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讓我忘記你（2）
1）
這年的暑假，未然再次返回小鎮，但是這次，她的身後跟著孟潮。
孟潮早已很久沒有歸鄉，這次歸鄉感觸頗多，眼前又浮現出媽媽徐艾的影子。
行李箱滾過石板路，發出清脆的聲音，未然不禁想起幾年前的清晨，她和孟潮送蘇華前去打工的經歷。
那時她和蘇華之間還沒有隔著一條鴻溝，鴻溝裡面是蘇華在社會上經歷的大大小小事件，她拚命地想跨，卻跨不過去。而蘇華站在鴻溝的那邊，卻絲毫沒有想越過鴻溝的傾向。
一時間，臉上像是被人堵上了石膏，她的臉上表情麻木。
「你沒事兒吧？」
孟潮扶著她的肩部，柔聲問道。
「啊！沒什麼？就是想起了蘇華我們幾個的一些往事，咱們三個，走著走著就散了！他有些話不同我說，我也不問，朋友之間一旦對對方有所隱瞞，距離就會越來越遠的。」
孟潮揉揉她的頭髮，用肢體語言對她進行安慰，「沒關係！我還在你身邊，不是嗎？」
「但是，我總是感覺心裡缺少了什麼東西，最近總是做夢，夢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傻瓜！」孟潮給了未然一個爆栗，「你呀！就是喜歡多想。」
「或許吧！」說完拉著箱子超前走去。
孟潮盯著未然的背影，皺起眉頭，「然然，希望你不要記起那些讓你痛苦的事情。」
他摩挲著口袋裡的錦盒，表面細小柔和的絨毛和他指肚摩擦著。
小巷的旁邊種著一顆兩三人合抱粗的大樹，樹榦呈褐色，看上去就像是古時候打鐵匠健壯有力的胳膊，每動一下就散發著源源不斷的力量。油綠油綠的巴掌大葉子錯綜複雜、雜亂無章地分佈在枝杈上，在熱風的慫恿下，互相擊打著，發出「啪啪」的聲音，像是兩個小胖掌興奮地碰撞著。
樹下坐著幾個老人，身著單薄的白色背心，腳踩輕便舒適的涼鞋，手執大蒲扇，把身上的衣服吹得離開粘稠的肌膚。
「未然，回來啦？」
這幾個老人是看著兩人長大的，一眼便認出了他們，渾濁的眼珠閃著亮亮的光。
「哎！這不是孟潮嗎？快六七年沒回來了吧？」
「是啊！劉爺爺，好久沒見您了！」
老人點點頭，嘴角流露出和藹的微笑。
未然和孟潮朝他們打招呼后，目光瞟到不遠處自己的家門，上面的大鎖已經被時光摸得斑駁不堪，露出黑褐色的銹跡。他把頭轉過去，徑直地來到未然家。
2）
「潮，你回來了？」夏榭本來在未然身邊晃悠著，這會兒看到孟潮的身影，定了幾秒，滿面笑容地接過他手裡的包，「真是一年一個樣兒啊！這都幾年不見了！我這老花眼都快看不見你啦！」
孟潮又把夏榭手裡的包拿到自己手中，「阿姨說笑啦！您哪有那麼老啊！這包太重，還是我拿吧！」
夏榭點點頭，熱情地進屋為未然和孟潮倒水，並把水杯親手遞給孟潮。
「看看，看看，這看到孟潮就把我忘了？您還是我親媽媽嗎？」
未然噘著嘴，調侃道。
「哎！你還真是猜對了！你呀，就是我有一次上課時，從廁所門口撿到的。」
「媽~」未然擺出撒嬌的語氣，「我都這麼大了，您還騙我啊！」
「哈哈哈！」
歡快的氣氛在三人之間傳遞著。
「對了！潮，你爸和你媽還好嗎？這麼久不見了！」
玩笑過後，夏榭看著孟潮，隨口問道。
孟潮的笑意消失不見，臉上的表情沉重起來。
「媽~你不是說要洗菜給孟潮做飯嗎？走走走！時間都不夠了！我和孟潮都快餓死啦！」
未然瞥到孟潮的表情變化，拉著夏榭的胳膊，催促道。
「哎呀！可不是嘛！你看，這麼久不見，只顧著聊天，都忘記做飯了！真是糊塗，糊塗！」
夏榭拍著自己的頭，「那孟潮，你先到處逛逛，我和小然去給你做飯去。」
說完夏榭和未然走去廚房，未然臨走前用關切的眼神看了一眼孟潮。
「我沒事兒！」孟潮生硬地扯出一絲苦笑，對未然做著唇語，還比了個「OK」的手勢。
未然點點頭。
「媽！這個菜要不先做？」
「你就打打雜就行，你那廚藝，我還真是不放心啊！」
「媽!有您這樣嫌棄自己女兒的嗎？」
「……」
孟潮平復好自己的心情，倚在門前，看著廚房中母女兩人忙裡的身影，又想起自己的媽媽徐艾。心被刺了一下。
他手扶著門框，猛地身體立直，整個過程連貫迅速，像是殭屍從地上彈起一樣。
慢慢地跺跺著步子，孟潮不知不覺地來到以前的屋子前面，牆上爬滿了蜘蛛網一般的裂縫，裡面的材質一覽無遺。牆體的下部分堆著一層泛黃髮黑的碎屑，這是牆體剝落後掉在地上的。
孟潮把手放在牆上，它變得粗糙，陳舊，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皮膚一樣。
他禁不住把頭抵在牆壁上，潮濕陳腐的氣味竄入鼻內，拚命地刺激著他的神經。
為自己的自由而自殺的母親，唯利是圖、利欲熏心的父親，還有懦弱的自己。
他彷彿聽到牆體的嗚咽聲，這個屋子裡以前承載著的歡聲笑語和幸福彷彿也像這牆體和掛在門上的鎖一樣，外殼被剝落，只剩下一地殘渣，碎屑。
「孟潮，」未然站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叫道。
「哦！」
發出來的聲音載著悲傷，孟潮不自覺地清清嗓子，咳了兩聲。
「我們去吃飯吧！」
未然盯著孟潮眼角魚鱗般晶瑩的水漬，她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任何的安慰都像是隔靴搔癢。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消化。
「那我先去，等著你！」
孟潮並沒有轉身，只用側面對著未然。
未然輕輕地抱著孟潮的背，但就在身體接觸到孟潮身體的瞬間，她的身體卻產生一種抵觸情緒，她的腦海中又出現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陪我待會兒！」
孟潮察覺到未然的逃離，反身把未然擁在胸前。
聽著孟潮的心跳聲，未然腦海中那雙眼睛隱進暗處，她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