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7重回瑾和
江富國摸著她的腦袋:「好孩子,你雖然不姓江,但你一樣是我江家的孩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沒跟你講,怕你傷心。姥爺書房那扇鏤空雕花櫃的最上層,放著一隻錦盒,裡面是我親自提給你的名字,你要是喜歡,就留著。以後有哥哥姐姐在,就不要再害怕了,這個家,有你的一份。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家的小孫孫,誰也不可以。」
說著,老人瞅向呂叢,任真匆匆讓開一些,江富國轉拉住呂叢的手:「你是我江富國的徒弟,但在我心裡,你和江河他們是一樣的,是我疼愛的外孫。你不是一個人,未來不管遇見什麼風浪,一定要挺起胸板,這樣才像我的孩子!京劇社好好發展下去,姥爺看好你們!一定要傳承下去,那是民族留下的財富。」
呂叢抽泣一聲:「好,姥爺,我記住了!」
「還有。」江富國拉起任真的手,將他們的手重疊在一起:「這小丫頭我就交到你手上了,姥爺是喝不到你們的喜酒了。你們倆,也算是大風大浪經歷過來的,你要對任真好,一輩子不能辜負她,不然,姥爺不在,哥哥姐姐也不會放過你小子。」
老人頓了下,緩了緩,視線又看去水苗和冒菜,點了點頭:「你們都是好孩子,以後不管是成親了,還是有孩子了,只要是好消息,都不要忘記跟姥爺講一聲,姥爺就算是在天上,也會保佑著你們。」
似是想起什麼,江富國最後看向了趙若溪:「孩子,那件戲服,你可以慢慢改了,姥爺不著急,改好了,讓江河燒給我,我也要炫耀一下,這是我孫媳婦給我改的。」
話落,眾人愣了一愣,卻沒有一個人覺得這句話哪裡奇怪。
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江富國仰面望著白色的天花板,腦海里過起了走馬燈,把這幾十年來所有的事情,都溫習了一遍,好牢牢記在心裡。
「阿蘭,爸爸原諒你了。」
老人含糊的吐出這幾個字,便慢慢閉上了眼睛。
「姥爺!!!!」
不大的搶救室里哭聲一片,江富國的唇邊卻帶著一抹淡笑,他很清楚,孩子們會把所有事情都解決好。
章雨澤和呂叢對視了一眼,兩個男人不帶任何錶情,用眼神互遞了信息。
關於悅欣園的事情,已經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所謂的事實被大家瘋了一樣的轉載評論。
就連伶人社也一併遭到了抨擊。
【什麼鬼?!這麼刺激嗎?!這些人就應該滾出京劇圈啊!】
【最恨小三沒有原因,私生子更噁心,像個冤孽一樣活在這世上,也不知道圖什麼。】
【人間有渣啊!!太勁爆了!!趕緊原地爆炸吧!】
【衣冠禽獸說的就是他們家了吧?!】
【聽說那老頭死了?是愧疚而死的嗎?!】
【伶人社水真深,什麼事情都跟他們有關,嚇得我趕緊取關。】
外面的世界鋪天蓋地都是關於他們的消息,然而當事者們卻絲毫不在意。
……
在江富國去世的第二天,章雨澤便安排著火化了,準備帶著姥爺回家。
走前,江好帶著任真去了姥爺書房,木桌上還擺放著姥爺沒寫完的毛筆字。
任真不敢多看,緊緊跟著江好。
按著姥爺說的,江好找到那隻錦盒,取出來交給了任真。
任真捧在手裡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而後打開,將裡面的那張紅紙取了出來。
紅紙已經有些舊了,看樣子是姥爺很多年前就已經寫下來的。
她慢慢打開來,紅紙上寫著一個名字,江言心。
任真突然想起來,在悅欣園的時候,曾在姥爺書房見過一副毛筆字,就掛在屋子當中。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當時江好說,那幅字是江依蘭走後姥爺寫的,其實他心裡從沒放下過女兒,一直牽腸掛肚著。
直到後來任真又走了,姥爺便將那份思念,寫進了她的名字里。
隔天,一行人帶著江富國回了瑾和。
剛到古鎮入口,呂叢便不自覺的抬起了眼,看向窗外,被撞斷的圍欄已經修葺好,只是顏色和其他地方有著很大差別。
看起來格外刺眼。
任真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手逐漸收緊,轉頭看向他,眼睛仍紅紅的,卻強行微笑了一下。
兩個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竭盡所有給予對方安慰。
車子很快開進古鎮,一路殘垣斷壁,卻依舊那麼美。
站在悅欣園的橋對面,呂叢仍緊緊握著任真的手。
「呂叢,不論將來做什麼,都不能放棄夢想。」
十年前,呂叢走的那天來了悅欣園,江富國跟他說了這句話。
就在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
呂叢聽完話后跪在地上給老人磕了頭。
如今,他回來了,卻早已物是人非。
任真幾個月前剛回來過,這裡的一切基本沒變。
那把大鎖仍積著厚厚一層灰,悅欣園的牌匾上,幾縷蛛網隨風飄蕩著。
