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見官
「你該不會是想跟陶正一起承擔責任吧?」卿吟忽閃一下眼睛,問道。
陶正看著我,眸中掠過一絲感動,卻堅定道:「此事,我一人承擔便可。韓小姐不必牽扯其中。」
「我覺得不會有問題的。」我笑嘻嘻說道:「不然我也不敢落筆,把家人牽扯進來啊。」
卿吟的手滯了一下,我毫不猶豫,在紙張最後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陶正,感謝二位小姐相助。」陶正眸色複雜地看了我一下,緩聲說道。
「我可沒幫什麼忙。」卿吟擺擺手,「還有,私底下沒人,你別再小姐小姐的叫了。我們認識多年,就算不是朋友,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聽上去順耳些。」
「我也是。」我笑道。雖然知道陶正一向恪守規矩,但是他一口一個韓小姐,總讓我覺得如果不做到大家閨秀小姐的模樣,就對不起他這番稱謂。
「你們不介意,我當然是……」他局促間,居然站起來行了一個禮,抬頭見我們有些無奈地看著他,才臉色微微一紅,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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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薦信由陶正寄送了太師府,之後七八天,靜靜的什麼消息都沒有。
說起來,季蒼夫子被帶走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就連不知情的人都會提起兩句,以為他是回了南嶼老家。
就在不知什麼情況的時候,忽然有一日,我在將軍府收到了一封信,是官家差驛送來的。
司夜從宮裡寄信過來,也是官驛送達,但這封信看上去和司夜以前寄的不太相同。外院王伯遞給我的時候,我先是有些疑惑,繼而心念一動,連忙走回屋裡去拆開。
秋香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我手拿信紙,一臉怔愣的樣子,不免問了一句:「小姐,你宮裡的朋友又來信了么?」
我回過神來,搖搖頭,「我要去陶家一趟。」說罷,連忙套上外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正巧遇到前來串門的卿吟,顧不上跟她解釋,我拉著她一起連忙走到陶家。
面對面看到陶正的神情,我這才確定,果真,他也收到了那封來自開曲縣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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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收到縣令老爺的信,讓你們去開曲縣?」卿吟這時才知道我一路疾走的緣由。
我應了一聲,把收到的信遞給她看,同時也看了看陶正收到的那封,內容果真和我的差不多,其中並沒有說具體情況,只說舉薦季蒼夫子一事,縣令老爺希望能見面詳談。
「其他人不知收到沒有。」陶正有些憂心道:「舉薦並沒有經過縣太爺,他為何要見我們?該不會我真的給夫子和你們惹下麻煩吧。」
我剛看到信時那一刻,確實因不明所以而忐忑不安,現在這會兒冷靜下來,默默思慮片刻,反而能理性分析:「我覺得應該不是,若我們真惹下事端,縣令大人會這麼客氣的來信請我們過去?就算不是當面抓去,也會是像夫子那樣秘密帶走吧。」
陶正眉心微蹙,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我現在趕緊去看看其他人有沒有收到這封信,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恐怕會更加奇怪。」
我和卿吟點頭贊同,也跟著他一起前去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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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封無的時候,他正好在胭脂坊里,和夏曉一起。
我們順著跑堂的指引,一進內屋,就看見兩人側身挨著坐在一條長椅上,兩顆頭微微湊近,共同看著一本賬本。
夏曉穿著一身淺紫的綢衫,梳著精巧的雙月髻,露出清麗的面容。她那雙像小鹿一樣靈動美麗的眼睛微微彎起,神情淡雅寧靜看向封無。封無依舊一身黑衫,因為身量較高,微微低著頭,消瘦臉頰上,一雙明亮長眸含著笑意,讓他原本銳氣的相貌柔和了很多。兩人都沒有說話,周身自然洋溢著一股安謐美好的氣氛。
