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伯嚭

第十二章 伯嚭

翌日,留毒的屍體被人發現,迅速報到公孫離處,一直遞到的還有一枚飛鏢一枝木簪。

公孫離知道茲事體大,當即去見了伍子胥,得知留毒倏死,伍子胥眉目一皺「誰殺的?」

「不知道,不過在他身邊找到飛鏢與這枝木簪,他的死應該與失蹤的那兩名越女有關。」

入姑蘇城的前一夜,他命人分別將那些姿色上佳的越女帶到無人的地方,然後悄悄殺死掩埋,事後問起,就說那些越女跑了,沒有追回來。

天亮前,其他人都回來覆命了,唯有留毒一直未歸,事後他派人幾番尋找,終於找到,卻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伍子胥端起擱在一旁的茶盞,涼聲道:「他武功不弱,力氣也大,區區兩名越女如何殺得了他。」

「除了胸口那處致命傷之外,頭上還有兩處傷痕,應該是越女趁他不備,將他砸傷,然後趁機殺害。」

伍子胥不置可否地道:「那飛鏢你又如何解釋?」

公孫離正要說話,忽地心頭一動,脫口道:「相國大人的意思是,除了那兩名越女,還有第三人?」

「由背而入,一刀斃命,豈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越女所能辦到的,留毒必是死在第三人之手,那兩名越女也是此人救走的。」

公孫離深以為然地點頭,「那現在怎麼辦?」

「找到那三個人,另外……」伍子胥緩緩道:「把這件事傳揚出去,就說是逃跑的越女殺的。」

公孫離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傳揚出去,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被人笑話堂堂一個百夫長還敵不過兩名弱女子。

見公孫離滿面詫異,伍子胥涼聲道:「不明白?」

公孫離連忙拱手道:「卑職愚鈍,請相國大人明示。」

「昨日見大王,他似有留下勾踐之意,當殺不殺,必遭其害,如今正如借這件事告訴大王,勾踐……非死不可!」

「原來如此。」公孫離恍然在悟,「還是相國大人深謀遠慮,卑職立刻去辦。」

伍子胥一心想著殺掉勾踐,將越國牢牢掌控手中,卻忽略了一個人,也正是這次忽略,讓他與夫差的關係漸漸走向破裂。

此時,太宰府中,伯嚭正在朝繁樓大發雷霆,為的自然是那些失蹤的越女。」

繁樓靜靜聽著,待伯嚭說完后,方才道:「卑職大意,實在沒想到相國為了阻止越女入吳,竟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

「哼。」伯嚭冷哼一聲,道:「他有什麼手段使不出來的。」

繁樓疑惑道:「恕卑職直言,大人為何對這件事如此在意?」

伯嚭道:「會稽一戰,大王失散歸來后,我曾在大王桌案上見到過一幅畫,畫中清溪旁邊,站著一位輕紗蒙面的女子;大王並不擅長作畫,但那位女子,卻畫得形神兼備,簡直猶如要從畫中走出來一樣,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繁樓略一思索,道:「朝思暮想,心心念念。」

「不錯。」伯嚭頷首道:「越國相見,自是越女無疑,大王雖然嘴上未說,但心裡必然十分挂念,若我能找到此女……」

繁樓乖覺地接過話,「大王必定十分歡喜,而太宰大人亦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伯嚭笑意深深地道:「知我者,莫若繁樓也。」

正在此時,下人走進來道:「啟稟太宰大人,九維坊的文老闆求見。」

伯嚭眉頭一皺,「不是說不見嗎,怎麼又來了?」

「說是有要緊事求見。」聽到這話,伯嚭好笑地道:「他能有什麼要緊事?」

「可要小人去將他打發走?」面對下人的詢問,伯嚭涼聲道:「只怕今日打發了,明日後日他還得來,罷了,讓他進來吧。」說著,他對繁樓道:「你這會兒出去免不了與他撞個正著,且去屏風那裡避一避。」

「是。」繁樓離座來到屏風后,這屏風是用上等檀木雕就,共有六扇,高近丈余,將他的身影遮了嚴嚴實實。

不一會兒,身形微胖的文種走了進來,伯嚭素來注重虛禮,所以他一站定,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見過太宰大人。」

伯嚭漫然道:「聽底下人說,文老闆有要緊事求見,不知是何事?」

文種趕緊遞上捧在手裡的一個雕刻著精美花紋的小木匣子,「請太宰大人過目。」

伯嚭疑惑地接在手裡,剛一打開,就有一陣似曾相識的清香撲鼻而來,他驚喜地看著匣中一片片紛白如雪的細長葉子,「這是……天山白茶?」

「太宰大人好眼力!」文種翹起大拇指,討好地道:「前次來府中,聽太宰大人說起曾喝過一回天山白茶,甚是難忘;正好小人有做茶葉生意,就託人四處打聽,還真讓小人找到了這麼一小匣天山白茶。」

