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拾人恩惠終不報
?今日柳雲綺來的匆忙,又直言這消息來的隱蔽,孟南珺便以為此事應當不會很快宣揚開來,沒料想最耐不住性子詆毀顧梟的竟也是顧家。
那些本該與他最親近的人,這麼多年都將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把除之而後快。
孟南珺突然對那位定南侯感到不值,他這七年庇護顧家,讓顧家人衣食無憂權財皆備,保家衛國,讓大祁免於紛爭戰火,而這些受盡恩惠的人,卻恨不能啖其血肉。
何其可笑。
「怎麼?無話可說了?」見孟南珺未作言語,那人只覺揚眉吐氣,連帶背脊都挺直了幾分,揚聲又道:「實不相瞞,我那家中姐姐是顧老爺的側室,近日可受寵非常,這消息清早上傳過來,趕巧被我聽了個完全。顧家那頭都大肆宣揚開了,你又是個什麼身份,巴巴地在這兒替他說好話?」
孟南珺不言,
解開束起的發,青絲如瀑披散過肩,抬眸時目光清冷,無端有幾分攝人心魄。
「我是個什麼身份?」以手為梳將長發攏到身前,便在眾人詫異的視線之中緩緩啟唇,「我是定南侯將過門的夫人,你說我憑什麼在這兒為我夫君說話?」
孟家雖已沒落,可到底與風水扯上關係,就難免讓人忌憚幾分,再加上她得聖上次婚嫁於定南侯,身份自然也是水漲船高,不好招惹,因而那人原本得逞的笑也僵在了臉上。
在旁看好戲的人知曉了她的身份,便也不敢繼續議論,然就在這陣子沉默之中,又有人開口反駁。
「人都沒了,還娶什麼媳婦兒?你可別借咱們顧家的名頭給自己長臉。再者說聖旨下了又能如何?咱們顧家可不會護著你,與其嫁進來為奴為婢維持表面光鮮,還不如早早回了這門親事,也免得當一輩子寡婦。」
隨這刻薄聲音而來的是個著粉衣的少女,頭上身上玉石金銀墜了不少,卻不光沒顯出幾分高貴,反而添了幾分庸俗。
而待少女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孟南珺便認出了她是何人。
「若我不曾記錯,這位當是顧家的七小姐顧緋。」孟南珺語氣平緩,沒有之前的迫人氣勢,倒讓顧緋覺得她是在示弱,更加理直氣壯地冷哼一聲算作應答,然她這高傲的態度剛一擺出來,孟南珺就轉頭看向了身邊的梨書。
「先掌嘴,讓這位七小姐清醒清醒。」
一句話說地平淡,倒讓眾人都沒怎麼反應過來,而梨書的動作卻分毫不慢,兩步走上前來,就先給了顧緋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大堂中十分清晰,一半人心中都是不可思議,然孟南珺卻氣定神閑地往旁邊椅子上一坐,即便是仰頭與顧緋對視,卻在氣勢上完完全全壓過了她。
顧緋一聲尖叫,衝上來就要撒潑,被隱於暗處的高繁一把制住,仍通紅著一雙眼睛望向孟南珺,「誰給你的膽子連本小姐都敢打?」
孟南珺被她吵得耳朵疼,直接給梨書使了個眼色,梨書會意,將自己腰間的帕子團了團塞進顧緋口中,這才安靜些許。
「一個是顧老爺小妾的弟弟,一個是顧老爺庶出的小姐,二位不愧是經常跟顧家打交道的,仗勢欺人的話都說的沒差。要我說你們威脅人的話也好歹換個新意,別一張口就露了底,平白惹得人笑話。」
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孟南珺就這麼垂著眸子,語氣中也多帶了些威嚴,「七小姐年歲也不小了,眼看著就要嫁人,這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心裡總得有個數,畢竟沒幾個大家族願意娶進個長舌婦。」
「再者生而為人,該懂得感恩,要知曉顧家繁榮昌盛,那是候爺用一身傷換來的,你擱這兒喝茶聽戲的時候,他還不知身在何等險境之中,誰給你的臉皮在這兒說恩人的壞話?」
孟南珺對著顧緋說了一番,茶盞放下之時又抬眼掃了周邊圍著的人,繼續開口道:「有些話我也不願說的過於難聽,但都說長嫂如母,顧老夫人這位嫡母不在,我理應替她教導妹妹。就拿今日侯爺的事情來說,七年時間是否足夠立下此等戰功,那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軍中將士才有資格談論的話題,你在外頭如此詬病自己的嫡兄,不光是不給自己臉面,不給顧家臉面,更是在說聖上以權謀私,偏坦顧家。這話若是傳到了聖上耳中,別說是你,就連整個顧家都擔帶不起。」
大祁最重嫡庶之分,妻妾地位那是天差地別,不論這兩位的弟弟或親娘在顧老爺那有多受寵,都比不得她一個嫡長子的妻室,更何況以顧梟的權勢,還由不得她給旁人伏低作小。
只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她還是懂的,今日說了那麼多本就帶著些殺雞儆猴的意思,要是再說下去,指不定仗勢欺人的就變成她了。
「道理呢,今日我便就說這麼多,妹妹回去可要好生想想,以後咱們還有的是促膝長談的機會。至於我呢……」孟南珺起身,而對顧緋身後那一眾看客,「能得聖上賜婚嫁與定南侯為妻,是我孟南珺的福氣,不論他何時歸來,只要他不說棄我,我便會一直等他。」
