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小荷尖尖倆只角
「當年天機老人以聖術扶鳶於天機閣內請下了花開彼岸,四禁啟開的天諭,世人便在世間各處那朵花的下落,哪女子就在這時候出現在京都,一身白衣,險些讓大離陷入動蕩,世人怎能不認為,她就是那朵開在彼岸的花」
清夜司位於皇城后,皇城內規矩極多,宮女宦官行走無聲,生怕哪裡做的不對,肅清安靜,處在皇城遮掩后的清夜司,更是冷清,除了滿院的愧葉會在風中沙沙之外,連愧樹間搭窩的鳥兒都不敢高鳴,似乎生怕恐了那院中的人。
又或者,它們只是怕那院中的人?
很多日前,這裡有一位枯眸似湖的老者走出后沒有再回來,而前幾日,一位肥胖的男子時隔三年再次踏進這裡,三年前,他離開京都就是從這裡出發,三年他再次回來,第一個去的地方同樣也是這裡,因為那老人待他恩重如山。
幾日里,男子很少出門,連許久未見的同僚與宮裡的邀請都未參加,更多的時間都是坐在小黑屋中看著愧葉,心中感傷,直到今日他才走出小屋,因為有位身著寬袍的女子走了進來。
「世人皆以為當年白衣案是我清夜司太過一意孤行,才將那女子逼死在大明宮外,可那女子一身修為早已入了上三境,如果她不心有執念,就是天機老人都不一定能將她留下,司主他身為清夜司之主,當年的一切是時局所迫,後來司主也在宮中發了聲音,可是此時墨守離去,司主為何卻沉默起來?」男子幽幽看著眼前的女子,語氣冰冷,肥胖的臉龐上眼窩陷的很深,能輕易看出是傷心過度導致。
對面身著麻衣寬袍的女子聽出這段話中諸多不滿與怨言,想要出口訓言幾句,可看了眼對方黯然神傷,腦中不由浮現出那老人枯槁慈祥的臉龐,心中同樣戚戚,素唇輕啟,原本訓斥的話語柔和了許多。
「對於墨守大夜司的身死,院中誰人不悲痛,但大夜司為何而死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那個男人在世間消失了十多年,離他最近的人同樣也瞞的最深的人就是我清夜司,陛下如何不怒?我知道你歸京這幾日一直不肯走出這裡是怨憤於堂堂清夜司,竟需要用老人身死作庇護,更怨恨義父知道了老人身死卻無動於衷,但你自幼便在司中長大,應該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司中兒郎雖久在黑夜,但哪一位是貪生怕死之人,墨守執意要孤身離京,誰都阻止不了,就像在畏山中,你一直陪在他身旁也無法阻止這個結局,你怨於司主無情,連墨守離世都不肯走出小樓,可你想過沒有,先帝創下清夜司是為了守護王朝的安定,清理王朝黑夜中的污穢,義父身為清夜司之主,怎麼能因為一時個人情長而讓清夜司與朝廷分裂?當年那身白衣已經讓清夜司與王朝之間有了不可抿去的裂縫,如今如果再添動蕩,恐怕墨守大夜司也會走的不安心」
寬袍女子這段話很長,但一氣呵成,中間沒有任何斷續,秀麗眉間那雙冰冷眸子里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平靜的很冷漠。
肥胖男子看著女子冷漠的眼睛,似乎看見了年幼時初見司主大人的情景。
司主大人也永遠這般平靜,冷靜,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是能驚動起他的心境,就像那片最深處的黑夜,靜若死寂,也冷漠到無情。
怪不得沈離從來都說這裡就是個無情的冰窟,肥胖男子看著滿院被愧葉疏蔽成無數縷碎亂光線的清冷陽光,心中感慨著。
肥胖男子是朱小雨,從畏山中回來的朱小雨,時隔三年再次踏入京都的男人。
「司主的幾位義女中,唯獨你最受疼愛,這麼多年來能一直留在院中陪在他左右,這次司主讓你出樓,不會只是為了勸我走出這間小黑屋」
沉默一段時間后,朱小雨抬起頭看著對面女子,問道。
女子身著素色寬袍,盤著較為普遍的發綹,因為司主大人的義女的身份,所以她在司中地位很高也很特殊,經常要處理一些司中事務,看起來比實際年歲成熟許多。
「公主殿下回京了」寬袍女子緩緩說道,目光有些迷離,有許多未完的意思。
「殿下回京?」朱小雨怔了片刻,哪怕消瘦了許多可還是很胖的肥肉一陣晃動,對於這個消息很吃驚。
他這幾日一直沒出小院,有些事他並不知道,比如殿下回京,但殿下當初為何離京的原因他很清楚,雖然當時他還在畏山中擔任城主一職,但正如墨守老人所說,他是這個司中年輕一代里最優秀的胖子,便是不在京都,又怎麼會不清楚這座京都城的風吹雨動?
