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月食(五)
(八)
笙戈輔政,起用黎白為長史、李華為治中。黎白建議,廢除六卿世襲制,實行考官制,因群臣反對而作罷。
「出宿於泲,飲餞於禰,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
衛婉嫁到延城已有數年,其夫秦許已繼任延伯之位,因每年定期回家省親,故其父衛昭與延伯從無信函往來。
「夫人,夫人,家裡來信啦,老爺請您到書房去。」
侍女高興的叫著。
衛婉一聽,頓感不妙。她來到書房,見延伯面沉似水,案有信函,上書,別駕衛昭致延伯秦許,心又一沉。
「老爺,家裡來信,可是有事?」
「夫人,事關重大,你細看此信,可是你父所寫?」
衛婉一見信,大驚失色。信中言,笙戈謀害成王,自立為相,任用奸小,行選官之法,欲盡逐功臣之後,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集合五伯軍隊,偷入陰山,趁其無備,一戰殺之…玉手顫抖,信滑落在地。
「此信是否為你父所寫?」
延伯秦許又問。
「是,確是我父字體。」
衛婉聲悲。
延伯之色,加陰三分。
「老爺,我素知笙戈之人,其既有盡逐功勛舊臣之意,必會不遺餘力,消滅攔路之人。為今之計,只有兩條。一則按我父所說,聯合五伯,舉兵造反,雖然九死,也有一線生機。二則棄官保命,誠服於笙戈,猶不失一世富貴。」
「事關重大,待我三思。」
「老爺,笙戈其人,刻薄無情,萬不可向其告密,慎之慎之。」
衛府在龍泉公園中,夜深人靜,都已睡下。一隊隊城防軍,趁黑潛行,將這裡團團包圍。
「記住,笙相國特意交代,要抓活的!」
軍兵猛如虎,破門而入,刀逼繩捆,將衛府上下千餘口盡皆拿下。
別駕衛昭連件內衣皆無,被軍兵五花大綁,押到笙戈面前。
「笙相國,臣無罪,臣冤枉啊。」
衛昭匍匐在地,老臉丟盡。
「哦,你的好女婿,延伯秦許大義滅親,揭發你欲引外兵入城,圖謀造反,現有書證在此,你還想抵賴嗎?」
「相國饒命,臣罪該萬死,相國饒命,臣最該萬死…」
衛昭聞聽,嚇得屁滾尿流。
「聽說,你府中有處動物園?」
「啊,是的,是的。因臣愛吃野味,故於府中建有一座動物園,取用甚為方便。臣願將所有家業都獻給相國,求相國饒臣一命。」
「帶我去看看。」
衛昭喜上眉梢,慌忙帶路。
動物園中,老虎、獅子、猴群…好奇的盯著眾人。
「衛卿?」
「臣,臣在。」
「你只要將每個籠子走過一遭,我就饒你性命,如何?」
「要不得啊。」
衛昭再次癱軟在地。
「先進哪個好呢,你去,還是不去?來人,把虎籠打開!」
「我去,去。」
衛昭左看右看,覺得猴群貌似溫順,便顫巍巍的進了猴籠,鐵門在身後關閉。
猴群溫柔的、慢慢的靠了上來,一隻公猴一下把衛昭的頭皮扯下一半,猴群一擁而上,將衛昭淹沒。慘叫聲消失了,地上散落著白骨,嗜血的猴群,趴在籠壁上,向眾人呲牙咧嘴。
「全部斬殺!」
笙戈忽感厭惡,說罷而去。
魯原揮手,人頭,獸頭,盡皆落地。
噩耗傳來,衛婉當即昏倒在地,除隨嫁侍女外,無一人前來探視。
衛婉醒來,遣散侍女,騎馬歸青城。
「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
「女子以夫家為本,父家為客,故出嫁曰歸…」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延伯不敢出面勸阻,派眾大夫相攔。
「載馳載驅,歸唁衛候;驅馬悠悠,奄至於漕。
大夫跋涉,我心則憂;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視爾不臧,我思不密。陟彼阿丘,采蝱解憂。
許人無德,女子有行。許人責我,眾稚且狂。
大夫君子,莫說我非。百爾所勸,不如我所之。」
衛婉歌罷,縱馬而去。
(九)
衛卿與延伯密謀造反,事猶未定,幽伯急報,東海鯨人登陸,燒殺搶掠,勢不可擋,請青丘速派援兵。
三娘子垂簾聽政,速召笙戈、和國公、魯原、黎白、李華等商議對策。
「康王尚幼,王國多難。先有衛卿謀反,又有鯨人作亂,笙戈身為首輔重臣,其責難逃。我欲整師東征,不滅鯨人,誓不還朝。」
笙戈大怒。
「新王初立,國勢不穩,身為首輔,豈可擅離?倘國中有變,笙相國欲歸何處?」
李華諫言。
「話雖如此,然幽人乃青丘同袍,幽人有難,青丘豈能坐視不理。」
「鯨人鼠輩,派一大將,率兵前往,足解其圍。」
「何人可派?」
「和國公,足堪其任。」
眾人一起看向和國公。
「不可,本公向掌文職,不懂兵事,擔不得此任。」
和國公頓感大事不妙。
「和國公乃成王之弟、康王之叔,我兒年幼,國家多故,和國公推諉不前,成何體統?難道想讓我們孤兒寡母,親自去戰鯨人嗎?」
三娘子鍾衿大怒道。
「臣…領命。」
和國公萬般無奈,只得從命。
和國公自有府邸,這是他第一次走進公主府,這裡原住著她的姐姐,現在住著他的女兒,不祥籠罩在青丘王族頭上,他感到有著比長公主更可怕的命運,在前方等著她的女兒。
老天啊,我的女兒是多麼純潔、善良,為什麼要降給她這種厄運。三千鬼方人,是我派人殺的,與她無關啊!
