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夜驚孤巷美人面
?兩指寬的藤條狠狠抽下,帶起聲聲短促的風響,可見用力不小,而跪在地上的孟南珺卻挺直腰背,任憑藤條抽打在身,卻連半句的悶哼都不曾有。
也就眼中迷濛的水霧,讓那張蒼白的臉顯得有幾分楚楚可憐。
「究竟要與你說幾遍你才能聽?」隨著一聲威嚴的呵斥,又是一下落在了少女略顯單薄的背上,素白的中衣竟現出了點點血痕,卻沒得到半點憐惜。
倒是一旁跪著抽噎半天的梨書膝行而來,趁藤條再次落下之前用手擋了一下。
本就細嫩的皮肉立即浮現了一道淡紅,梨書也因此疼得驚呼一聲,卻不敢往旁避讓半步。
「自打從入府時便得夫人教誨,萬萬不可讓小姐夜行,昨夜也是婢子起了貪玩的心思,這才沒有阻止小姐。千錯萬錯都是婢子的錯,夫人責罰就是。」梨書一邊說著,一邊朝孟夫人連連磕頭,顯然因她難得動了真格而略顯驚慌。
孟夫人向來是個清冷的性子,雖也不常似今日這般動用家法,可一旦準備追究錯處,那就不會有什麼心軟的念頭,是以梨書在旁苦苦哀求,也只是換她冷淡一眼,而後便不敢再開口求情。
「罰禁足半月,直至定南侯府前來迎親,左右你即將嫁人,不合適在外頭亂晃。」孟夫人丟下這麼一句,便帶著藤條出了門。
梨書從孟夫人說要請家法的時候便跪在那兒哭了,一時之間也緩不過來,即便人走了也還在打著哭嗝,孟南珺長長舒了一口氣,登時疼得齜牙咧嘴,沒半點剛才硬氣的模樣。
「還不過來扶我。」沒好氣地瞪了梨書一眼,孟南珺將自己的胳膊遞了過去,由梨書半抬半扯地拉了起來。
「下次夫人若再動用家法,小姐可不能一聲不吭了,你好歹叫喚一兩聲,說不定夫人就心軟了。」梨書話都還說不利索,先是給孟南珺出了個主意。
孟南珺好不容易爬到床上,從床頭的小櫃中扒拉出一罐藥膏遞給梨書,對她的提議只是撇了撇嘴,「你怎麼不勸我下次莫再犯錯?」
從將要見底的罐子裡頭挖出一點藥膏,清涼的氣味繞在鼻尖,緩和了些許因哭泣致使的鼻塞,梨書一邊替她上著傷葯一邊回道:「這等不切實際的想法婢子可不敢有,若哪日小姐不犯錯了,婢子還真有些不習慣。」
這話著實有幾分拆台的意思,然而傷口見了葯卻也是實打實的疼,孟南珺也只能把將要出口的反駁和慘叫一同給壓回去,末了卻還沒忘翻了個白眼。
一個藥膏塗了半天,背後是一陣清涼,好在三月的天已經十分暖和,倒也不至於太難捱。
只是想到昨夜莫名其妙闖入的那輛馬車,孟南珺卻還是憤憤地咬了咬牙。
對於昨夜出現的那隻女鬼,孟南珺不說有十成把握將她收服,卻也有九成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然而陣法將結,突然攜帶另一股靈力的馬車突然疾奔而來,直接便導致了陣法被破,自己也遭受了一部分的反噬。
而那女鬼也因此變故逃之夭夭,以後若再想將她騙出來,估計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更何況如果只是功虧一簣那就罷了,還令自己因反噬而氣脈大亂,梨書帶她回來時過度慌亂而驚動了孟夫人,堪堪梳理好她那紊亂的靈氣就來了一陣家法,這二十下打到身上,離皮開肉綻也就差了那麼一點。
「真是冤家。」罵不出什麼難聽話,孟南珺就只冒出了這麼一句,至於那馬車的主人是否有心而為,她現在正被禁足,倒也沒法想那麼多了。
一夜幾乎不曾歇息,這一挨到了床,困意便洶湧而來,孟南珺趴著陷入了睡夢中,卻未成想夢裡仍是令她咬牙切齒的一幕。
半束的墨發,半邊的面具,以及那半邊刀削斧鑿的側面,還有嘴角彎起的那一抹輕蔑的笑……
「小姐……小姐……」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聲輕喚,將孟南珺從睡夢中喚回神來,只是那一笑中嘲諷的意味十分明顯,讓孟南珺一睜眼便猶帶怒意。
「喲,這是怎地?」柳雲綺見她怒目圓睜,忍不住調笑了一句,「是夢見了多大的仇家,才讓你有這麼大的火氣?」
見是熟悉的人,孟南珺也沒半點儀態可言,趴那兒繼續晾著傷口,悠悠然嘆了一聲。
「昨夜布陣被人打斷不說,還平白被那人鄙夷一番,你說他憑什麼?」
從孟府進來,一路走到孟南珺屋門前頭,柳雲綺也聽梨書將昨晚的事情說了個大概,此時頗覺好笑,「人家不過駕著馬跑了一趟,你這陣法就讓人給破了,可不就顯得太輕易了些?說不准他就是覺得你學術不精,卻還偏要設計這麼一場。」
