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是非不明難辨清
?符紙展開,雖說也不過巴掌大小,可柳雲綺離她不過半步距離,自然是能將其中的缺口瞧得清清楚楚,因此也有些訝異。
「這符我一直戴在身上,香囊裡頭更是裝著我娘特意讓人配的防治蚊蟲的草藥,怎會還被蟲子啃成這般模樣?」
柳家就這麼一個女兒,說是由她與周許二人自力更生,可其實從來就沒有真正放心過,柳夫人更是寵她寵到連將到夏日蚊蟲活泛這種小事都記得清楚,早早備下了草藥。如此一來,這香囊之中的草藥不僅是用料上乘,更不可能有什麼不好的東西。
「香囊可是你娘親自交到你手裡頭的?」孟南珺將符紙來回看了幾遍,又遞到鼻尖仔細嗅了嗅,卻也沒發現有何端倪,於是只能出口問道。
柳雲綺點了點頭,「往年家中是沒這個習慣,可我娘去過我那兒之後,就覺得靠近樹林的宅子肯定少不了蚊蟲,於是讓家裡的趙大夫給配了些藥材,就連這香囊都是我娘親自繡的。至於這裡頭的護身符,三月三那日倒是掉下來過一次,我尋思著還是放香囊里比較妥當,這才塞了進去,應當不會招了蟲子才對。」
三月三那日還真發生了不少事情,似乎樁樁件件奇怪之處都是從那日起初現端倪,孟南珺捏著符紙的手微微收緊,最後也只能將此事揭了過去,轉而道:「前幾日被關在家中,閑來無事倒畫了幾張新符,這張就暫且放在我這兒,我另給你一張新的。」
孟南珺邊說邊將香囊裡頭的藥材全部倒出來,撕了幾張紙條將其塞的鼓鼓囊囊,而後才撈過床頭的盒子找出護身符裝進香囊,朝滿面凝重的柳雲綺遞了過去。
「你也別瞎想,保不準是手下人辦事不利,草藥裡頭生了蟲卻不自知,不過這件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曉便可,切莫再告訴第三個人。」
柳雲綺與孟南珺是多年的交情,自然信得過她,這是點頭之後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是不是我身邊出了可疑之人?」
柳家那麼大個家族,光是伺候柳雲綺的婢子就有好幾位,只是她離家之後也就帶了一個出來,還因為對周許心思不正的緣故被遣返柳家,如今柳雲綺身邊最親近的除了孟南珺,大約就只有周許一人。
如此一來,柳雲綺所說可疑之人便十分明顯。
可孟南珺心中再怎麼想告知柳雲綺自己心中的猜測,也終究是不敢輕舉妄動,想想還是強扯出一抹笑來,提了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情。
「半年前初遇周許,還是你我一同去城郊遊玩,那時你與我說此人雖有才情,卻更多的是心浮氣躁,難有大作為。可不過幾日不見,你便傾心於他,著實是令我有些費解。」
這話孟南珺也不是第一次說了,可當時柳雲綺一副被迷了心竅的模樣,只說自己對他了解未深,不該妄下定論。然如今半年過去,再次說起此事之時,柳雲綺卻無法再理直氣壯替他開脫。
究竟為何,誰也說不清楚。
「行了,感情一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是個明白人,從不需我多說多勸。時辰也不早了,趕緊回去待客才是。」
柳雲綺那兩片唇張了又合,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離開時也帶走了不少心事。
孟南珺卻只是繼續收拾桌上的草藥,知道腳步聲漸遠,她一把拍上盒蓋,對屏風後頭喚了一句「出來吧」。
從裡頭慢慢挪過來的,赫然是不知何時躲進去的梨書。
「婢子也知不該打擾小姐與柳姑娘敘話,可實在是有些好奇,這才跑進了屏風後頭,還請小姐莫要怪罪。」什麼話沒多說,先是來了一句道歉,梨書也不是第一回這麼做了,然而看自家小姐還是沒什麼反應,她又趕緊添了一句,「小姐和柳姑娘姐妹情深,實在是令婢子佩服,特別是不多干涉柳姑娘決定這一點,若放在婢子身上,肯定是做不到這般沉著冷靜的……」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梨書這邊還在搜腸刮肚琢磨著如何捧著自家小姐,才能讓她將自己方才偷聽一事翻篇兒,誰知話才說到一半孟南珺把櫃門狠狠關上,脾氣都寫在了臉上。
「隨我去趟大書房。」孟南珺道。
瞧自家小姐已經走到了門口,梨書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去問道:「小姐不是最不喜歡去書房嗎?怎地今日突然來了興緻?」
「我倒要看看這周許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可小姐不是說不摻和柳姑娘和周公子的事情?」
「不摻和?」孟南珺咬了咬牙,「沒把他大卸八塊就是你家小姐心思純善了,還不摻和?誰給他這麼大的臉面?」
梨書因孟南珺這前後不一的態度撇了撇嘴,只是到底沒敢給她看見,然而孟南珺的心思也全然不在她身上,自打進了孟府的大書房就沒再理人。
而反觀柳雲綺那邊,卻難得有些熱鬧。
皇都中向來都是能人聚集,如周許這般自詡「懷才不遇」的文人有如過江之鯽,自然是無人問津。可打從他攀上了柳雲綺,風向便驟然倒轉,即便柳家放了話,在周許高中之前絕不予任何便利,仍有無數人爭搶著要與他為伍,生怕錯過什麼好處。
然周許也不是個傻子,賣的既是兩情相悅的苦情戲,就甘願「錯失」那些「真心相交」的朋友,久而久之,便讓柳雲綺對他心懷有愧,也謹記他的所謂付出。
可事實呢?
