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柳問卿瘋了
降香院,裡屋。
香爐間裊裊升起輕煙,上好的安神香在整個房間繚繞,不由得使得身處其中的人安靜下來。
透過綉著各種草藥的屏風,朦朧可以看見躺在床上緊緊閉著雙眼的女子,她濕透的藍色衣裙已被換下,零亂而不失條理的黑髮傾瀉而下,她臉上平常一貫的天真嬌俏此時被一臉沉靜所壓下。一雙纖纖玉手自然地放在身著的白色裡衣上,整個人的周遭都是靜謐的氣氛圍繞。
她的臉色雖然沒有昨天一般慘白得令人害怕,但還有點蒼白,此時一點硃砂唇是她臉上唯一的點綴。
忽然一個青衣女子輕輕推門而入,似乎怕吵醒了躺在床上的人一樣。
她的手裡捧著一碗湯藥。看見躺在床上依舊沉睡著的女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輕輕把湯藥放在旁邊的曇花檀香木桌上,湯藥散發出一陣極苦的味道,桑枝和連翹特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讓青衣女子都忍不住皺了皺眉,她轉頭望向那一臉蒼白的女子,眼睛里有著深深的憐惜,便一瞬不瞬地站在旁候著。
自己的命是被小姐救回來的,在自己的心裡,小姐和主子都同樣重要,他們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紫蘇接下委託,被密樓出派到雪霽進行追殺,而那時的她心高氣傲,以為梅花鏢獨步天下。終究是因太過魯莽而全然不知地跳入了對方設下的陷阱,反而被反追殺了幾天幾夜。
當時她自己身上的暗器全部用盡,而對方來追殺的人一批又換一批,她自己的武功在密樓中實在沒有無心和追魄高,暗器是她的利器,沒有了暗器的她,相當於一個只有皮毛武功的人,雖然她的輕功十分出色,然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追殺卻是讓她消耗了身上所有的力氣。
最後她自己終是在逃殺中體力不支在一戶人家的門前倒下了,鵝毛大雪飄落在她的身上,她幾乎以為自己就要葬身於那一片茫茫大雪之中,自己的意識渙散,眼眸失去了光芒。
但她還記得,那扇門吱呀——地緩緩打開了,從門縫裡探出一個腦袋,眼珠子轉了一圈,似乎確認了四下無人,才躡手躡腳地從門中走出。
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少女,當年小姐才不過十三歲,但是卻已經依稀可以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她看到暈倒在雪地中渾身是傷痕的自己,先是驚訝地捂了捂嘴,然後一陣風似的往她的方向跑來,撲通一聲就跪在雪地上,十分費力地用那雙稚嫩的雙手把自己身上的積雪扒開,用小小的身軀把紫蘇背起,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自己的院內。
後來紫蘇知道,那院子是小姐的院子,名為降香院。
後來的事情紫蘇已經全都不知道了,但只依稀記得,是那個漂亮的女孩救了自己一命。
紫蘇醒來時,看著一派清幽的房間,向窗外望去,看見了怒放的白梅,梅花特有的清香幽幽傳入自己鼻中,稍微清醒了一點。
那女孩喘著氣進門,手裡拿了一大堆東西,看著醒來的紫蘇,先是驚喜地笑了笑,溫聲說道:「你終於醒了。」
紫蘇想要出聲,然後才發覺自己喉嚨十分乾澀,沙啞地說不出話。見此那女孩又是開口道:「你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了,你先別說話,我給你倒杯水。」
「你等一下要進食,我...我讓廚娘做了比較溫和的粥,你的胃不宜進食太多東西,先喝清粥對現在的你來說極好。」眼前的少女絮絮叨叨說著,一面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擺放整齊,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這...這是哪?」紫蘇艱難地開口說道,喉嚨雖然有了溫水的浸潤,但嗓音還是沙啞得厲害。眼前的少女把東西整理后滿意地笑了笑,隨即轉頭看向紫蘇,輕聲說道:「這是雪霽相府,我是林向晚。」
「這是剛剛我從外頭買的一些東西,那兩件衣服是我的,其餘的是順便給你買的。然後我去看看廚房的葯和粥熬得怎麼樣了,你身體虛弱,再休息一會兒吧。」
紫蘇愣愣地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又一溜煙向外跑去,勉力掀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絲滑棉被,發現自己的被鮮血染得發紅的污衣已經被換下,此時自己身著白色裡衣,而身上的傷口也已被包紮過,開始有了癒合的痕迹。
紫蘇下床,看見一雙鞋子靜靜地在床前擺放好,她穿上那大小適合的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桌子,在桌前站定,看著桌子上的東西。
裡衣,衣裙,首飾,鞋襪,金瘡葯,東西齊全,哪樣都不缺。這哪是順便給自己買的?那少女分明是不想讓自己內心太過愧疚才故意那樣說的,而且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刻意強調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事實,對於她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也沒有提起半點。
