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之卷 第二十章 流水(二)
第二更。
連衣咬唇輕輕拉著耶律的衣服,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
耶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用擔心,看我的。」
他摞起袖子,坐在椅子上,拿出骰子晃了晃:「你先我先?」
那人做個請的手勢,耶律也不客氣,當即將骰子放在手裡,指頭摩挲一番,忽聽那人道:「用自家的骰子,好會使詐。」
他立時將骰子放在桌上:「那用你的骰子也一樣。」
那人果然把自己的骰子丟給他,耶律一摸到就覺得手感不對,裡面只怕是塞了什麼東西。他看了那人一眼,他滿臉得意之色,他也不說話,當即輕輕將骰子轉了拋在桌上,四顆骰子轉了一陣,落得停下,卻是四個三點,一副長三。
耶律心中鬱悶,此人用作弊的骰子來賭錢,放在平時他早已忍耐不得要發作,但一來這裡是宋地,二來他也仗著自己手法厲害,不怕這些鬼蜮伎倆。但如果在這個賭局上輸了,丟臉還是小事,一個如花似玉的小連衣就要被他帶走,這可不能夠。
他見那人拿著骰子就要投,立即開口道:「你不是也用自家的骰子么?這次須得用我的。」
不由分說,把自己的骰子遞給那人。
那人臉色一變,又怕別人起疑,只得勉強擲了一把,四顆骰子轉了一會落下,居然也是一對長三。
耶律拍手笑道:「好!平局。大約是骰子用著不順手,不好發揮。咱們換骰子,用各自的。再賭一把,一局定輸贏!」
那人立即搶過自己的骰子。叫道:「這次我先!」
說罷也不等耶律說話,早已一把擲下,這次果然擲得好,四個一點滿堂紅,一雙地牌。他面上登時得意之極。呵呵笑了起來,看著耶律,大約早已料定自己是能贏了。
耶律不等他笑完,手起骰子落,在桌上繞圈滾了一周,一顆先停下,是一張鮮紅的四點,第二顆緊跟著停下,居然是張一點。那人笑得更歡了。第三顆停下是一張二點,牌面成了二四,最後一顆轉了好久還不停。耶律微笑道:「我賭它是二點。」
話音一落,骰子停下。果然是一張二點。丁三配二四。至尊寶通殺。
那人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耶律哈哈大笑,起身道:「痛快!姑娘歸我了,你的銀子在哪裡?」
那人臉色灰白,突然厲聲道:「你使詐!你地骰子里塞了東西!」
耶律眉頭一皺,忽聽後面一個人說道:「劈開看看就知道誰作弊了!」眾人一齊回頭,卻見一個面容俊秀的少年提刀站在那裡,他穿著皮毛衣裳,頭戴狐皮帽子,居然是做契丹人的打扮,在他身後還站著一個白衣公子,面容清俊,好似冰雪堆出來地一般。http://
小蠻一見到根古先是大喜,再見到天權,登時又苦了臉。根古不等眾人做出反應,上前提刀就砍,別看那刀有半個人高,大的嚇人,但他用來居然十分輕巧順手,只聽「咔」地一聲,耶律地骰子被他劈成了兩半,整整齊齊地裂了開來,裡面並無任何雜物,正是上等的象牙做成的骰子。
耶律皺眉道:「這顆骰子很貴的,你劈爛了只剩三顆,以後還怎麼玩?」
根古冷道:「傻貨,我是幫你呢!」
話未說完,對面那人掉臉想走,根古一把抓住他的后領,在他懷裡一摸,掏出四枚骰子,丟在桌上,用刀身一拍,只聽「咔嚓」數聲,四顆骰子一齊裂開,根古捻起其中一顆,冷笑道:「一半是木頭,一半是玉石,世上還有這樣地骰子嗎?到底是誰作弊?」
原來玉石比木頭重,這人用東西將兩片粘在一起,拋擲的時候就能得心應手。
那人臉色忽白忽青,惡狠狠地瞪著根古,見他做契丹人打扮,心中陡然一驚,尖聲道:「是契丹的小鬼!契丹人!他們是契丹人!」
賭場里嗡地一聲鬧大了,契丹人兇殘無比,宋人恨之入骨,一聽賭場里有契丹狗,一個個都要衝上來教訓他們。根古大吃一驚,掉頭想走,但周圍人熙熙攘攘擠上來,連轉身都困難無比,他一把扯掉自己的帽子,矮著身體要從人群里鑽出去,只聽耶律叫道:「好不賴皮!賭場里分什麼契丹宋人!輸了就是輸了!」
白痴啊!他在肚子里罵了一句,這不是火上澆油承認自己是契丹人嗎?