江河上前將大門打開,推開的一瞬間,滿地昏黃,一股清幽的香氣撲面而來。
悠長的迴廊,連綿的植被,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湖光瀲灧。
還和從前一樣。
只是太久沒人住,少了幾分煙火氣。
沿路走過去,小時候的種種化作幻影一幕幕的從眼前掠過。
任真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們的模樣,就轉眼消失不見。
眾人一路去了江家祠堂,陽光透進雕花木窗,地面上倒映著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細微的灰塵與光線交融在一起,多添了幾分頹靡。
安置好姥爺,江好點燃了第一縷清香交給了江河。
江河接過去跪在蒲墊上,舉著三根香在面前,忍著眼淚:「姥爺,我們帶您回來了。」
說完便沖著逝者三拜。
江河起來后,在場的每個人都依次給姥爺敬了香,不大的香爐插的滿滿登登,青煙直上。
江好雖然難過,但她是姐姐,只好先安排弟弟妹妹們休息。
「房間多,我先去幫你們收拾一下,太久沒人住了,你們湊合兩晚。」
……
大家輪番守在祠堂,任真要守夜,所以半下午的時候,江好讓她去睡了一覺,可她卻睡的很淺。
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個夢,都是關於小時候的。
等她醒來的時候,天還沒黑透。起來簡單的吃了點東西,便去了祠堂。
江河一直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直愣愣的盯著姥爺的遺像,眼裡沖了血,紅的嚇人。
趙若溪則一直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見任真進來了,趙若溪起身過去,低聲問她:「吃飯了嗎?」
任真點點頭,下巴朝江河那邊輕輕抬了下:「你和我哥吃了嗎?」
趙若溪:「我吃了一點,但你哥什麼也吃不下。」
任真嘆口氣,張了張嘴巴,卻又把話憋了回去,轉而道:「姐姐姐夫還沒回來?」
趙若溪看了眼門外:「那會兒你睡下了,他們才和呂叢出去,去拜訪一些姥爺曾經的朋友,順便把…把姥爺逝世的消息告訴他們。」
任真的眼睛又紅起來:「好,我知道了。」
說完,她先去給姥爺敬了香,站起來后才磨磨蹭蹭地走到江河身邊。
「哥。」
江河聞聲,將思緒拉扯回來看向她,又想照顧著她的情緒,勉強笑了下:「吃飯了嗎?」
「吃了。」她頓了一下:「哥,你也吃點吧。」
江河搖了搖頭:「哥不餓,沒事。」說著他看了眼門口的位置:「呂叢還沒回來嗎?」
「沒有。」
江河深吸了口氣,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沒事,姐和姐夫在,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
任真想說的話就卡在喉嚨,卻怎麼也說不出來,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再次揭開江河的傷疤。
索性閉上嘴,老老實實的陪著他就好。
那個他絕口不提秘密,如今卻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笑柄談資。
他努力的隱忍,將自己包裹起來,好不容易建起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卻還是被人惡意的摧毀。
並且在那片廢墟上立上了一塊醒目的指示牌,上面寫著:隨意參觀,任人踩踏。
就在他不知所措且無處可藏之時,又被推向了另一個深淵。
他現在一定很恨自己,把一切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他覺得自己這條命,是姥爺用命換回來的。
卻也只換回了一副軀殼而已。
他的眼神空蕩蕩的,腦海空蕩蕩的,心裡也空蕩蕩的。
江好他們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剛上橋,江好便覺得門口好似有個人影在晃動。
三個人站停,江好盯著那邊仔細看了看,忽而瞪大了眼睛,嘴裡淡淡吐出一個字。
「媽?」
章雨澤和呂叢分別看向她,又轉而跟著把視線轉移到那個人影身上。
江好也不那麼確定,門外的大燈壞了,還沒修,此時漆黑一片,只能借著月光瞧個大概。
她慢慢的超對面去。
直至下了橋,她愣怔住,極為肯定的喊了聲:「媽。」
那人影一頓,微微側頭卻一動不動。
江好疾步上前,一把將那人拉轉回身,瞬間僵在原地。
江依蘭穿的樸素,卻仍然一絲不苟。
月光淡泊,江好看不大清她現在模樣,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她閃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