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應是相見歡
縣衙的布告欄上有一張極大的告示,其中之意是縣令大人在代天巡狩胡大人的帶領下,已經查清數月來的疑案。此案影響至深,於七日後對犯人處死刑。而抓獲的犯人無名氏,性情殘忍,憊懶無為,於他鄉殺人後逃亡本城,繼續行兇,已交代殺人事宜,但由於不願牽連家人,故而只認罪,不從舊名。
縣令陳大人將胡大人送走後,便令牢中衙役打起十二分精力,看好重犯。
葛秋八心裡不是滋味,雖說以前這樣的事也做過一些,但這次不同,那花子不是普通的瘋癲之輩。他被奴僕梳洗后的模樣像極了貴公子,且由於此次巡狩大人急著回都城復命,直接便將那無名氏丟進天牢。但也念著花子著實可憐,未用刑。葛秋八都覺得他慘,生著大病被抓進縣衙,好不容易醫治好了,又送去了牢里,等著死期到來。
他懊惱這事緣由自己,城外的壽方鋪,她花了幾兩銀子訂了一個上好的壽方,又去找堪輿師看了山裡哪兒適合冤魂下葬。
「你放開我!」
「我讓你不要擾他的命數,你為何不聽?」他捏著之燼的下巴,陰冷的目光如刀,似要將她割傷。
「你算什麼東西,我為何要受制於你!」之燼努力表露出比他還狠的樣子。
長棣很是霸道將她壓在床榻上,不讓她挪動一分。
這番境地的她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活生生變成了他的獵物,反抗不得,唯有無奈。
「我是山君,這晟州大地歸我管轄,你這般撒野,我如何能放縱你!」他的雙手捏著她的手腕,她猶覺骨裂一般。
方才,之燼正欲用法術帶走空塵,長棣卻突然出現將她拉走。
她恨得牙痒痒也無辦法,天上和人間一樣,修為高的人總是難對付。
「山君。」門外好似珎兒在敲門。
「何事?」他很是不悅。
「珎兒有事相告。」
他終於放開了之燼,走向書案,「回去,若再不聽話,我會將你關起來。」
一聽他要關自己,她還真有些害怕,他法力如此大,她才不想被他關起來,還是佯裝聽話的好。
出門與珎兒正面相逢,之燼對她會心一笑,珎兒也輕輕笑著,那笑有嬌媚與情誼,珎兒是只善良的小鬼。
「山君,近來能尋到的相合男子太少了,不足七人。」她的聲音低沉且怯弱。
「前幾日忘了讓鬼仆通知你,暫且不必去尋了。」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閉眼扶額。
「為何?」剛問出口,她就後悔了,她深知作為一個小鬼,不該多話。
但他此次並未惱,而是淡淡道,「他已回魂,痊癒不少,此後你只需將花圃中的曼陀護好即可。」
她心中寬慰,此前她還擔心著近來這般無能,山君是否震怒。
「你退下吧。」
「是。」
珎兒思念眼前的男子,多日來她忙於要事,都不曾去拜見他。如今她將他仔細看了,他還是那樣俊朗。多年過去,他的樣貌依舊如此,她還記得當初無常來抓她回閻羅殿時,是法力無邊的他救下自己。然後用鬼術為自己修復了姿容,造了人形,風風光光地活在了人間。
即使她也知為他殺了很多人,但那又怎樣,那些臭男人又能有多無辜,到渡仙樓求歡,無非都是些色鼠之徒。況且她恨那些玩弄女子的男子,恨他們風流,無恥,心懷鬼胎。
「別多想,做好自己的事。」他瞥了一眼正發愣的珎兒。
「是,珎兒告退。
之燼眼疾手快,拉住了正要乘坐四角掛有彩錦香囊轎子離開宅邸的珎兒。
「珎兒!」
她方才思緒凝結,忙回神問道,「之燼,怎麼了?」
之燼糾結,畢竟知她是長棣的人,任何事都要聽從他的安排,所以只得偷偷邀她幫忙。
珎兒看出她的顧慮,吩咐了轎子前的侍女幾句,便讓之燼隨她去了她的居室。
「有何事,你儘管說,這裡無人。」
她們彼此已知身份,便更加親切起來。
