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巫偶之亂
一陣風來颳得厲害,竟吹掉慶菱貞頭上的簪子。
她著急去尋,可夜裡這條宮道上燈火暗,摸著黑,竟死活找不到那枚小花簪子了。
「你再這麼尋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蘇幸覺得她因此浪費了時間,咬牙切齒道。
慶菱貞本想反駁他,卻聽到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兩人同時望過去,發現是東宮的小內監歲歲,他正提著個燈籠風風火火的往這邊跑來。
到了他們倆面前,歲歲滿頭的汗,氣喘吁吁。
見慶菱貞還在低頭不知是尋找什麼,終於成功被她氣的哆嗦。
他伸出蘭花指,指著她怒道:「好你個慶菱貞,殿下等你許久,你卻在這路上耽擱!」
說著,還使勁掐了她耳朵一把。
「誒!」
她慘叫,挺直了腰板。
耳朵上火辣辣的疼讓她憤怒,慶菱貞使勁推了歲歲一把。
這次輪到歲歲一屁股坐在地上開花,慘叫:「哎呦!」
蘇幸就站在旁邊。
頭疼。
他覺得這倆活寶是都不打算要命了。
無可奈何攔住慶菱貞即將踹過去的腳,又把坐在地上哀嚎的歲歲拽起來,氣道:「我看你們是真真兒不知道命貴...」
歲歲本還有尖酸的話要說出來給她聽,結果在聽到蘇幸的言語后,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我都把這茬給忘了,殿下是摔了酒碗的!」
「抓緊!咱仨跑回去!」
燭火映照的宮道上,小花簪子丟失在黑漆漆的某個角落裡,慶菱貞不再找尋。
有什麼能比他重要呢,她想。
慶陽殿外,跪著一行宮婢。
慶菱貞見狀,極不樂意的往裡走。
歲歲擦擦頭上的汗,問她:「我陪你進去吧。」
蘇幸嗤笑一聲:「你?你以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
歲歲瞪他一眼,酸道:「感情不是你倒霉。」
慶菱貞躊躇再三,還是沒讓歲歲跟著她進殿。
就賀蘭舟那陰晴不定的性子,她實在不願歲歲被自己連累。
大殿之內,酒氣濃重,瀰漫桂花香味。
「你架子倒是比孤還大。」
她才剛踏入內殿一步,還來不及去到寢殿,就被耳力極好的賀蘭舟發現了。
「進來伺候。」
賀蘭舟話說的淡然,令人聽不出喜怒。
她躞蹀小步的上前,見地上有個碎裂的酒碗,便跪在那邊上了。
「殿下碎了酒碗,菱貞心生忐忑,不敢上前。」
慶菱貞低頭道。
「那你是打算一直跪在那兒了。」
賀蘭舟饒有興趣的盯著她,卻故意麵容冷峻。兩人聲音淡淡遠遠,顯得空曠而無婢女在側的宮殿內十分靜謐。賀蘭舟卧坐在酒榻旁,倚著金絲描邊兒的軟方大枕,無比悠哉:「孤,心裡倒不氣你回來的遲。」
「只是你這番小鵪鶉崽子般的告罪,卻配了張傾城,艷芙蓉的臉。」
話里,他故意停頓,就為了著重突出那幾個字。
直到感覺她跪在殿外無聲無息,才又揶揄:「裝模作樣的很呀。」
她膝蓋發疼。
「上前來。」他命令她。
慶菱貞慢慢起身,低著頭乖順的走過去。
賀蘭舟突然收起臉上的笑意,轉而陰霾俊美,將酒桌上剩餘的那隻酒碗帶著裡面的桂花酒水同她狠狠扔過去,砸在她腳邊,濕了鞋襪。
酒碗碎裂,她卻鎮靜自若,依舊走過去,告別地上的那些狼狽之物。
坐在她不遠處的賀蘭舟見狀哈哈大笑:「是啊,這才是你慶菱貞的真模樣。」
「這才是你,懿昌神族女子的冷漠無情。」
慶菱貞恭敬跪坐在他面前,俯首:「殿下心情不好。」
賀蘭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聲音空若:「今夜圓月,孤卻獨自於這東宮裡煮酒。」
「還有你,也不陪伴在孤身旁。」
「殿下居東宮,即為下一任君主,掌天下權,合該孤獨。」
「伶牙俐齒。」他又摸摸她烏黑的發,帶著酒意深深望著她那雙大大的杏子眼睛,覺得甚是乾淨而美麗。
