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番外十之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第一百七十七章、番外十之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可據我所知,旒蘇雜技團因其成員個個身懷絕技,時常遊走於三國,必然見多識廣,怎會如你這般......少見多怪?」

梁榭蘊摸了摸鼻尖,抿唇思索之際,又聽見絳色太監神色倨傲笑了笑,道:「也難怪你有此孤陋寡聞之意。方丈王宮自修建以來,寸寸雕欄玉砌,處處金碧輝煌,巍峨壯觀,氣勢恢宏,堪稱三國宮殿之首。」

梁榭蘊垂落的細長睫羽上下翕合,彎弓的唇角險些掩不住心底的笑意。方丈太監當著瀛洲公主之面如此誇大其詞,盛讚自國的巍峨王宮,古往今來,還真是絕無僅有。

「罷了,你隨我來。」

絳衣太監姿態傲慢指揮,扭動腰肢徑直向前走,她假裝唯唯諾諾跟在其身後,一路留心。

趕往西上的路程中,章惇明裡暗裡設置了無數道關卡。他們二人雖有喬裝,卻不免遭到城內府兵的盤查。此時,恰巧偶遇每年皆入宮一次的旒蘇雜技團,便化名混入其中,入宮后伺機而動。

可『伺機而動』並不代表『誰都不知會』!

她抿緊雙唇,某人這自負又傲慢的狂狷臭毛病,還真讓她好氣又無奈。齊擒龍,你給本公主等著,一旦逮到你,非得好好教訓你一番不可!

清光破出雲層,灑下縷縷淺澤,暈染瓷白嬌美的清容。

她抬眸,颯颯樹影晃動。不知為何,那夜某人低潤誘惑的沉磁聲猛地撞入她的心扉:「蘊兒適才,喚我什麼?」

她調皮掀眸,素手扯住某人的衣襟,搖頭晃腦回答他:「擒龍。」

「正經些。」

「擒龍!」

清脆靈秀,月光下的清容笑靨如花。

移動的步履放慢,素手不自覺蹙了蹙綿軟的唇瓣,凝眸沉思時,凄楚一笑。

「愣著作甚,還不快跟上!」

身形瘦小的太監眸色凌厲,不耐煩回頭催促。

只是在梁榭蘊抬眸的剎那,整個人徹底僵硬在原地。

日正天際,淺澤浩渺。

位於巍峨王宮正中央的紫宸殿,長檐雕琢栩栩如生的龍鳳,高聳似入雲霄。硃紅色的樑柱鑲嵌鎏金翡翠,氣勢雄渾。而這本就威嚴肅穆的殿宇,陡然增設了不少護衛軍。里三層外三層,將其圍得水泄不通。

梁榭蘊舉目四看,美其名曰的保護,不過是明目張胆的囚禁!

果不其然----

「君上寢宮,閑雜人等免入!」

身著絳色宮服的太監面無表情睨了阻攔自己的人一眼,明嘲暗諷一笑:「狐假虎威!方丈江山姓齊,並非龐!況且君上病情已有好轉,而今欲沐浴凈身,爾等若膽敢阻攔,便是違抗聖旨!株連的,可是九族!」

阻攔之將神色猶疑了片刻,這才側身讓出一條道。

梁榭蘊提著衫木水桶,混雜在數名宮人之中,垂眸不緊不慢邁入殿內。

「君上,浴桶已備好,水溫適宜,請您沐浴。」

芍藥屏退一干人等,不著痕迹與梁榭蘊視線交匯,移動的絳色太監服飾鮮明凝亮。

透過雄鷹振翅高飛的屏風,紗簾輕薄如霧。盈盈清華映照明凈窗扉,浸染纖弱似無骨的嬌軀。波紋漾漾,青蔥細手浮動熱氣騰騰的清水。她側眸,細長的丹鳳眼神色複雜。衣衫半褪,瑩白的蝴蝶肩脊敞露。

忽地,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

「誰?」

下一瞬,如綢般輕軟的孺衣披上纖弱的肩胛,素手不疾不徐替她繫上絲滌。

「母后曾對我說,身為萬千寵愛的一國公主,尊貴如珠如玉。同時,也需珍惜自己的名聲,如同呵護自己晶瑩剔透的光澤般。」

齊婕弦忍不住心神一震,這聲音......

「好久不見,婕弦姐姐。」

殘霧瀰漫間,梁榭蘊綻放的笑容美若九天玄女。

「若照你所言,假身份一事是被蘇醒未久的鄭朝露所識破?」

「的確如此。」

齊婕弦凝望水溫早已冷卻的浴桶,思緒不自覺渙散。

那日,高斌以其自創神葯救醒未來國母鄭朝露一事,瞬間傳遍整座王宮。此神乎其神的消息,自然而然也落入她之耳。

只是她尚未做出應對之策時,鄭朝露便心急如焚來探望。推脫數次,終是躲不過。

未曾想......