之前聽劉一提起過,封無的爹——胭脂坊老闆林堂的夫人病後,沒有很多精力照管生意,封無早就建議他爹讓夏曉當上了堂管,兩個小兒女之間,也逐漸回到了小時候的親密。
「且歌?」夏曉當先注意到進來的我們,目光一掃之下,有些訝然地直直看向我,「你怎麼來了。」
我還沒答話,她卻忽然好似想到什麼一般,歉意地一笑,「哦,我聽陶正說,你被封為郡主了,我剛才是不是冒犯了?」
「一個虛名而已,我還是原來的我,不要介意。」我連忙擺手,笑著回道。
「那我就放心了。」夏曉輕輕捂嘴一笑。
封無站起身對我們笑著頷首見禮,然後對當先的陶正道:「今日來,還是因為舉薦的事么?」
見他這副模樣,陶正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們,沒收到什麼信吧?」
「什麼信?」夏曉下意識看向封無,封無搖了搖頭,面色自然。
「沒有就好。」陶正頓了頓,道:「上次舉薦,開曲縣縣令來信讓我和韓……且歌過去一趟,你們沒收到就當沒有此事,若是晚些時候收到,再來找我吧。」
「舉薦季蒼夫子,縣令為什麼要找你們?」夏曉眸色一閃,抿嘴笑道:「陶大少爺有什麼好事瞞著我們么?」
「當然不是。」陶正連忙否認。
「那是為何?」夏曉一臉純真迷茫,堅持問道。
封無低頭看她,帶著一絲寵溺的無奈笑道:「你啊,什麼都想知道。許是有別的事吧。」
「上次我看信上沒有你的名字,且歌你也參與了?能否告知我和封無是什麼事么?」夏曉轉向我,笑眯眯說道。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忽聞卿吟在旁一笑,道:「你別急,是有事,但不確定是好事。」
夏曉眸色掠過一絲驚異,但仍舊維持笑意,回道:「卿小姐說的我聽不懂。舉薦能人,還會有什麼不好的事。」
說罷,她看向陶正,目光里已經帶著一絲疑慮。而封無,也跟著滿不在乎地看過來。
「季蒼夫子被官衙帶去了開曲縣,還沒回來。」在兩人的目光下,陶正忽的說出了這件事。我驟然一驚,原本以為他是不會說的,也沒來得及相攔。
封無果真大驚,立刻問道,「夫子沒什麼事吧?」
陶正苦笑一聲,道:「暫無消息。」
「因為什麼事?」
「還不知道。」趕在陶正之前,我連忙插嘴說道。
「我們並不知情,只是依照夫子平日表現作了尋常舉薦,應該不會牽扯其中吧。」夏曉忽閃著一雙眼睛淡淡道。
卿吟在身邊極低聲音地輕哼一聲。
「自然不會。」陶正鄭重道,「我告訴二位這件事,就是想說,如果日後有人問起,盡可直言不知,責任我將一人承擔。」說罷,行禮作別,就要趕往下一處。
「等等。」出聲的是封無。
他向前一步,長眸定定看著我和陶正,猶疑道:「季蒼夫子向來行事端正無誤,應當不會有什麼事。」
「謝封兄寬慰,我們也是如此想的。」陶正禮貌回道。
「那你們還要去開曲縣么?」
「縣令大人有令,自然是要去的。」
「就你們兩個?」
陶正默了一瞬,看向我,有些不確定道:「應該是吧」
封無頓了頓,道:「若是此事需要保密,不便找人陪同,那我就跟你們一起去吧。」
「啊?」陶正面上雖有訝色,但這一聲低低的驚呼卻是夏曉發出的。
她下意識一把拉住封無,餘光看了我們一眼,垂眸緩緩道:「胭脂坊有很多事呢,你走不開吧。」
「曉兒,你不用擔心。」封無低下頭對她溫柔笑笑,耐心解釋:「陶公子平素助我許多,韓家小姐也曾幫過我,夫子也是我的老師。」
言罷,轉向我們:「這次去開曲縣,我陪你們吧。開曲縣雖然不遠,但外面可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太平,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陶正微微一愣,繼而沉默著拱手一禮。我也不禁頷首致謝,心中有些意外,在書塾時,他曾是最不喜歡跟人打交道的,如今卻能挺身而出,果真和夏曉和好好,人生順遂,顯出真性來。
左右他心境的女神——夏曉咬了咬嘴唇,什麼也沒說。
「走吧,還要問問別人。」卿吟出聲提醒道。
陶正點點頭,轉身離開,我也匆忙跟二人作別,拉著卿吟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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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正讓我們在原地等消息,自己一人前去詢問。我反覆交代他絕對不能再說出季蒼夫子的事後,才和卿吟在胭脂坊附近一家小茶館坐下,不知怎的,心中隱隱冒出一個念頭——也許只有我和陶正收到了這樣的信。
過了一會兒,我們在茶樓等著消息,陶正匆匆過來,驗證了我的想法。
「看來,我們倆是既定的。」我苦笑道。
「對不住。」陶正開口道,滿臉是真摯的歉意,「早知道這樣,怎麼也不能讓你簽字。」
「是我自己決定的。再說,萬一是好事,也不能你自己獨享啊。」我笑著安慰他。
「是啊,剛才那位姑娘起初不就怕你吃了獨食嘛。」卿吟也笑嘻嘻地打岔,一仰臉,問道,「話說回來,你們怎麼去?要跟家裡人說嗎?」