「父親,你怎麼來了?」
和碩驚訝的看著慈父。
「父親就要出去打仗了,臨行前來看看你。」
「打仗?哈哈哈…父親,是誰派你去打仗的,是笙戈嗎,我去和他說,他一定會…」
「和碩,快回來,忘了為父怎麼和你說的了嗎?」
「沒忘,沒忘,國家大事,女兒家不得干涉。哼,誰愛參與你們的事。」
「哈哈,我的和碩一直是最乖的。來吧,陪爸爸坐一會。
和碩,笙戈和你說什麼時候娶你了嗎?」
「公子笙戈,一向最講信義,他既從婚禮帶走了我,就一定會娶我的。」
「是的,是的,他一定會娶你的。」
「和碩啊,如果爸爸送你進大召寺,你願意嗎?」
「什麼,父親,我不要,我為什麼要去那?」
「沒事,沒事,不去就不去嘛。和碩,明天爸爸就要出征了,你陪爸爸喝一杯吧。」
「父親,女兒一向不喝酒的。」
「我的好和碩,我的乖女兒,就陪爸爸喝一杯吧。」
和碩端起酒杯,陪和國公飲了一杯。
「父親,看那桃林,你看見了嗎?笙戈來娶我啦。」
「是啊,是啊,他來了…」
和國公老臉輕笑,毒發身亡。
笙仲與其子笙戈一向不善,不知是因國事繁忙,還是隱約中的不屑,他有天下要治,與養育一子,孰輕孰重?他將笙戈託付給鄰近的奶媽照顧,就再少關愛。笙戈也不喜待在他身邊,幼時寧住在奶媽的草棚中,也不回笙府住,雖說笙府的土房比草棚也好不了多少,後來他又住大召寺,再後來,也不知他都住在哪。公子笙戈名揚青丘,總不至於缺住處。若不是近日城中流言蜚語太多,笙仲實不願召笙戈回府,那雙眼睛,越長大,越讓人懼怕。怕什麼呢?假如內心無愧,又何需怕呢?
「笙公召我來此,不知有何見諭?」
笙戈不稱父,不施禮。
「你到底要做什麼?城中的流言蜚語,你聽不到嗎?」
「流言蜚語?我卻不知。」
「城中都說是你下毒,毒死了和國公與和碩公主,和國公何其善也,你怎下得去毒手?」
「我笙戈做事,從不屑此等下作手段,我若殺人,只用刀劍。」
笙戈雲淡風輕。
「看在父子一場的份上,你能否答應我一事?」
笙仲沉默徐久,方說。
「什麼事?」
「成王待我恩重如山,你能否答應我,絕不篡位?我笙仲,愧對賢人,愧對賢妃,不能再愧對成王。」
「哈哈哈,愧對,你就不愧對我嗎?篡位,我用篡位嗎?成王要立我為繼,你因何反對?為了保住你一世清白的美名嗎,為了你大公無私的清譽嗎,為了你所矢志不渝的忠貞嗎?」
「休要胡言,我笙仲一生,都是為了天下蒼生!」
「哈哈,好個天下蒼生,多麼大義凌然!自幼,你不喜我,我亦不喜你。然而,這終不算什麼,現在我卻對你有了恨意,這恨來得朦朧,細如髮絲,但堅不可摧。我本無意王位,你既不願我做青丘之王,我卻非做不可。你可知,我恨你,恨她,恨這城中所有。凡你所喜,皆我所惡;凡你所愛,皆我所恨;凡你所成,皆我所毀。想想吧,這高貴的、奢華的、虛偽的…,都將成為廢墟!」
「逆…逆子啊…!」
「哈哈,笙公,你說我逆,你不曾當我為子,何來有逆?你說我篡位,卻不知,從兒子手中拿過王位,是篡,是非篡?」
笙戈在笑,笑如寒冰。
笙仲聞聽此言,吐血而死。
「還不出來,想聽到什麼時候?」
笙戈說道。
「老師一生,於國於民,都有大恩,你怎能如此待他?」
藏者,卻是青丘古大才子、藏書樓主黎白。
「是你告訴他的吧。你不告訴他,他還能得個善終。現在他這樣死了,又來怪我嗎?黎白,他既有恩於你,就由你葬了他吧。」
黎白狀如瘋魔,盤發散落,混著淚水、泥土、鮮血,他用雙手刨著地,指甲寸裂,皮開肉綻,終於挖出一個大坑,把笙仲埋入其中。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四周空空,笙戈已去,古大黎白,幸得不死。其旁有墓,唯一有碑,其碑上寫,葛生覃兮,生死不離。
是夜,青丘大學士、古大才子、藏書樓主黎白,於藏書樓頂觀星台引火自焚。
不久,康王頒詔,禪位。
公子笙戈即位,稱青丘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