這些人本就瞧不上他,趨之若鶩不過因柳家那麼層關係,周許不與之相交,反而是給自己留了幾分薄面。何況對他而言,拿下了柳家這獨女便是最大贏家,到那時候,那些人還是得巴巴地湊上前來,供他差遣。
不過周許來皇都這麼長時間,身邊一個友人也無自然是不切實際的,今日來的周井便是其一,兩人不光一個姓氏,連性情興趣都十分相似。
「自數月前我回了趟老家,可有段時間沒見周老弟了。」柳雲綺回來時,周井也不過是剛到,此時菜肴酒盞擺滿了一個小方桌,無端讓人感覺到有些刻意。
就像偶得一筆橫財的乞丐特意大肆宴請,生怕以往的同行不知自己如今過的有多值得艷羨。
柳雲綺從外頭看見那一桌仔細烹調的大魚大肉,突然就沒了進去的心思。
明明在去孟府之前對周許還是深愛不移,可一個時辰還未到,她就對周許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排斥,就像這個人本不該出現在自己身邊,卻硬要擠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實在是令人有些難以捉摸。
左右也懶得進去了,柳雲綺現在也只想好好歇息,便打算不驚動任何人悄然離開,然而她剛剛轉身,聽見裡頭不懷好意的聲音。
「前天路上偶遇,我也瞧見了弟媳一眼,只能說不愧是大戶人家嬌養出來的小姐,那樣細皮嫩肉的我還真沒瞧見過幾回,你小子可有點本事。」
原就有些尖酸的聲音,說得又是這樣令人作嘔的話,柳雲綺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緊,只想將裡頭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教訓一番,可莫名的直覺卻讓她一動未動,繼續站在原地偷聽著二人說話。
周許為周井添了一杯酒,此前聽來溫和的聲音卻只是一聲嗤笑,「周兄只見大戶人家小姐的風姿,卻不見這些人的脾氣,光是伺候我身邊這一位,可也費了不少的氣力。」
「瞧老弟這話說的,咱們也想有這麼一位溫香軟玉在懷,無奈命不好,沒權沒勢沒財沒色,可比不得老弟,一張書生臉就勾搭上兩位千金。」
執酒盞的手微微一頓,后又難以察覺的收緊,直到微微鬆開又傾斜酒杯一飲而盡,種種變換不過一瞬,那眼底的殺意卻沒逃過柳雲綺的眼睛。
「周兄可別亂說,我如今也算是寄人籬下,不得不懂隔牆有耳的道理,不若惹急了身邊那位,別說我自己前途不保,就憑周兄這話也不一定逃得過去。」
周井冷哼一聲,其間不屑之意毫不掩飾,卻到底顧及了他的話稍稍收斂幾分,然而僅僅只是幾句話,卻也足夠讓柳雲綺心中翻江倒海。
這半年以來,柳雲綺似乎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周許對她的真心,可究其根本,周許似乎也並沒有給她以多少可信的感覺。她自認不是個容易昏頭的無知少女,那麼為何她對周許深信不疑?
還有周井所說的兩位千金……
她分明記得周許告訴過自己,他因科考之事從未想過兒女情長,會對自己動心,全然是因為二十年來第一回。
可哪怕一切都是周許的騙局又能如何?至少他人現在還在自己的身邊。
這個念頭甫一升起,就如當頭棒喝讓她清醒了幾分,柳雲綺強撐著一絲冷靜逃離到了自己屋中,腦子裡有利於周許的想法竟漸漸佔了上風。
她不該是這樣的人……
牙齒咬上舌尖的疼痛讓她驟然清醒,柳雲綺顫抖著手寫下一張紙條,壓在了給孟南珺的新婚禮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