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疑心
「異族自古就是新邳的一塊心病,兇殘萬分,殘害了多少子民。私交異族,且是身份地位如此尊貴的異族,將軍不會不知道是什麼罪名吧?乃是叛國!將軍不妨仔細算上一算,若此事被揭露,您上下滿門,有多少顆腦袋要掉!」
薄飛英手指輕顫,他竭力壓下浮動的心緒,「薄某為兵,此生最恨叛國之人。當初扶持嫡子嘉王上位,也是念及朝中無主一日、天下便無主一日,並無旁的心思。薄家世代皆為武將,薄某自小便是沙場上滾過來的,見過多少子民被殘殺!番邦異族殘害我新邳多少同胞姊妹!我當日確是見了那索倫鐸,但卻絕非是叛國。圖巴族世代為游牧民族,無固定居所,近年來四處征戰又元氣大傷,他那日約見我去,是要商談歸順我新邳之事。便是立時將薄某這顆腦袋摘下,薄某也斷然不會去勾結異族!更不會叛國!」
屏風中那人舉起酒杯向著薄飛英一敬,揚頸一氣喝乾,聲音清朗,「小生敬佩薄將軍之深義,也相信將軍不會做出叛國之事。但身居高位者,往往疑人,就算是並未真疑心,當年奪嫡之事始終也是個芥蒂,況且將軍重兵在握,如若將軍身居帝王之位,會如何做呢?」
薄飛英閉上眼糾起眉心,「自古以來,心慈手軟者成不得帝王霸業。如若是我,自然也會連根剷除。如此說來,倒真是應了殿主所言,結為姻親果真是王上網開一面了。」
屏風中人點點頭,「將軍明白了便好。如若不然,薄家背上叛國罵名,削去世代所有功名,景元大人順理成章接替將軍的位置,將軍滿門上下不留一個活口!小生得知府中的公子,是將軍與先夫人唯一的骨血。」
提及兒子,薄飛英難以自持,眼眶又是一紅,堂堂一兇悍將軍,這半日中卻為膝下獨子兩次落淚。他偏過身子抹了抹眼淚,嘆氣道,「這權勢爭鬥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只要捲入其中,便永生永世不得抽身。薄某當年一念之差,欲扶持嘉王上位,便捲入了這無休止的爭鬥中去,如今想要回頭是再也不能夠了。「
「將軍也莫急,小生思索這半日,或許找到了能讓將軍兩全的法子。只是,將軍這手中的權力須得先放一放了。」
「什麼方法?」
「將軍請細想,王上如此大費周折不就是為了削弱將軍手中的兵權。將軍若能放權,自然什麼事都沒有了。」
「我何嘗不想放權,回歸到正常的生活去。可這權力爭鬥哪怕是只捲入其中一天,也終生掙脫不開。」
「這個道理小生自然明白。有人想讓將軍放權,就必定有人不想讓將軍放權,要將軍緊握手中權力,為己所用。既然進退都難,處處是牽制,將軍何不選一條限制不那麼多的路走呢?」
「我自然是想這樣的,只是何處才有這樣的路?」
屏風中人輕鬆地笑起來,「這樣的路自然不在京師,就在東南株洲方向。」
「你的意識是,正陽侯?」
「正是此意。正陽侯是王上皇叔,是新邳最大的藩王。將軍若是能投靠正陽侯,非但少了這京師中的許多限制,而且若將來王上真因為當年奪嫡之事藉機對將軍不依不饒,屆時縱使是將軍手中已經沒有了兵權,也有正陽侯庇護。王上總得給正陽侯三分薄面。況且株洲離雁北城並不遠,十萬大軍前來相援,最多也只需十日。將軍當下只要放棄手中一點權力,得到王上信任,便可趁此機會離開京師。」
薄飛英沉吟片刻,站起身,朝著屏風中深深一拜,「有勞先生,殫精竭慮為薄某籌謀。」
屏風中人也站起身回拜,「將軍言重了。能為將軍效勞是小生的榮幸。若將軍有意前往株洲,剩下諸事,小生願為將軍籌謀。」
兩人拜別許久,扮做男裝的淺玉率扮成男裝小廝的百里鴻和碧霄先行從房中後門出來。一行人剛要上馬車,百里鴻眼中精光一閃,一把拉住淺玉,「淺玉,你領著碧霄先行朝城西方向繞一圈再回來。」
淺玉、碧霄對百里鴻的命令從不多問,兩人翻身上了來時乘坐那輛青蓋馬車朝城西而去。百里鴻上了路邊的一頂兩人小轎,也不急著走,微微撩開一絲帘布往外看著。
果然那青蓋馬車剛走,薄飛英就翻身上馬緊隨其後而去。百里鴻放下帘布,微微一笑,喊道,「白勝,回家。」聲音落地,小轎晃悠晃悠直向京師東頭的雕花樓塢而去。費了這半日神,一瞬間將緊繃的神經放鬆,百里鴻這才覺得渾身疲累,輕輕閉上眼睛養神,心裡直嘆那薄飛英果然多疑,見自己乘坐的青蓋馬車來時與回時不時一個方向,就急匆匆跟了過去。怕是想不到這正是自己存的一點心思,以待來日的一點心思。
百里鴻隨著晃悠的轎子,聽著街上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心中難得的寧靜,正要昏昏欲睡,卻突然被一陣馬蹄聲驚醒。街上的人群也亂了分寸,不住地議論,「看吶!那就是我朝最年輕的鷹將軍。」
「是嘛。王上也很年輕,他們到底誰年輕?」
「肯定還是鷹將軍,聽說鷹將軍比王上小兩歲。」
「真的呀,我們新邳如今真是了不得,當初五大國爭霸,先帝最終稱霸,一統天下,那時也不過才三十八歲。」
聞得「稱霸」「一統天下」等字眼,百里鴻心中止不住一刺。是啊,從來都只有勝利的人流芳百世。而這些勝者、王者爭奪之下的萬數枯骨,他們的苦痛,便都被拋之腦後。自己的母國不過是個小國,名喚南無。原本也是一個百姓安居樂業的樂土,但權力之爭的戰火燒到了南無,當年的新邳帝王,如今被萬世傳頌的先帝,毫不費力便攻開了南無的國門,不容父王、母后多加言語,只聽到了不願歸順的字眼,就毫不猶豫將南無七萬王族血脈屠戮乾淨。
那時自己尚在襁褓之中,母后拚死將自己放入籃中,掛在王室宗廟的那口大青銅鐘內,這才躲過了一劫。幼年時,自己並不懂亡國之恨究竟是什麼,直到又一次問將自己撫育成人的三娘的母親,「乾娘,你是三娘的娘親,那我的娘親是誰?」
乾娘眼中含淚取出一件件血衣,「鍾兒,你親娘已經死了。你記好,你爹娘生前受盡折磨,渾身傷痕,而這一切都是如今那個人人仰望的君王所賜。」
自那天起,件件血衣夜夜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