「若他一直不歸呢?」人群中又有出聲,這一次卻沒帶多少惡意。
而孟南珺循之望去,只見一位二十齣頭的端方女子,不禁對她展顏一笑,「怎會不歸?『戰神』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他的榮耀該一隻延續下去,就算最終該有個了結,也不該是這樣狼狽倉促。」
此言一出,女子神情也是微微一愣,未了嘴角揚起一個淺笑,朝她微微一禮,「那就恭送定南侯夫人了。」
孟南珺早便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女子既然給她遞了個台階,她也就十分感激地順著下了,只是匆忙之間並未瞧見女子身旁出現一個身影,竟是之前破陣的男子。
「現在可曾放心了?」待人散去,女子略帶調侃的望向身邊人。
而男子卻只是唇角微勾,並未言語。
這番風頭出的可不小,至少就目前來看,整個大堂之中少說也有數十人,估計沒過多久就能傳的人盡皆知,然而離了眾人聚集之處,再關拐進一條行人甚少的小道中,孟南珺之前的硬氣霎時間土崩瓦解,隱隱還有後悔的趨勢。
梨書卻不懂自家小姐心中的複雜難言,只自顧自沉浸在此生不負的深情之中,直到孟南珺突然停下腳步回望過來,這才察覺到了她懊惱的情緒。
「你說我為何要替定南侯說話?」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梨書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遵從本心回了句「因為愛慕」,果不其然被她一把拍在了腦門上。
「我與他素不相識,對他身長相貌可想而知,連他性情殘暴嗜虐也都是從雲綺那兒聽過來的,假若他長得五大三粗滿目殺氣我可如何是好?此等情形之下你還談愛慕,莫不是拿我尋開心的?」
梨書捂著自己被拍疼的腦門,聽著自家小姐這前後不搭沒跟沒據的話,忍不住腹誹,要知曉說等人歸來的是她,說嫁給定南侯是自己福氣的也是她,怎麼現在倒問起旁人來了?
不過將孟南珺方才的話來回琢磨了一番,倒也不難發覺重點在何處,於是自覺十分清楚她凡事看臉這一特性的梨書又試探著問了一句:「要不婢子去尋幾張定南侯的畫像?」
話音剛落,才離開的手的腦門便又迎來一擊,梨書也是被打得急了,平日里委婉討好的話此時也忘了個乾淨,直接便問:「那小姐你要如何?若婢子辦得到,小姐只管吩咐就是。」
孟南珺咬著下唇的嘴皮,直將其啃出幾道細小的缺口,「你說要如何顧家那邊才能毀婚?」
不離不棄的話還沒放出多久,梨書也實在沒想到孟南珺竟能問出這句,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用一言難盡的神情望著她,直將她看得又心煩幾分。
「你有什麼話便說。」孟南珺急道。
得了她吩咐,梨書也毫不避諱,清了清嗓子便回道:「今日柳姑娘來找小姐時也說了,定南侯下落不明,顧家也好朝堂也罷,實在沒必要再履行這門親事給一個十有八九回不來的人添堵,這門婚事長不了。何況今日小姐也瞧見了,顧家人將這莫須有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擺明了就是要讓定南侯名聲一落千丈,且不說這招是否高明,總之結果算是正中下懷,此時誰還在意小姐願不願嫁?」
聽到此處,孟南珺雖心中不是滋味兒,卻還是為自己恢復自由身而鬆了口氣,誰料梨書這一頓后又開了口,「不過小姐這麼一鬧,那就是自願綁上了定南侯,你若毀婚,說輕了是不講信用,說重了那還是抗旨。至於小姐原該寄希望於顧家那邊毀婚……這下怕是毀不了了。」
經梨書一提,孟南珺也想清楚了,要知道孟家相比顧家本就處於劣勢,她若毀婚,就是讓顧家沒臉,而今日那些話一出,顧家若想毀婚,直接便是棒打鴛鴦,戲弄真情。
真真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孟南珺這邊正懊悔著,梨書卻挽起她的手安慰道:「左右聖旨早下了,小姐也想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門婚事哪怕廢不了,總也不會比咱們之前設想的更差。」
聽她此言,孟南珺也只能一聲輕嘆,「你說得也是,定南侯若不歸,顧家便能安心,自不會為難於我。而定南侯若能歸,那一切外務交由他自己打點便是。」
這話梨書乍一聽就覺得有些不對,仔細一想,後半句怎麼瞧都帶了幾分親近,於是小聲問道:「那定南侯的畫像可還要找?瞧顧家人的模樣,定南侯應當也不會差。」
「能找著嗎?」
「近年的哪怕沒有,總歸還有七年前的,只要有心,便無難事。」
孟南珺剛想應好,冷不丁對上梨書強掩笑意的眸子,登時有些氣急敗壞。
「我為何要管他長什麼模樣?聖旨而已,還能真一起過日子不成?」
說罷快步離開,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