一時鬼迷心竅:「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
「因此,孤那幾位好兄弟才會對這位子窮追而不舍。」
慶菱貞覺得臉上發燒,她裝作順理成章的握住賀蘭舟的手,移到酒桌上,淡淡道:「今日是殿下母妃離宮的日子,想來殿下心中不好受。」
賀蘭舟面容陰沉:「你倒記得清楚。」
她低垂眉眼:「殿下的傷痛便是我的傷痛。」
他打量她,話里透著不信任:「巧言令色,鮮矣仁。」
她不語,輕笑一聲。
賀蘭舟皺眉:「何意。」
慶菱貞始終雙手握著他的手不曾鬆開,漫不經心道:「難過。」
他眼神里透著狠,因不喜她那種似一切都與她無關的神情,而緊緊拽過她的手來,隔著桌子令她離自己更近一些:「難過?」
「殿下不信。」
「可我卻是因殿下難過而難過的。」
「諂媚。」
他冷臉道。
夜裡,賀蘭舟無眠,側過身去看離自己不遠處的小榻。
慶菱貞正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像朵蓮花,全然不沾人意。
他氣不順,起身,到她身邊坐下。
用手輕撫她的頭髮,聲音不耐:「醒來。」
「孤睡不著,陪孤出去走走。」
慶菱貞夢裡正踏水呢,身穿黑色吉服,青絲披散,頭冠柳枝,手持蓮花,被萬民敬仰。
結果耳畔傳來他千里之外的聲音。
「醒來。」
她聽到后,再看看自己手裡的蓮花,只片刻便化為夢幻泡影。
夜晚寂靜,寢殿里燭火朦朧,睜開眼,賀蘭舟就坐在自己身旁。
她睏倦上頭,哀怨道:「殿下,我真的好睏。」
「今晚月色好,孤帶你去看看。」他蠱惑。
慶菱貞戳破他的謊:「殿下,雖說今天是十五,可外頭卻雲霧遮月,無月景可賞的。」
見被她察覺了,賀蘭舟也不氣惱:「雲霧遮月難道就不是景緻嗎。」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蘇幸的聲音:「殿下。」
隔著寢殿的門,他又道:「殿下,泰安殿挖出巫偶,陛下召您速去。」
慶菱貞心中有幾分猜測:「可是預料之中。」
賀蘭舟緊緊凝視她,然後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孤若一去不回...」
「殿下若一去不回,我也只好捨去這身,隨殿下去了。」
「我為殿下束髮。」她繾綣一笑。
殿門無聲打開,是歲歲從殿外低著頭,小步走進。
手中盒中捧著賀蘭舟的衣袍腰帶,頭冠佩玉。
慶菱貞瞥一眼,那腰帶上鑲嵌的紅寶石晶瑩剔透,燭火下耀眼入目。
她認真同歲歲道:「換那條青白石綉秋蘭的來。」
寒玉檀簪插入髮髻,她將歲歲拿過來的玄色錦衣給賀蘭舟換上。
那條青白石綉秋蘭的腰帶還沒系好,他就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向自己拉近,有些牽挂,並向慶菱貞承諾道:「無論發生什麼,孤都會保你無虞。」
慶菱貞不動聲色的推開他的手,將賀蘭舟腰帶上最後一顆扣子系好,抬眼:「殿下將話說的如此情真意切,我差點就要當真了。」
「可殿下究竟是怎樣的人,菱貞卻最是知道的。」
「今夜您雖因那勞什子的巫偶被召入宮,我思來,卻也未必是禍事吧。」她緩緩站起身,順便瞥了眼還跪在地上的歲歲,結果就看到他因自己剛剛的言語而打了個寒顫。
賀蘭舟掐住她的下巴,雲淡風輕:「孤也深知你是怎樣的人。」
「正因此,才會在兩年前的懿昌國亂時拼了半條命救你。」
「殿下是為了救我么,殿下只是將我當做一個可以利用,可以因此獲利的物件兒,權衡再三又三,才留下我的。」
慶菱貞瞪著他,心中是有氣的,前因加上如今的種種,致使她偏過頭去,冷漠的推開他,走到手中還捧著木盤的歲歲身邊,拿起那枚白瓊玉佩。
「君子無故,玉不離身。」
「今夜還是佩這一塊吧,衣冠佩玉素雅不奢靡,陛下若是瞧見也不會更加震怒。」
她至始至終都低著頭,不肯看他一眼,但這種低頭和歲歲那種恭敬不同,更像是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