「不。」陶正迅速回道,幾乎沒有思考,「我找個理由說出門一趟,但是絕對不能告訴我爹,不然他一定會很擔心。」
「我……也不要吧。」我皺皺眉毛,一字一頓道。我簽字聯名信的事沒跟家人說起,此時驟然提到,也怕他們擔心。
「那你們怎麼去?」
「我還要想想,帶上韓小姐一起。」陶正面色肅然回道。
我點點頭,信任地看著他。
「我有一個主意。」卿吟忽然眨眨眼,胸有成竹地說道:「我爹前幾天提起,讓我找個時間,自個去我們家附近城裡的商號走訪探查。不如,我就去開曲縣,你們既可以跟我一起走,還可以跟家人交代,就說想和我一同去玩玩。車是自家的馬車,到時我再帶幾個信得過的下人,不會走漏風聲。」
我和陶正霎時都露出了驚喜的神情,簡直如同看著救世主一般向她致謝,這個方法太不錯了,無疑是雪中送炭。
「那就這麼定了。」卿吟自信滿滿道:「你們也別擔心,萬一有什麼不對,我會趕緊報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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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卿吟的安排下,我和陶正第二天就坐著運貨的馬車,順利出了鉞氏鎮。因為聽說是跟著卿吟去她家商鋪走走,娘和陶叔那邊都沒有怎麼懷疑。
走前我們沒有告訴封無。雖然很感激他的好意,可是,我們卻不想因此給他帶來麻煩。
到了開曲縣,約莫是中午時刻。在卿吟家店鋪用過午膳后,我和陶正決定拿著信去縣衙門。卿吟當機立斷在衙門斜對麵茶樓包下一個小間,說正好能看到門口的情況,如果發現不對,她可隨時向我們家中報信。
這麼安排好后,我和陶正與她分別,到衙門口將信遞交給門口的官差。他瞥了一眼封套,上下打量了我們一下,拿著信匆匆進門上報。
沒過一會兒,來了一位師爺模樣的人,向我們行禮后,一言不發在前面帶路。他繞過縣衙大堂,走了好一會兒,才停步在一間小屋前,領著我們進了廳內坐下。
「縣令大人此時有事正忙,請二位稍候。」他說罷,頭也不抬,兀自離去。
這是什麼情況?我看了一眼陶正,他也有些茫然,但微微沖我點一點頭,示意我稍安勿躁。我回了一個無所謂的表情。
既來之,則安之,就先等等吧。於是,我倆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一同默默等著,也不便多交流,生怕有什麼人突然進來時,斷章取義聽到什麼不好解釋的話。
可是,這裡實在是太安靜了。除了屋裡坐著的我們,門口連個人影都沒有經過。
干坐了一個時辰,無所事事下,我百無聊賴地四下張望:這個小廳布置簡陋,左右對稱擺著四張椅子,兩張茶桌,再往裡去,正中擺著一個未放器物的透空架格,目光穿過空隙,可以看到後面一張略有些陳舊的屏風。許是廢棄了,這屏風靠牆放著,沒有立起。
又坐了一個時辰,正午明晃晃的太陽已經全挪到了屋后,門前只有突出的避雨檐投下的影子。我長久靜坐著,口乾舌燥,居然生出一種被遺棄荒野的感覺。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際,卻見陶正先一步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望向門外,終於忍不住低聲開口道:「縣令大人召我們過來,卻避而不見,這是何故?」
我一抬眼皮,壓低聲音回道:「也許是真的在忙,也許是我們跳過了他,選了舉薦這條路,縣令老爺生氣了,給我們一點小小的懲罰。」
「當真?」陶正面色一肅。
「當然是玩笑。」我無奈地笑道,「不過這衙門真小氣,等到這時候,連口水都不給喝。」
陶正眉心微蹙,看著我,明亮的眼中閃過一絲歉疚,「都怪我,不該讓你簽那個名字。卿吟早說過,你身份特殊,果不其然,這次除了主薦人我以外,就只有你收到信。」
我擺擺手,淡然道:「早說了和你無關。再說,你做正人君子,我也可以。季蒼夫子是我很欣賞的老師,這時候怎麼能袖手旁觀。」
「可是,你不過是個女子……」
「女子怎麼了?不比男子差。」我瞥了他一眼,「虧得你跟著夫子那麼久,最該學學的,就是他那份不拘俗世的豁達。」
「不,我沒有看低女子的意思。」陶正一時局促,連忙解釋:「我是說,你什麼都不做,也沒有不妥之處。」
「好了,知道啦。你就別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了。就算出風頭,也不能讓你一人出了不是。」我看他真心有些著急,故意玩笑舒緩氣氛。
「二位要出什麼風頭?」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穩健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身著藏青官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