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喂,爸!怎麼這麼晚還沒睡?」程致遠拿起手機,是程漢東打來的。現在紐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他正在上班,北京那邊就是晚上十一點左右,程漢東幾乎不會這麼晚睡,而且也不會沒事給程致遠打電話。
「睡不著……致遠,你江阿姨她生病了。」程漢東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疲憊,應該是擔心江穎,沒有休息好。
「江阿姨生了什麼病?去醫院了嗎?」程致遠本以為生病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但程漢東為這事打電話來了,看來是病得不輕。
「……是乳腺癌晚期,上個月查出來的,已經住院了,我剛從醫院回來。」程漢東心理素質還算強大,說出來的時候克制住了沒有崩潰。
程致遠握住筆的那隻手抖了一下,雪白的紙張上立刻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迹,問道:「醫生怎麼說,還能治療嗎?」
程漢東沉默了一會,嘆了一口氣說:「醫生說遲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肺和胸腔,靶向治療也不管用,現在只能盡量減少病人的痛苦,延長存活的時間。」
「江阿姨還能活多長時間?」程致遠哽咽了,這個陪伴了他二十年有餘的女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感情比親生母親差不了多少。
「醫生說最多只有半年的時間。她現在天天躺在醫院裡,哪也去不了,就想見何然一面……致遠,何然還願意見她嗎?」
「何然會願意的,你讓江阿姨放寬心,好好住院修養,過兩天我就帶何然回去見她。小言知道這件事嗎?」程言是程漢東和江穎的兒子,今年20歲,目前在英國劍橋大學留學攻讀金融專業。
程言的名字是江穎取的,程致遠也是後來在網上無意間看到,原來然在古代詩詞中的讀法與言同音,這或許是江穎為程言取這個名字的原因。
「他上個月就知道了,請假回來了一次,你江阿姨擔心他的學業,快要期末考試,又讓他了回學校。再過一個月,他也該放寒假了。」
「爸,你也別太難過,要是你也累壞了身體,江阿姨心裡會更不好受的。江阿姨她一直那麼堅強樂觀,一定不希望大家因為她變得頹廢消沉。
我會帶何然回去,一家人一起,她也能心裡開心一些。」程致遠盡量安慰著,其實他心裡也很難受,但作為兒子,他不好在程漢東面前表露出太多負面的情緒,以免讓他更加傷心難過。
江穎和程漢東結婚也有二十四年了,兩人感情一直很好。前幾個月程漢東知道江穎瞞著他和宋河的事情,也只是發了幾天的脾氣就好了。程漢東作為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在商業上並不霸道強橫,反而通情達理,豪爽豁達,在家裡更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只是偶爾會發發脾氣,江穎勸一勸也就好了。
「何然,洗手來吃飯,吃完飯我有事要和你說。」何然剛進門就聽到程致遠在廚房說話,他今天上了一上午的課,下課時間是十二點,程致遠一般十一點半就可以下班了。
「什麼事要吃完飯才能說?」何然去洗手間洗了個手坐在了餐桌上,對著空空如也的餐桌問道。
程致遠將做好的菜端上了桌,非常簡單的兩葷一素,再加一個湯。何然已經不抱怨程致遠煲湯了,每次都能乖乖地喝上一碗。整個宿舍空間本來就不是很大,廚房和餐廳也隔得很近,何然就坐在餐桌上看著程致遠把菜端上來,也沒打算去幫忙。
「現在說怕影響你吃飯,你上了一上午的課,肯定很餓。給你筷子,有你愛吃的宮保雞丁和麻婆豆腐。我先給你盛碗湯,你喝了湯再吃飯。」
「你今天是怎麼了,主動給我做辣菜,先前我想吃還怎麼都不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你幹了什麼壞事?」何然用一雙璨若星辰的眼睛看著程致遠,裝作很兇的樣子。
程致遠用一隻手指輕輕劃過何然的臉頰,無奈地笑了笑,「哪裡獻什麼殷勤,我不一直都很主動么。主動做飯,主動做家務,還有晚上……」
「不準說下去,吃飯!」何然打斷他,命令道,知道他接下來肯定說不出來什麼好話。
程致遠知道這招果然奏效,何然也不繼續問下去了,悶著頭就開始認真地吃著飯。何然今天吃飯真的是全神貫注,也不和程致遠說話,吃飯的速度也比平時快了許多,吃完飯還又主動喝了一碗湯。
「吃飽了,你說吧,是什麼事?」何然放下碗筷,拿餐巾紙擦了擦嘴。
「這麼著急想知道?」程致遠也放下了碗筷,他中午吃的比平時少多了,心情不是很好,既擔心江穎,又不知道怎麼和何然開口說這件事。
「嗯,你臉上寫著呢。你有心事,從我回來就發現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是你家出事了?難道是你爸?」
「你跟我到沙發上來。」程致遠牽著何然的手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這樣他就可以挨著何然,抱著他。程致遠輕輕婆娑著何然的手掌和中指上的戒指,緩緩開口道:「你還恨江穎嗎?」