鄭朝露竟將她誤認為意圖謀害哥哥的刺客,旋即聯合龐吉當場識破她的身份。被困於此數天,無法獲取哥哥一星半點兒的消息。萬般無奈之下,她才出此下策----命芍藥在宮內尋得一數日內可出宮之人,再以美人計色誘,使其替自己打探汴梁一戰的情況。

梁榭蘊拍了拍她的肩胛,安撫一笑:「放心,他安然無恙。此刻,他......」

「看來本太師來得正是時候!」殿門驀然被踹,渾身金光寶氣的龐吉仰頭大笑,漫不經心瞥了眼擋在齊婕弦身前的梁榭蘊,大言不慚道,「這招請君入甕,雖未能讓齊擒龍自投羅網。但是晚上這出好戲,必然少不了他的戲份!」

「龐太師此言,正與本丞相所想不謀而合。」

梁榭蘊視線從二人奸詐如狐的臉上劃過,娥眉深蹙。

看來親御兵所言非虛,原本水火不容的太師與宰相,而今居然栓綁在同一根線上,不遺餘力對付齊擒龍。如此狼子野心,讓人深惡痛絕。

她早該想到,為何護衛軍重兵把守紫宸殿,卻獨讓芍藥在此宮內來去自如?原不過是借芍藥通風報信之由,一舉抓獲齊擒龍。只是......章惇等人是如何知曉他們二人何時進宮?又為何未將齊婕弦假冒之事公之於眾?

梁榭蘊攥緊雙拳,貝齒緊咬,腦海里正在進行一番強烈的頭腦風暴。

而今龐統執掌整國兵力,章惇又強勢鎮壓朝野上下。她該如何做,才能替齊擒龍扳回這一局?

她幾不可聞嘆了口氣,若是三哥三嫂在,必然能尋跡而上,進而謀划對策,將此等叛賊繩之以法。

擒龍,此等龍潭虎穴之地,若無萬全之策,你斷不能以身犯險,否則只會白白送命!

如若可以,我多希望你此時便快馬加鞭離開方丈,得到瀛洲的庇護,再尋機東山再起!

