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四章 墒年紀

一百五十四章 墒年紀

「不夠強,變強就是了。」

這稚子,也並非一無是處。

「變強?」

猛然間抬起頭來,那雙眼眸黝黑透著點點星光。

嗯,不難看。

只見熠熠生輝的驕陽里,一人長衣水袖,髮髻高束,面目皎如寒月。

即便如此,他也止不住想要靠近。

「不要走……」

雖是羸弱之語,可終究被傳入耳中。

「為何?」

為何?他也不知道為何。

只知留他,定要留下他。

「不要走!」

不待他回他,著急補上一言。

「我會變得強大……」

「所以呢?」

「所以不要走。」

低沉耳語之言,再傳不到他人之耳。

求你……

「既是如此,那就努力變得強大吧!或許有一天,我會去尋你。」

眼睜睜看著那身影消失殆盡。

強大嗎?強大你就會回來……

他果然是神仙。

只不過五日,父親派人接回自己。

原來他不是私生子。

他是世上尊貴的所在。

可這尊貴在十歲之前竟是不得見天日。這掩飾讓他忍受了諸多屈辱,如今突然而至的這無比尊貴,除了讓他衣食無憂以外,還剝奪了他唯一親近之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從呂丞相的馬車裡出來!

他不是父親臣子嗎!

「我兒,」趙姬看著兒子憤怒,不知道該如何說清他們之間那錯綜複雜的關係。千絲萬縷早已不是她能夠掌控。

「長大了你就會明白。」

到底怎樣才算長大?

越來越陌生的母親,他都快不認識她了。

談何親近?

踏入宮門那一刻,他就被身份拋棄了所有。

包括名字。

他如今姓贏,字政。

如今怕是只有記憶中的人。

他會變強,強大到你願回來。

十三歲時,他如願成了這個國家的王。

可是你還沒有回來。

是啊,他現在只是個傀儡,如何算強大?

因為他年少,朝政便由那人把持,還要稱他為仲父,任他欺凌。

個閹人都能起兵造反!

他不想忍了,即便沒有萬全之策,他也拎起屠刀。

欺他辱他者,殺!

騙他哄他者,殺!

行了冠禮,從此就是鰥寡孤獨的大人。

於是他大刀闊斧,大興土木,討伐六國,疆域不斷的擴大。

最終皆是他囊中之物。

他封自己為皇帝,稱始皇帝。

只因三皇五帝是仙家稱謂。

他是一介凡人,他知道。

皇帝,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要與你近些。

可你還是沒有來。

但是,如若你再不來的話,他可能再也等不到了。

他會老,會死的。

徐福那廝,與他言可如仙如佛,長存於世。

他准了那些荒唐要求,只為見他一面,問他一句可還記得我?