突然聽見連衣說了一句什麼,他急忙抬頭尋找她的身影,眼見她一把撈起被眾人群毆的耶律,掉臉就要跑,他急急叫了一聲:「姐姐!」
連衣急忙回頭,見到根古,便朝他伸手,根古叫道:「快把那累贅丟了!快丟了!」
連衣使勁搖頭,勉力衝過來,一把抓起他的手,縱身而起,越過眾人的頭頂,眨眼就逃出了賭坊大門。
小蠻被突然暴起的騷亂擠得七葷八素,回頭著急地尋找澤秀,然而她身材嬌小,滿眼望去只是人頭攢動,能勉強站著都算不錯了,她張口正要叫,忽覺手腕被一隻冰冷地手握住,緊跟著,一個女子低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主,你還認得我嗎?」
她心中一驚,急忙回頭,只看見一襲被紫紗蒙住的臉,她嚇得差點跳起來,奪手就要逃,那女子卻一把抓住她地頭髮,將她扯回來,小蠻痛得尖叫一聲,忽覺肩上被人一抓,被抓住的頭髮也被人割斷。緊跟著被人抱在懷裡,縱身跳上二樓,推窗跳了下去。
「是她是她!不歸山找來了!」小蠻嚇得魂不附體。死死揪著那人地領口,叫得像殺豬一樣。
那人低頭輕聲道:「小主冷靜一點。不要激動。」
咦?這聲音,不是澤秀?!她猛然抬頭,卻見到那人耳上閃亮地耳釘,他長睫低垂,定定看著自己。
小蠻倒抽一口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天權。
小蠻幾乎是本能地,抬手就朝他臉上推去,天權一時不防,險些被她抓到眼睛,不由自主鬆開手,小蠻摔在地上,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就跑。背心又被人一把抓住,她嚇得大聲尖叫。拳打腳踢。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壓抑怒意地聲音:「你搞什麼鬼!」
小蠻驚喜交加地回頭,果然見到澤秀,他臉上被她抓了許多道血痕。青筋亂蹦,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澤秀一把將她夾在胳膊下。朝天權面上虛晃一招。跟著就拔腿狂奔,眨眼就將他甩在老後面。
小蠻緊緊抱著他地腰。急道:「是不歸山!土老闆!她來找我算賬了!」澤秀沒說話,縱身跳起,躍上樹頂,回頭一看,那一抹紫色的身影遠遠追了上來,後面還跟著天權。這樣來勢洶洶,只怕是沒辦法好好談話地,只能暫時避開了。他跳下大樹,閃身鑽進旁邊的小巷子里,抄小路趕到渡口旁,剛好一人剛解開繩子,要開船離開。
他一躍而上,低聲道:「快開船!什麼也不許問!」說著便丟了一錠銀子給他。
那人一見那錠銀子有十兩重,登時喜得眉開眼笑,趕緊將竹竿一撐,小船盪悠悠地離了渡口,順著水流往下漂去。
小蠻鬆了一口氣,癱在船板上動彈不得,回想起方才地景象,真是差點把她的膽子給嚇破,頭皮那裡還有一些痛,都是土老闆抓的,用那麼大力,可見她有多恨她,要是落到她手裡,她真的要死翹翹了。
澤秀蹲在她身邊,譏誚地看著她,道:「都是自己招來的苦果吧。」
小蠻抬頭看著他,很想哭:「這時候就不要說風涼話了好不好?」
澤秀見她頭髮亂糟糟地,臉上又是汗又是泥,看上去倒是格外可憐,不由抬手替她擦去臉上的灰,笑道:「成泥人了。」
小蠻長長出了一口氣,嘆道:「老天保佑,各路神仙保佑,她千萬不要追上!」
澤秀奇道:「不是應當向神龍求助嗎?」
小蠻一呆,急忙改口:「呃,不錯……我一急就給忘了,神龍保佑我!」
澤秀在她額頭上一彈,正要說話,忽覺有些不對,回頭一看,卻見岸上一道紫影猶如閃電一般竄過來,沿著岸邊飛奔,眼看就要追上這條小船。小蠻嚇得呆住,果然神龍是不會庇佑她的!
澤秀急忙回頭道:「船家,快些離岸!到河中央去!」
那個船家嘆道:「公子,船可不是馬車,說怎樣就怎樣。水流這麼急,總要順著來,不然翻船了怎麼辦?」
澤秀起身搶過撐桿,努力朝河中央撐去,剛撐了兩下,只見那道紫色身影縱身一跳,兔起鶻落,姿勢端妙,然而到底差了那麼一些,眼看就要落在水裡,她突然從懷裡拋出一個木盒,輕輕丟在水裡,木頭比水輕,浮在水上,她足尖在上面輕輕一點,紫色的裙擺像要毀滅一切的夢,悠悠揚揚地落在了小蠻眼前。
事到臨頭,小蠻反而不像起初那麼恐懼。
她只是怔怔地抬頭,怔怔地看著紫紗下那張嫵媚卻冰冷的臉,土老闆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活剮了一樣。
河面上又縱起一道白色身影,正是天權,他穩穩落在澤秀身後,不等他有所反應,立即抽出一把小刀抵在他脖子上。澤秀果然一動也不動,目光灼灼,定定看著土老闆。
土老闆站在船頭,面紗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旁邊的船家見勢不妙,早已縮在船艙不敢動彈。她低頭看著小蠻,突然輕聲道:「小丫頭,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找你吧。」
小蠻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土老闆又道:「你請動了遼兵來困住不歸山,膽子確實不小。如今不歸山被圍得水泄不通,出不來進不去,你是不是以為真的就沒人能來去自如了?」
小蠻還是沒說話。
因為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那個瞬間,她好像聽見了陰間地牛頭馬面朝自己走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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