「我爹說過我是百年難遇的奇才,若我還是學術不精,咱們這一道上可就沒什麼能人了。」
知她是故作浮誇,柳雲綺也樂得對上一兩句,因而隨口便道:「旁人說你好尚且可信,唯獨你爹說這話讓人難以信服,要知道自小你爹可只差沒將你寵到天上去,說上一兩句違心也實屬平常。」
對此事實,孟南珺也只能哼了一聲,不作反駁。
「倒是我有些好奇,前幾天你才讓我換了大門,怎地昨日就以紅漆木門為引,要騙那等不幹凈的東西?」
事情鬧得不大,可她去興木坊定做木門的事情也瞞不住了,但孟南珺不知柳雲綺對這件事情了解到了何等程度,只能輕飄飄的掃了梨書一眼,見後者微微搖頭,就知道柳雲綺還不清楚此事與周許有關。
「這朱漆並非普通人家可用,特別是興木坊,用料更是精細。而大戶人家人丁興旺,但是請了人看過風水,說不準還有寶物鎮宅,那東西自然動不了這些人,只是你那處不算什麼好地方,若再以朱漆作為招搖,難免會被盯上。」
孟南珺半真半假的說了一通,若是在平常,柳雲綺也就被她唬了過去,只是今日她似乎另有想法,聽孟南珺說完那些沉默片刻,便猶猶豫豫地開了口。
「方才聽梨書說,是有一輛馬車闖入你的陣法之中,才會令你遭到了反噬?」
孟南珺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卻也猜到了一二,因此點了點頭。
「三月三你去相思水畔,我遇險之時,也因為一輛車駕。」
經她這麼一提醒,孟南珺也想起來被自己忽略的一點,那便是兩次都出現了一輛馬車壞事。
黑馬疾馳而過,帶動馬車倏然出現,又隱於夜月之中,除卻注意到那半張蒙了銀色面具的臉外,似乎也能記住車架的一個輪廓。
與三月三那日所見十有八九是一輛。
「那輛馬車是定南侯府的!」孟南珺想通了這一點,當即就翻身坐起,這是因為過於激動牽扯到了傷口,又是一陣抽氣。
柳雲綺趕緊去扶她,心中才起對周許的一絲懷疑還未成形便飄散無蹤,明顯是被孟南珺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帶走了思緒。
「莫非這件事情也與定南侯府有關?」柳雲綺順著她的話問道。
孟南珺緊緊咬合的牙齒來回磨著,發出略有些刺耳的聲響,她冷哼一聲雖未回應,卻也將這件事情掛在了定南侯頭上。
只是想到三月三那個原本駕車的小廝,她又覺得有些可惜。
畢竟昨夜所見那個男子雖然神情討厭了些,可單就側顏來看,確實是個美人。
至於那面具,則完全被她拋諸腦後。
「定南侯如今約莫還在邊疆,這件事情應當與他無關,只是顧家那邊可沒一個是善茬,保不準就有所牽連,你嫁過去,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柳雲綺道。
孟南珺聽了卻只是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這門婚事已成定局,誰擔心都沒多大用,左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便不信他們還敢明目張胆對我做什麼。至於暗地裡,那我就更不怕了。」
她一向都不是個多愁善感之人,此時毫不在意的模樣也是習慣使然,可柳雲綺作為摯友,卻不能如她話中一般真的放下心來,想想還是說道:「這幾日我再回家一趟,與我爹娘知會一聲,以他們的人脈地位,應當也能幫襯你一二,只是你也記得萬事小心,可不能像在自家這樣。」
這話身邊人時常與她念叨,孟南珺也是只差沒有聽得耳朵起繭,此時趕緊點頭應下。
「那我便不在這裡多待了,周郎中約了客人來家中,雖說有廚娘做飯,但我不在也不合禮數。」
有昨夜女鬼一邊掰自己的骨頭一邊喚「周郎」的那一幕,孟南珺一聽柳雲綺提到「周郎」就覺得萬般頭疼,偏偏礙於兩人之間的濃情蜜意不敢多說,只得托腮讓她趕緊走。
「對了,」待人已經走到了門邊,孟南珺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連忙叫住了她,「前些日子給你的護身符還在嗎?」
柳雲綺不明所以,卻還是把那裝著護身符的香囊從自己身上摘了下來。
可原本四方四正的符紙,此時卻有了幾個缺口,像是被蟲子啃咬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