍不住噴口而出。

上官流雲怔怔站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來。

神劍門弟子個個呆若木雞，小乘天境的大師兄就這麼敗了？

柳青竹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眼中不禁有些濕潤，其實相對於上官流雲的慘敗而言，柳青竹更無法接受後者背後暗劍傷人的舉動，雖說兩人相鬥，兵不厭詐，但剛才上官流雲所為實為小人之舉，那個往日雖顯冷淡但行事磊落的師兄似乎一下子沒了蹤影。

山道上眾人經過一開始為李慕白的擔憂之後，此刻心中皆是長舒一口氣，不過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

小孩，木劍，劍仙李慕白？！

當眾人帶著震驚的目光再次望向山道時，已是人去道空。

上官流雲滿臉頹喪，從身邊走過之人無不是嘲諷之聲，鄙夷之色，神劍門弟子也逐一離去，顯得有些清冷的小道上只剩下兩人。

一個從雲層墜入塵土的男人。

一個心碎一地的女子。

柳青竹來到上官流雲身前，神情憂苦。

上官流雲眼神茫然，不敢去看，沒臉去看。

無言。

女子的背影在山道上漸行漸遠，留下徹底形單影隻的年輕人。

一道溫醇的嗓音突然在耳邊徘徊。

「上官流雲，不怪你遞出那一劍，否則即使沒有今日這場失敗，你的劍心受損，以後在劍道上也是止步不前，你天賦不低，只是劍心不純，鋒芒太露，倘若你肯放下當下，潛心悟劍，終有劍道大成的那一天。」

一陣沉寂。

上官流雲毅然轉身，在清一色上山的人流之中，一個孤影黯然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