月夜銀白流縈,灑落整座燈火通明的方丈王宮,恢宏壯闊。

「好----」

精彩紛呈的雜技表演引得整座殿宇掌聲如雷。

穩坐一隅的章惇氣定神閑抿酒,垂落的雙眸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染滿精光。

「啟稟君上,」朱班主畢恭畢敬躬身,滿臉討好道,「接下來這一技藝曲目,將藉以羯鼓擊打之勢,而於眾目睽睽之下,上演大變活人!」

龐統挑了挑眉,當即接話:「哦?除羯鼓外,再無借用其他道具?」

「回將軍,是的。」

章惇不疾不徐擱下翠綠瓷杯,掀起一條眉毛:「君上,如此勾人胃口的節目,想必朱班主為此花費了不少心思。老臣拙見,視一視也未嘗不可。」

「咳咳咳......」

帶著齊擒龍面具的齊婕弦掩著胸口,喉頭髣髴被數萬根細針穿插而過般,驀然湧起一股猩甜,癢痛難耐。

一個時辰前,金斯山以強勢之力將她帶到假山後,不由分說對她上下其手,意圖一親芳澤。

她憤憤然掌了他一摑,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澧刀匕首,奮力朝他一揮。

可惜被他反手一奪,大掌狠戾箍住她的喉頭,幾欲將她掐死。

「君上勿急,」一身太監打扮的梁謝蘊端起桌上的玉杯,遞到她的手中,輕若無聲安撫道,「相信他!」

縱使萬般自我說服,她依然知曉他的選擇----寧願鉚足全力背水一戰,而不會苟延殘喘的逃至他國。

焦灼的心緒漸次被撫平,齊婕弦不緊不慢喝下杯中溫水,眸色堅毅如磐石:「准奏!」

片刻,沉穩渾厚的羯鼓聲如萬馬奔騰般流淌於整座殿宇,嘶鳴、踢踏、奔跑......不絕如縷,充分調動了傾聽者隱藏在身體內的野狼血性,熱血沸騰。

就在眾人沉醉其滾滾的雄渾之音時,一抹銀光反射於金碧輝煌的殿宇,鋒利的刀刃直逼龍椅高座上的齊婕弦。

龐吉不緊不慢喝完手中醇酒,旋即投擲價值連城的杯盞,故作驚慌道:「抓刺客----」

此聲仿若暗號般,無數護衛軍瞬間魚貫而入。

佩劍削鐵如泥,銳利的刀鋒一旋,『咔嚓』一聲,齊婕弦臉上的人皮面具瞬間落地。

眾朝臣瞬間嘩然。

「公……公主……」

持劍男人抬起如刀削般的冷冽輪廓,金澤鋪曳的殿宇逐一描摹凌厲的眉峰,剛毅又霸氣側漏,挺拔姿態盡顯王者之風。

眾朝臣驟陷議論紛紛——

「婕弦公主為何假冒君上?」

「君上遇刺,難不成另有隱情?」

「莫不是刺客背後還藏著一幕後黑手?」

……

「章惇,先王愛才惜才,力排眾議將你提拔為丞相,誰知你竟趁孤領兵鎮壓汴梁侯之時,挾持公主妄圖謀朝篡位,其心可誅!」

齊擒龍字句鏗鏘,聲聲仿若擊鉦,震人心魂。

梁榭蘊聞之,險些忍不住拍手稱快。這一招先發制人,出奇制勝,將章惇企圖污衊他非齊擒龍的做法扼殺在搖籃中。

偏這老狐狸不撞南牆不回頭,慢條斯理起身,斂衽拂袖,態度極為傲慢:「大膽刺客,不僅意圖行刺公主,還膽敢冒充君上,以此來混淆視聽,簡直罪該萬死!」

「胡扯八道!」齊婕弦強撐著虛弱的身體,鳳眼澄澈如水,「眾位卿家,章惇此人不僅惡貫滿盈,甚至以你們家人的性命安全來威脅本公主。倘若本公主不依他所言行事,他便悉數砍殺,再尋個時機嫁禍給君上。屆時君臣心生嫌隙,群臣激憤,他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語氣篤定,聲線沉穩。

梁榭蘊勾了勾唇角,這兄妹二人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本事已然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殿上朝臣神色一凜,再次交頭接耳——

「經公主這麼一提,我夫人這幾日於寒山寺上香,確實數日未歸。」

「賤內亦然,還遣人送了封信回來,說是替家中眾人祈願。」

「章丞相,請給下官們一個說法!」

「我們對你一向忠心耿耿,為何竟遭你如此算計?」

……

聲聲質問中,齊婕弦俯身湊到梁榭蘊耳邊,漂亮的鳳眼染滿溫柔,低語交代道:「這是瀟哥哥的計謀之一!」

金斯山面色猙獰箍掐她之時,假山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扔下她持刀去追,一黑影快如閃電般掠過她眼前,徒餘下一方紙條。

梁榭蘊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齊婕弦已然抬起右手,白皙纖長的指腹中,攥著天命麒麟的上古令牌。

垂拱殿內的燈火倏然盡滅,霹靂驚雷毫無徵兆一響,黑霧瀰漫間,驚慌失措聲瞬間灌滿整座殿宇。

驟滅的光澤驚得梁榭蘊心神一慌,瘦削纖形后頓時落下一溫厚緊實的大掌,不由分說將她摟入懷中。耳廓貼上他的胸口,鼻尖縈繞灼熱低醇的呼吸:「相信我!」

黑暗中,如一葉扁舟般心浮沉盪的她髣髴找到停靠之地,素手攥緊他的衣襟,唇瓣輕抿,水霧迷濛了眸眶。

手指正欲移向他的大掌時,琉璃燭光猛地亮起。清澈的餘光偏轉,恰巧倒映一清秀又飽含深情的婀娜身影。

她靜默片刻,抬起的素手終是落下。

只一瞬,那道婀娜的身影便強勢橫插緊緊相擁的兩人,狠厲又不著痕迹推開她,深情款款撲進了他的懷抱。

從混沌意識中醒來的龐吉父子,捂著頭疼欲裂的腦門,指著章惇破口大罵:「好你個章惇,膽敢讓高斌以厭勝之術控制本太師,好達到你隻手遮天的陰謀詭計,簡直是痴心妄想!」

話落,眾人到處搜羅,巫師高逵早已逃之夭夭。

自知事迹敗露的章惇霍然拔劍,滿臉扭曲,困獸猶鬥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阻止本丞相了!」

琉璃之火仿若衍變成無數森冷之光。兩派朝臣刀劍相向,這讓本就凌亂的殿宇再次亂成一鍋粥。

「公主……公主殿下您醒一醒……」

芍藥抱著氣若遊絲的齊婕弦,瞬間哭成一個淚人。

梁榭蘊伸出拇指,猛掐了下她的人中。過了大半晌,她才緩緩睜開迷濛的雙眸。

「蘊……蘊兒……」齊婕弦只覺右手骨頭髣髴被人生生抽走了般,撕裂難耐,「那方……上、上古令牌……是……假的……」

那名黑衣人朝她投擲而下的,除了短短數字的紙條,還有錘鍊加工過的假令牌!足以讓藉由高逵身份的耄耋,暴露無遺!

梁榭蘊翕了翕鼻尖,小心翼翼擦掉她嘴角滲出的猩紅稠血,強顏歡笑道:「三哥他襟懷謀略、目光深遠,方丈與瀛洲又是秦晉之邦,他斷然不會任由方丈陷入困局……」

齊婕弦扯了扯唇角,細長的鳳眼染滿瑩潤的溫柔之色。梁榭瀟俊美如儔的剛毅輪廓驀然閃現,被耄耋一掌斷毀的右手掙扎一動。下一瞬,風眼緊闔,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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