天山白茶顧名思義只長於天山極寒之地,統共只有十幾株,此茶清香醇厚之餘又有一股清冽之氣,極是稀少。

這伯嚭有三好,一名二茶三財,文種這份禮,正送到了他的心坎上,自是滿心歡喜,「這都能讓你找到,真是不容易。」頓一頓,他又道:「所以,這就是你所謂的要緊事?」

文種討好地道:「對小人來說,但凡與太宰大人有關的,無一不是要緊事。」

「倒是能說會道。」伯嚭道:「說吧,有什麼事相求。」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太宰大人雙目。」文種上前一步,輕聲道:「小人聽說,宮裡茶葉買辦的期限就快到了,不知小人是否有這個榮幸?」說著,他又急忙道:「若能得此殊榮,小人絕不會忘了太宰大人的提攜與恩情。」

「消息倒是靈通,不錯,下個月就到了。」伯嚭把玩著手裡的木匣子,道:「難得你尋來這茶葉,也罷,我就把九維坊的名字添上去,至於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多謝太宰大人!」文種喜不自禁,連連道謝。

在一番閑談后,文種將話題漸漸扯到了吳越之爭上,更提及他曾在越國為官,被子皮「排擠」一事,說得似模似樣,若非知道實情的人,必會相信他的言辭。

在一番沉默后,文種忽地道:「小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伯嚭慢條斯理的應著。

文種鄭重其事地道:「這次越王是殺是留,不僅關乎吳國安危,亦與太宰息息相關。」

「這話又怎麼說?」伯嚭好奇地問著。

「其實越王的生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隱藏在這件事背後的搏弈,贏家將得到整個吳國的掌控權。伍相國現在已經這般霸道,若再讓他得到掌控權,恕小人直言,他還能容得下您嗎?」

聽完文種這番話,伯嚭面色難看到了極點,這段時間他一直著眼於小得小失,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差點因小失大,好險!

想到可怕之處,伯嚭心有餘悸,冷汗都出來了,待心情稍加平復后,他盯著文種,「剛才的話……」

文種會意地道:「小人最近記性不好,走出這個門兒,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伯嚭眸光微微一松,「很好,你回去吧。」

待文種走後,繁樓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望著已經關起來的門,若有所思地道:「大人真打算保下越王?」

伯嚭頷首道:「他說的沒錯,這件事表面看來是越王一人生死,其實是我與伍子胥的搏弈,誰能贏下這一戰,便佔據了先機。」說著,他道:「怎麼,你不認同?」

繁樓搖頭道:「這倒不是,卑職只是擔心……他會不會是越國姦細,知道您與伍相國關係不佳,所以利用這一點,來誆騙大人保住越王性命?」

聽到這話,伯嚭搖頭道:「他若真是姦細,就不會說出曾在越國為官的事情了。」

「越國為官一事,也不知道真假,或許是他故意放出來的煙霧,用來迷惑大人。」面對繁樓的懷疑,伯嚭微微一笑,「他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句謊言。」

繁樓詫異地道:「大人如何知道?」

伯嚭拍一拍手邊的木匣子,笑意深深地道:「你真以為什麼人都能來我府中做生意嗎?」

繁樓恍然,怕是在文種第一次踏足太宰府之前,他的背景來歷就被查了個一清二楚。伯嚭不說,並非不知,而是在等著文種自己開口;剛才但凡有一句謊言,就會被識破。

「太宰英明,卑職自愧不如。」隨即繁樓又道:「想要對抗伍相國,必需得到大王的支持,大人有把握說服大王嗎?」

伯嚭彈一彈指甲,涼聲道:「論行兵布陣,我或許不及他伍子胥;可論起對大王的了解,就是他不及我了。大王是要做明君的,豈會由著他殘殺戰俘;只要抓牢這一點,定能讓大王站在咱們這一邊。不過……這隻能保勾踐一時。」

繁樓聽出他話中之意,試探道:「大人是說……伍相國不會善罷干休?」

「我對他太了解了,此人不達目的誓不罷體,他既然認定勾踐不該活,就一定會千方百計殺了他。」說到這裡,伯嚭忽地笑了起來,「不過這對咱們來說,未必是壞事。」

「卑職不明白。」

「你想啊,大王不想殺越王,他卻非要殺,大王會樂意嗎?他伍子胥再能耐,也只是個臣子,除非他想自立為王,否則……」他笑容詭異地望著繁樓,「你聽說過哪個得罪君王的臣子,有好下場的?」

「一個是處處給他添堵的臣子;一個則處處替他分憂,更為他尋來朝思暮想,貌美如花的越女。你說,大王會鐘意哪一個?」

繁樓會意地笑道:「自然是太宰大人。」

伯嚭笑而不語,他走到窗前,朝著蓬勃灑落的夏光伸出手,五指緩緩併攏,彷彿是要將這燦爛明麗的夏光握在手中。

被壓了那麼多年,也該輪到他一朝登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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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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