「兩年前,天機閣夜算星移,發現七曜夜星長明如晝,數月不曾陰暗,得出第三處禁地或許要啟世的告瑜,恰逢殿下要入雪域繼承血脈傳承,於是便暗中肩負這項使命前往茫茫大雪原,按照正常時間計算,殿下離回京應該還有一段時間,這次突然回京,莫非………」朱小雨蹙眉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某種可能。
「是的,殿下發現了墓山的線索」寬袍女子淡淡說道,肯定了朱小雨的猜測。
墓山,四大禁地之一,可能牽扯到冥族的存在,恐怕只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才會讓殿下中斷傳承大事匆匆回京。
「可是,若發現墓山的線索,那為何王朝一直沒有派出強者前去雪域中尋找它的下落?」朱小雨低頭疑惑道。
寬袍女子不知為何苦笑了一聲,回答道「因為,墓山可能在寒宮中」
這一次朱小雨愣了很長時間才莫名說道「看來,今年的南溪書院註定會很熱鬧了」
這句說的有些莫名其妙,雪域與大離是倆個不同的境域,寒宮離京都之間的距離遙遠無比,就像世界的倆端,無論怎麼看都似乎無法牽連起來,但這世上,有些事往往就充滿了不可思異,比如極北雨林中某隻調皮的蝴蝶如果非要多扇一次翅膀,極南的荒原可能就會多一場暴風,所以荒族若是有人被困在沙塵暴中,只需要罵那隻調皮的蝴蝶便好。
寬袍女子聽到這句話后不再言語,而是很平靜的看著他。
看見對方眼神中的閃爍,朱小雨突然側首迴避。
他很清楚對方眼神中的意思,但他又不知該如何應接對方要求,只好無奈攤開手苦澀道「南溪書院,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地方」
「但整個清夜司,只有你對哪裡最熟悉」寬袍女子沒有因為他的迴避而柔下心來,繼續緊逼。
聽到這句話后,朱小雨知道自己躲不開了,莫名跳了起來,腰間肥肉一陣亂彈。
「司主讓你來這裡,不會是想讓我潛入南溪書院吧,如果這樣,恐怕司主得失望了,我這麼胖,坐著還嫌費勁,哪適合走什麼道?」
「再說,如果要進入南溪書院需要以新生的身份,必須參加躍溪試,我好歹是清夜司的官員,怎麼能跟一群小孩子比試?這次別說你,就是司主來了,我也不去,我就是再不要臉,也丟不起這個人啊」
寬袍女子看向腳下,哪裡有一雙美麗的繡花鞋自寬袍下擺中露出,像極了倆葉才露尖角的小小蓮荷。
但仔細看去,會發現倆只小荷卻有些不同,一朵嬌嫩舒捲如初發的芙蓉,而另一朵則殘敗凋零如暮時的枯蓮。
一荷新生,一荷枯敗。
朱小雨隨對方目光望去,看見寬袍下的那倆只截然不同的繡花鞋,心中嘆了聲惋惜。
「別擔心,你能丟的起這人,清夜司也丟不起,更何況,你早以入了中三境,也不能參加躍溪試」寬袍女子淡淡道。
朱小雨寬下心來,心想只要不是這種丟身份的事,什麼事都好說。
「但你不去,清夜司也必須要有人去,這一次躍溪試里還有許多遠道而來的客人,清夜司總要讓人們知道,大離的黑夜,永遠是清夜司的」停頓片刻,女子意味深長的再次說道
「冥夜,也是黑夜」
朱小雨沉默起來,思考了好久才低聲疑道「這………是司主的意思,還是宮裡的意思?」
「有區別嗎?」女子看著朱小雨的眼睛,清淡似水。
「當然有」朱小雨很認真的回視著對方,語氣很嚴肅。
停頓了很長時間后,寬袍女子看著滿院愧樹意味深長的說道「清夜司是大離的清夜司,但不是一個人的清夜司,而且墨守大夜司………應該回家」
死人不能回家,墨守臨死前以身軀化雨滋潤了漫山的野花,連屍首都不曾留下,那這個回家自然只是一個信念,一個應該要的公道。
有些話不能說的太盡,三分即可,大家都是聰明人,不難聽出那未挑明的意思,朱小雨聽到這句話抬頭望向茂密愧葉間的天空,清麗陽光灑在他身上,感覺溫暖了許多。
「我需要一個人」良久之後,朱小雨斂回心思,回頭看向女子,目光閃爍如同劍光。
寬袍女子欣慰的笑了笑,緩緩自衣袍中取出一個黑布包裹的事物,那事物呈長條狀,看起來鋒利至極,也狂妄至極。
「是他嗎?」寬袍女子說道
不需要解開黑布,朱小雨也能輕易感受到自黑布間散發出的熟悉氣息,挑眉疑惑問道。
「你從哪裡帶來的這把刀?」
「昨夜有人醉后在大庭廣眾下大肆談論白衣案,如今那人被關在外獄里,這把刀的少年,也在哪裡」
「醉后?大肆?白衣案?那少年可不是這樣孟浪的人」朱小雨以為是徐自安一個人被關到牢中,搖頭回道。
「喝醉的人當然不是他,是柏廬的人,可問題是,當時他就和對方在一起,而且看起來關係………還很熟」寬袍女子笑了起來,似水似冰般的臉上多了許多光彩搖曳,就像那露出擺袍一角的小小蓮荷。
「對了,那人叫白航」寬袍女子笑后再次說道。
「白航?」朱小雨重複了一句,想著司里密件中關於這位柏廬名人的資料,還有那些資料中穿插的某些風流,笑著說道「看來咱們的小主人公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兒」
「是啊」寬袍女子說完,將手中黑布纏裹的封刀輕輕扔向朱小雨,輕輕付開一片落在自己肩畔的愧葉,那片愧葉慢慢向地面飄落,身體微傾,少女扭身緩緩向外走去。
「墨守大夜司已經不在了,但這院中愧葉總還得有人看護,他既然是沈離的人,你當初又給了那少年夜幕牌,那他自然也是我們清夜司的人,我不久后要出院一趟,南溪書院的事,就由你全權負責吧」
朱小雨艱難的弓腰拾起地上那片愧葉,看著對方一邊微傾的肩膀,笑了笑不再言語。
當年那小女孩,如今真的長大了,只是………真的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