但結果不過一場騙局。

希望碎了,他坑殺了天下所有術士。

長生不老,終究是妄想。

知徐福那廝唯恐丟了性命才給他那須臾飄渺的希望。

最終,還是到了終老。

躺於榻上,半分動彈不得。

如此孱弱,他怕是更不可能來了。

「我只不過走了月余,你竟成了這般模樣了。」

榻上氣息奄奄,終身富貴逼人。再不見那衣衫襤褸的模樣,也無那時澄澈堅毅目光。灼灼其華到消失殆盡,不過月余罷了。

果真,時光最是無情。

「你來了。」

那般皎月微寒聲調竟是這世上唯一溫暖。

這些年來,一步一步的走下來。

一直都只是他一個人。

一直一直,

都是……

他再無父母、子女、兄弟、朋友。

這些他曾渴望的一切,都未曾得到。

他竟是不如最初時,那樣幸福。

「你要走了。」

他這般模樣,大限已到,撐不過一時三刻。

「你可還想回去?」

這地離王都甚遠,他浩浩湯湯遠行,可天命如此,誰都奈何不了。

逆天命總要付出代價。

「不必了。」

「那地沒我……想見的人。」

想見的,已在面前。

「世人皆是如此。」

孤身隻影,獨自赴死。

「我知曉……」

雖知曉可依舊奢求,世人亦皆是如此。

「你來,是因為我……足夠強嗎?」

雖世人皆言自己殘暴不仁,不可信。

可他想要他的認可。

「嗯。」

「這個。。。給你。。。」

遞過來的是那日見他時握著那塊玉。

這輩子,他最看重之物。

送與他最重要之人。

「崑山玉內,已充盈龍氣。」

「走罷。」

這裡留下的,不過一具屍身罷了。

三日後,舉天下而殤。

可惜,他看不到了。

《墒年紀》記載:紫氣百轉琉璃燈,鮫人為油,內居燈魂,千年不散,得之,可穩固社稷。殿堂內空曠異常。陳列架上至寶,身處皇宮內院唯一樂趣就是等待宮人每日擦拭。他們不似人,任意移動,可也不是那些個泥胚土築的凡物。歲月洗禮,歷經死劫,凝聚飼主精氣,逐漸產生感知。可欣喜若狂也不過紋絲不動模樣,著實讓人沮喪的很。「魏徵你個不知好歹匹夫!」扔掉手中奏摺,不解氣的掀翻香案,隨手可拿的東西統統丟了出去。「氣死朕了!」甩著衣袖,大步在房內跨行,袖風帶著流蘇紛飛而起。「皇上!皇上!」殿外一干宮人早已心如火焚,被拒門外,可裡面的祖宗又不讓人進去,一通巨響過後,提心弔膽的想著這條小命還能留到幾時。伴君如伴虎,侯門向來深似海,跳進去了誰還能出來,在宮裡這些年如何不明白?又不似三兩歲孩童存了那些個不切實際的心。「都給朕滾!」一個個礙眼賤奴,竟然妄想阻止朕!好!都跟朕作對是吧?忤逆朕!好,真是好極了!怒極反笑!一臉猙獰,讓人不寒而慄。「滾出來!」對著身後的虛空命令道。「皇上何事喚區區?」清亮嗓音中帶著難分真假的戲謔。空曠大殿里,冉冉升起煙霧中,一人長衣水袖,髮髻高束,面目皎如寒月,長身而立,

緩緩行走間帶著絲絲入扣的魅惑。「朕要你殺了外面那群廢物!」不能為主分憂,要他們何用!「條件是……」簡單殺人,不需要如此興師動眾召他出來。「這屋裡你看上的拿走便是!」鬼怪又如何?朕乃天子!受命於天,蒼茫萬物皆歸王室,更何況區區玩物!「區區要那盞琉璃燈。」素指修長,手指所在是台櫃里被冷落許久的不知是何國君主送來的貢物,自是珍貴之極。可這裡是大唐帝國,什麼樣都算不得稀罕物件,天朝上國,附屬尋求庇護的小國數不勝數。更何況這彈丸之地?「朕就把它賜給你!」毫不放在眼裡,更不可能放在心上。人命與他都輕如草芥,更何況那些個死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的東西,你如何奪得去!鬼神如何,依舊可笑的東西!轉身去取琉璃燈的人背景微微一頓,而後嘴角輕揚,嘲諷的詭異。輕輕的取下琉璃燈,撫摸著燈身,無聲的喃喃自語,像是與人私語,可哪裡有人?有的不過是一人一燈而已。大踏步離開宮殿,帶走的那盞琉璃燈晃晃悠悠的亮了起來,幽綠的光像極了一雙眉眼。身體一顫。怎麼會?那盞琉璃燈從未亮過,這裡沒有讓它點燃的鮫人油!恍惚憶起這是極東之海小國上貢之物。

那小國來使腔調神秘,眼眉低垂,原想著是彈丸之地自然小家子氣,經不住天朝大國的王霸之威!才會忸怩作態,惴惴不安。也曾派人取那鮫人油,奈何沒個下落。這麼個死物,連逗朕一笑的本事都沒有,要它何用?自此便擺在那裡,未曾看過一眼。坐回龍椅,方才太過生氣,頭無端的疼了起來。「來人!傳御醫!」御醫也是個飯桶,這麼個風疾都治不來。枉他們一個個都自稱神醫!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也不知鬼怪能否尋來些有用之人,等下次召喚再問吧。「你為何選擇我?」一人一燈,再無他人,有的只是無風自搖的燈火。幽藍生姿,璀璨搖曳。「琉璃,區區問你,你又為何留在這裡?」不答反問。「我為何會來呢?」嗡嗡略帶沙啞聲響,如泣如訴,而後歸於沉寂。「大抵是奈不過小鬼頭的央求吧!」而後再次歸於沉寂。「凡人眼拙,識不得你琉璃獸是保家衛國,穩固社稷所在,以訛傳訛將你當成需鮫人油的邪惡之物,白白被世人推來阻去,你倒也不計較這些。」戲謔的口吻。「你在人世蹉跎百十年,仙界燈魂最是淡薄**之物,為何你竟如此貪戀紅塵?」「我也不知。」半晌后,淡淡回了一句。紅塵喧囂,不適合燈魂清修,這些如何不知?只是那時的小鬼頭讓他放心不下,遂跟著他留在極東之地,如今自是不必了。自己親眼目睹小鬼從黃口小兒變成耄耋老叟,而後消失人世,凡人命如朝露,轉瞬即逝。至於他後人,自是不需我陪伴,紅塵無他,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不舍……「凡人一世,草木一秋,而你,千年不死萬年不滅的燈魂,妄圖靠著渺小人類去溫暖那漫長無際的歲月,痴人罷了。」世道輪迴,眾生各安己道,方能生生不息,這些亂不得。也不是小小燈魂亂的了……「罷了,聽說玉檀兄也在你那裡?」開口再無蕭瑟寂寥,獨自活過千萬年早已讓他記憶消弭,雖不至眨眼即逝,可上百年已是極限了。消弭也好,對於燈魂來說不是壞事。「那你跟區區走吧!」一人一燈,再無聲響。燈火在寬闊富麗的走廊里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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