怎麼突然說到她,何然心想,難道是江穎出了什麼事嗎?「我從來就沒有恨過她,知道她是我的親生母親的時候,我只是傷心難過,也沒有想著去恨她。」
「可是我恨她,恨她殘忍地拋棄了你,恨她利用了我爸和程氏集團。這個世界上,我最心疼的人就是你,可是她卻是給你痛苦最多的人。」程致遠有些激動,一想到何然的身世和他前二十來年的經歷,就心如刀絞。
「無論如何,她是你爸的妻子,是你法律上的母親,是陪伴你長大的親人,你不能因為我的事而去恨她。而且,沒有她,就沒有我,你也就不能遇見我了。」何然語氣平緩,像是在說一個故事。
程致遠把何然摟了過來,緊緊抱在懷裡,聞著他身上清新的氣味,便能讓人冷靜許多,「何然,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美好的人。我應該感謝江穎,沒有她,我就不可能擁有你……那你還願意見她嗎?」
何然沉默了,他不想見江穎,雖然不恨她,但是也不想再看到她。可是程致遠突然說到了她,眼神里還有一些陰霾,是不是她出了什麼事,還是說她單純想見我。
「江穎她……想見我?」何然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直接問是不是她出事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不希望她出任何事。
「嗯,你願意嗎?」程致遠問。
「可我不想見她……這輩子都不想。」說出這輩子的時候何然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很難受,這不是自己的想法嗎?只是說出來了而已,為什麼自己的心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江穎她上個月查出乳腺癌晚期,醫生說她最多只剩半年的時間了。」何然在程致遠的懷裡楞了一下,心臟彷彿在那一瞬間驟停了。
上個月,晚期,只剩半年,何然的腦子裡只留下這幾個詞,江穎保養得那麼好,看起來只有四十歲,就只剩半年的生命了,而且已經過了一個月。
「我爸說她精神還挺好的,醫生用了葯也不會很難受,只是得躺在病床上,估計有些無聊……她說就想見見你,估計她心裡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我答應了我爸,要帶你回去。」程致遠能感覺到何然在自己的懷裡發抖,他是擔心江穎的,只是心裡有一道障礙他暫時還不能越過去。
「治不好了嗎?」何然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沒聽見程致遠後來說了些什麼,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問了這一句。
程致遠心疼地緊抱著懷裡的人,何然還是擔心江穎,他對江穎並不是完全不在乎。
程致遠握了握對方的手,手心也是冰涼的,舉起來在何然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別難過,她要是知道你還這麼關心她肯定能好一大半,說不一定還能多活很長時間。」程致遠明知自己的話不科學,但他只能這麼說,他不想何然傷心難過。
「我不難過……」何然抬起頭看了看程致遠,嘴角咧出一個極其艱難的笑容,「我說過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她……你看,好像真的要靈驗了。」何然的笑容還掛在嘴邊,但眼淚已經流了下來,「程致遠,是不是因為我,她才得病的……」
「不是,不是因為你,和你沒有關係……不是因為你……」程致遠很害怕何然竟然會有這種想法,一時無語凝噎,只能反反覆復重複著這幾句。
過了好久,程致遠的胸口處濕了一大片,何然的眼淚也收住了,他啞著嗓子說:「我們回去吧,我去看她,說不一定她就能好了。」
「好,我們回去。」
當天下午何然向所在的學院辭了職,在自己的母校當了四個多月的老師,頭一個月的時候擔心害怕出錯,每晚都會備課到很晚,還會對著課件反反覆復地練習。四個多月過去了,沒有在課堂上出過錯,也終於能夠做到輕鬆不緊張。院長說自己表現很好,很受學生喜歡,轉正是沒有問題的。
只剩一個多月就可以轉正了,就能成為一名正式的大學老師。何然很喜歡教師這個職業,不用和各種社會人士打交道,繞彎子說話,也沒有職場上的逢場作戲。每天面對的都是一群年輕單純的面孔,可辭職信已經呈上去了,自己再也沒有可能再回來當老師了。
何然長長呼出一口氣,天氣開始變冷了,呼出的氣流都會變成白霧在眼前縈繞一圈慢慢才消失。一直沒有注意到天氣的變化,只記得來的時候氣溫剛剛好,校園裡綠樹成蔭,枝繁葉茂。
現在放眼望去,除了一些常青樹,其他的樹木都只剩光禿禿的樹杈,有的只剩幾片枯黃的樹葉在枝頭垂掛著,看起來弱不禁風,在空蕩蕩的空中尤顯孤獨。遠方的天空是一片青灰色,中間有一層薄薄的雲彩,像一道鋒芒向遠方劃去。
何然來的時候只帶了幾件常穿的衣服,現在的衣櫃里卻掛滿了,有夏天的西裝也有冬天的大衣,全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何然對衣服的摺疊擺放很講究,程致遠沒那麼細心,但又要獨攬家務活,於是在何然的指導和要求下,程致遠終於也能將衣櫃整理成何然滿意的樣子了。
兩個人收拾了三大行李箱的衣物,坐上了第二天上午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