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炮烙

第七十章 炮烙

王子衡走右邊的甬道。

走得幾分鐘,前方傳來嚶嚶的啜泣聲,聽起來像是一個女孩在哭泣。

王子衡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冒起了雞皮疙瘩: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里,還會有什麼人?

對啦,肯定又是那隻死猴子在作怪!

想到此,王子衡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一路進來都不見彩面山魈的蹤影,想必是它一直處處領先,提前守在暗處,又想製造點恐怖氣氛來捉弄人。

既然彩面山魈在這洞里能夠安然無恙,那麼此路一定也是生路!王子衡心情大好,往前探著手電筒,腳下步伐情不自禁地加快了。

啜泣聲越發近了,甬道的盡頭似乎是一片光亮世界。

走出甬道,擋在身前的是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湖水四岸皆是曠地,無邊無垠。而曠地地面上,無數光團發出淡藍色的火光,如夢如幻。

湖水中央,一個人影只露出了半截身子在水面上,背對著王子衡,正低頭抽泣。

「醜八怪……」王子衡一開口,立即發覺不對勁:那人影輪廓修長苗條,長發披肩,上身穿著白色短袖體恤,絕非剛才所見的彩面山魈。

「你……你是誰?」王子衡全身顫慄,汗毛倒豎。

人影緩緩轉過身來,抬眼望向王子衡。四目交接,王子衡發出「媽呀」的大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思玲?!」

人影面容清秀,但臉色顯得蒼白憔悴,淚眼迷離中更顯風情。她正是王子衡的大學戀人宋思玲!

王子衡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思玲,你……你怎麼會在這兒?我不是……」

宋思玲揮動胳膊,向王子衡招了招手:「子衡,快跟我走吧!我們回去,重新來過!」

「回去?回……回哪兒?我們還能回哪兒?」

宋思玲輕嘆一聲,道:「你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不會有盡頭的。別再執著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王子衡瘋了一般將身邊的東西通通向宋思玲砸了過去,手機、電筒、背包無一倖免。

他邊砸便吼叫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走?我……我沒有錯!你快滾,我不想看到你呀……」雜物悉數穿過宋思玲的身體,落進她身後的湖水裡面,盪起層層漣漪。

「哎!」宋思玲不再堅持,繼續掩面抽泣,整個人慢慢沉入湖底,終於消失不見。

王子衡從她的眼神中,沒有發現哀怨和仇恨,有的只是無盡傷感與失落。

直至宋思玲完全消失,王子衡才徹底回過神來。

他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死寂的湖水,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回去?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不是人的!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做錯,沒做錯……」

他想站起身,忽然感覺有液體滴落在後脖頸上。

他趕忙回頭看,只見一頭巨大的黑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兩眼像是看見骨頭一樣盯著他,涎水直流。

這黑狗大得有些誇張,體積如同一頭老黃牛。長這麼大,王子衡從沒見過如此巨型的狗,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害怕。

其實這龐然大物並不是狗,它有個名目,喚作禍斗。

禍斗乃是傳說中的上古神獸,其外形與一般的狗並無二致。相傳此物本是火神的助手,只因在人間禍害太甚,受火神點化,專在地獄供職,以贖罪孽。

王子衡並不認得禍斗。當下彼此對視,他一時猜不透禍斗的企圖,也不敢妄動,只能屏息凝神,觀時待變。

禍斗凝視王子衡片刻,突然向他猛撲過來。

王子衡猝不及防,還沒反應過來已被禍斗當面撲倒。禍斗兩隻前爪緊緊按住王子衡的雙肩,伸出濕潤的大舌頭在他臉上一陣狂舔。王子衡驚叫連連,卻偏偏無法掙脫。

禍斗舔了一會兒,張開巨口,嗞出兩排獠牙,咬住王子衡的肩膀,將他從地上銜起來叼在嘴裡,發足往前狂奔。

獠牙刺穿肩胛骨,鮮血直流,疼得王子衡哭爹叫娘。

禍斗繞過湖水,奔了一射之地,前方的曠地上,密密麻麻立著無數銅柱。每一根銅柱破土而出,足有兩三人合抱粗細,參天而上,不知長短几何。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幾乎所有銅柱上都掛滿人體,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每根銅柱下都有一頭禍斗蹲在地上,張口對著銅柱噴火。禍鬥口中噴出的烈焰源源不斷,由外而內進入銅柱內部,一路向上。不消片刻,整根銅柱便變成了滾燙的煙囪,而緊貼在銅柱上的男女們身上開始嗞嗞冒煙,痛苦扭曲,鬼哭狼嚎。

這畫面,一如夜宵攤上密密匝匝排列著的烤串。

空氣中瀰漫著人肉燒焦后的油煙味兒,熱浪撲面而來。

王子衡心知大事不妙,自己的結果怕也跟這些人差不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屎尿齊出。

果然,叼著他的禍斗用力一甩脖子,王子衡凌空飛出,整個人剛好貼向一根銅柱的空缺處。

驚恐中的王子衡出於本能,雙手雙腳皆往前伸出,企圖借四肢之力反彈出去,遠離銅柱。誰料銅柱彷彿有一股強大的吸附力,王子衡的身體剛一接近,銅柱便已牢牢將其粘住,越是動彈掙扎,人反而貼得越緊。