紫蘇輕輕拂過那些大大小小的東西,指尖在觸到那青色衣裙時還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相必是剛剛那少女緊緊抱在懷裡而留下的體溫吧。紫蘇的心底有一絲酸澀,眼角似乎有一點淚光湧出,她雖然還沒有恢復內力,連常人的力氣都沒有,卻有一陣驅動力讓她把那青色衣裙抓得很緊。
所以她後來選擇留下來陪在小姐身邊,在一邊收集雪霽各種情報時,有了另一個身份——相府四小姐林向晚的貼身丫鬟紫蘇。
昨兒個小姐被送回府中倒是真把紫蘇嚇了一跳,紫蘇想起自己昨晚在大街小巷都找不到小姐的身影的無力感和挫折感,幾乎是馬上就要不顧身份而動用密令出動整個密樓的人尋找小姐,幸好主子救了小姐一命......紫蘇想到昨天主子抱著小姐落地的場景,實在把她嚇到了,她不禁打了個冷戰,一陣后怕。
就在紫蘇還在回想昨天的情景時,她的餘光掃見床上的女子微微動了一下,她緊張了起來,連忙向女子的臉看去。
林向晚悠悠醒來,只感覺頭疼地發裂,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回想起來,竟是柳問卿那令人心驚的黑色眸子,裡頭似乎有火焰般的倒影,如同窺見深淵。
「是主...劍神斷續救了小姐,小姐你不知道,你真的要把奴婢嚇壞了!」紫蘇因為焦急,不同平常的溫柔,語氣中含有難得一見的焦躁不安,她的語速極快,這讓林向晚不由得愣了一愣。
然而紫蘇只沉浸在差點失去自家小姐的恐慌中,她又繼續說道:「下次可千萬不能一個人單獨行動,若是小姐有個什麼意外...」紫蘇微微哽了一哽,發出了極低的嗚咽聲,她是真的不敢想,若是主子沒有及時趕到,小姐現在恐怕就...
她是真的把小姐當作自己的另一個主子,而且在自己內心的最深處,那情誼已經超越了主僕,她早把小姐當親生妹妹般看待。
林向晚看著紫蘇眼角的淚光和眼神里的憐惜,心中流淌過暖意,「你家小姐福大命大,再說了,現在我不是挺好的嗎?身體倍棒,吃嘛嘛香。」林向晚踮起腳尖摸了摸紫蘇的頭,想要安慰她。
林向晚心道,紫蘇該是愧疚了吧,身懷武功,卻沒能把我救下,此刻她的心裡,定然不好受。
於是林向晚更加雲淡風輕,沒有向紫蘇提起柳問卿奇怪的舉動。她致自己於死地時彷彿沒有了自己的意識,回想起那黑眸,忽然一陣寒意從她腳尖直往上涌,身上也起了雞皮疙瘩,林向晚暗暗搓了搓手,想要把那寒意驅走。
紫蘇看到了林向晚搓手的動作,認為她還是寒意未退,俯下身子溫柔地給她掖了掖衣服,隨即起身把屋內的窗關上。
窗外依然是大雪紛飛,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似乎無窮無盡,要把整個天地都覆滅在白色之中。林向晚往那方向看了看,那寒意並沒有消退,反而是更甚。
白色,雖然說是純潔的象徵,但是此時,林向晚居然對這白色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那白色...是徹骨的絕望和無助。
在紫蘇把窗關上的那一剎那,有一片雪花被寒風吹進窗子,它飄飄揚揚地旋轉著落在窗台上,很快就融化成了小小的水滴,但又很快揮發到空氣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林向晚把身上的衣服摟得緊了些,努力甩了甩腦袋,想要把這事拋之腦後。
很快地,她沒有忽略紫蘇剛剛話語中的重點,是斷續救了自己?她旋即又想道,為什麼是斷續救的我,自己與他素未謀面,他卻用劍尖指向我,隨後又救了我?林向晚心裡疑問重重,似乎有一團迷霧籠罩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隨即她又想起了柳問卿,她很想問,柳問卿呢?柳問卿去哪了?
受內心的想法驅使,她開口問道:「紫蘇你可知道,柳問卿可在船上?在我落水之後呢?她又怎麼樣了?」
紫蘇正在挑選著給林向晚更換的衣服,聽此言,她挑選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猶豫了一會才對一臉迷茫的林向晚說道:「柳家小姐...瘋了。」
柳問卿瘋了?為什麼?林向晚心下驚駭,她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十分不安地抓住蓋在她身上的蠶絲被子,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如此不安,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努力地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緩緩開口道:「那她現在如何?」
紫蘇答道:「她被送回柳家了,那柳家小姐說起來也是可惡!居然加害於小姐,幸好她瘋了...不然,哼。」紫蘇在聽密樓傳回來的情報時也十分生氣,她差點忍不住飛奔到柳府想要找柳問卿算賬,只是自家主子攔住了她。
當時主子一派雲淡風輕,但臉色實則十分凝重,主子說,此事只適合暗中調查,切不可輕舉妄動。於是紫蘇只能默默收回了袖中的暗器。
「送回柳家...」林向晚低聲喃喃道,她不知為何,在聽到柳問卿瘋了的時候竟暗暗鬆了一口氣。她隱隱有一種感覺,彷彿,若是柳問卿不瘋,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等著她,那是比她黑眸中的深淵,更加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