「完了!」王子衡萬念俱灰。

此時,他身體正面的每一寸都緊貼在銅柱上,中間隔著厚厚的一層焦肉和油脂。而上方被烤之人的肉油正在往下流淌,鑽進他的眼耳口鼻之中。

噁心,恐懼,絕望,百感交集,王子衡的心智已完全崩潰。

漸漸地,熾熱穿過身前的焦肉和油脂,王子衡的衣褲被慢慢燒穿,鑽心的灼燒感滲進每一個毛孔。剛剛因為過度恐懼而飄飛出去的神智在毒辣的烤炙下又被拉了回來,讓他發出殺豬般地慘叫。

繼而,神經又在逐漸衰弱的痛嚎聲中慢慢麻木,自己皮肉燒焦的糊味,還有那嗞嗞冒油的肉麻聲響,在他的感官世界里,彷彿都跟自己沒有了關係。

這殘忍的煎熬過程是漫長的,王子衡真實地感受著自己身前的每一寸肌膚被燒焦,燒透,燒得腸穿肚爛,燒得筋骨松碎……可偏偏意識一直都是清醒的,昏不過去也死不掉,每一分痛苦都讓他深刻體會著。

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啊?

是懲罰!

當他感覺自己的皮囊已完全被摧毀之後,王子衡反而輕鬆的釋然了。你也就能這樣了,不是嗎?如果我連血肉之軀都不在乎了,你還能把我怎樣?

這簡直是一種極為變態的頓悟!

王子衡狂笑不止,索性伸出雙手,用巨大的潛能撐離銅柱,爛熟的胸前肌膚被剝離,黏在銅柱上;接著是腹部、雙腿,皮肉都被撕扯開去。他就像被剝了皮的囚徒,終於掙脫了銅柱,重重摔在地上。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這究竟是求生的慾望還是永不服輸的倔強。王子衡已完全失去了知覺,只是一味地在曠地上往回爬行,嘴中發出嘿嘿的冷笑。

湖面上,兩個人影鑽了出來。

王子衡焦黑腦袋上的兩顆眼珠還沒有失效,他認得,鑽出來的兩個人,一個是侗寨老村長,另一個是大款首。

怎麼回事?大款首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村長穿著黑色侗裝,大款首裹著白袍。上岸后,兩人將蓑衣和斗笠都擱在地上,向著王子衡的方向齊齊跪地。

「你們是在給我下跪么?嘿嘿!」王子衡心裡想道,「是啦,遇到我這樣命都不要的主,誰又不怕呢?哈哈!」。

但看到二人根本無視自己,眼睛始終盯著自己身後的方向,又不免有些懊喪。

背後寒氣逼人,將銅柱散發出的熱浪都蓋了下去。

王子衡知道,操控一切的大boss終於登場了!他本想回頭看看,但轉念一想,你也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我就懶得正眼瞧你了。

老村長和大款首見到來人,紛紛低下腦袋,拚命磕頭。

背後一個渾厚的男聲開口了:「兩位引路使,長話短說吧!」原來大boss會講黔省官話。

老村長和大款首磕頭如搗蒜,就是不說話。

背後那人嘆道:「世人的生死富貴,早有定數,容不得肆意更改。楊尊使,你蒙蔽神佛,青山界那石姓兒郎的案子,終究有違天道啊!」

大款首叩首道:「屬下欺瞞教主,徇私枉法,甘願受罰!」原來大款首姓楊,這還是頭一回知道。不過他的漢話說得很蹩腳啊!

大款首說完,從袖子里摸出一把牛角刀,遞給老村長:「有勞了!」

老村長接過牛角刀,猶豫再三,終於痛下決心,將大款首的舌頭從嘴中揪出來,提刀割了下去。大款首始終面容安詳,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是條漢子!」王子衡心中暗贊。

待大款首的舌頭被完整切割下來,王子衡背後的寒意也消退了。老村長攙扶著滿口鮮血的大款首又一連磕了幾個頭,轉身躍入湖水。

王子衡心頭一亮:他們這是要回去啊,趕緊跟上。

他迅速往前爬,很快也鑽進湖水。

混沌中,他伸出兩隻手抓住了大款首的腳踝。大款首和老村長似乎已游到了彼岸,正要往上爬。王子衡哪敢輕易放掉救命稻草,只得緊緊攥住大款首的腳脖子。

眼見大款首順利上岸,自己的手也跟著浮出水面,依稀聽到岸上有人驚叫:「什麼鬼?」

忽然身後一陣急流,某樣東西死死咬住他的殘腿,將他用力往後拖拽。而岸上也有人合力拉扯大款首,王子衡終於掙不過,手一撒,被身後的東西又拖進了深水中。

王子衡回頭瞧得明白,咬住自己的,又是那條大黑狗。

「隨你摔擺!」王子衡咬牙道。

禍斗咬住王子衡,再一次將他拽回幽冥曠地。

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抬頭看著頭頂黝黑的深空,腦海中一直回蕩著一個聲音: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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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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