「你可知,我已尋到我的星君。」之燼歡喜著。
她掩著嘴,取笑說,「真替你慶賀,如願以償。」
「找是找到了,可是……他現在在縣衙,我欲將他帶走,你家主人攔下了我。」
珎兒嚴肅道,「山君做何事皆有緣由,他若不允你,你便不可違逆。」
「我知他是山君,可我下凡就是為了陪在星君身邊,助他好好在人間歷經一世。你不知,星君現已淪落到花子的地步,你說我怎能安心。」之燼越說越難過。
「你別急,我想山君此舉是讓你不擾凡塵戒律,但你可以在他身邊作陪。」
「只要你不用法力,山君是不會過問的。」她為之燼籌謀。
之燼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法力去縣衙了。
「凡事謹慎,去吧。」
「我看你已不太服從我的管教了。」有人冷冷言語。
她轉身,立即下跪。
「無須解釋,我說過,你該做好自己的事。」
她愕然,緩緩起身,對他行禮,「是,珎兒銘記。」
珎兒哪敢不服山君的管教,只是她覺得這位叫之燼的女子,為了她的星君不顧一切,她羨慕,想要讓自己無法掌控的命運能有一絲鬆懈。
之燼不太識字,也不知曉那告示寫的是何意,她看著有一個眼熟的衙役正步上縣衙的階梯,便奔過去,死死拽著他的衣袖。
他下意識,擒住了她,大聲喝道,「何人造次!」
之燼被這一吼嚇出冷汗,真丟臉。
他見之燼是個弱不禁風的俏麗女子,眼中的怒意頓時消減,變得柔情似水。
「大人,小女子不識字,請大人為我說說那告示是何意。」之燼一下子想起來他是衙役領頭。
在他給之燼講了半天後,她算是明白了。
原來這晟城數月來一直有案子未破,朝廷便派出代天巡狩來查察此案,最後抓到了犯人,犯人簽字畫押后,巡狩便回都城復命了,縣令將在七日後對犯人處死刑。
至於那個犯人便是個在他鄉殺過人,逃亡到本城再次殺人的惡魔。但他不願說出名字,怕連累家人,也算是還有半分良知。
之燼頗為驚慌,莫非那犯人指的是星君,急問,「那犯人後頸處是否有一記火焰圖騰?」
「不知,但我可以幫你問一問。」
他帶她進了縣衙,找到了那天為犯人換囚衣的牢中衙役。
她的星君受盡苦難成了花子,現下還莫名其妙被朝廷官差冤屈成殺人死囚。之燼怒氣沖沖地要闖大牢,把身邊的那個衙役領頭嚇了大跳,他連忙拉住她,連拉帶拽將她帶至別處。
「你能確定他就是你的夫婿?」
「他當然是我的夫婿,我不遠千里萬里,四處打聽才得他的消息,但我不曾想到他竟然……你們這群豺狼鼠輩,你們為何冤枉好人啊……啊……」之燼沒有眼淚,又不能在他面前用法力,只能幹巴巴地哭,盡量用言語打動他。
這些話都是在祖雲的故事裡學的,也不知他在天書閣習藝時偷看了多少不合禮數的閑書。星君在天庭的時候不讓她和祖雲接觸,其中有一點便是覺得祖雲年紀不大,知道的卻太多,心術不正。
他見此,十分可憐她,便好心地說,「此事我會和縣令大人商議,你先去城裡找個客棧住下,明日來。」
之燼才沒有那般愚笨,「此事你們怎能做主呀,我要見巡狩,我不活啦!」
他依舊面不改色地給她解釋此事已成定局,無法改變。
她也知,這或許就是星君的凡塵命數。
「那我能見見他嗎?」之燼楚楚可憐的樣子。
「好。」他想也沒想,答應了。
在縣衙的大牢里,看守的衙役告訴那個領頭,無名氏近來不言不語,好似智力有礙。
之燼瞪了那個衙役一眼,暗暗罵他,你全家才智力有礙呢。
她走進牢里,有些驚慌失措。
當極度思念一個人,忽地見到他時,便覺全身血液皆凝固,難以動彈。
他看著她慢慢走近,走近。
那即使過數萬年也無法忘懷的眉眼,此刻離她一步之遙……
之燼輕輕喚他,「空塵。」
他還是那樣傻坐著,見她的神色如陌生人。
「相公……」
「姑……娘,你……認錯人了吧……」他起身,連外面的衙役也覺得一驚。
天啊,星君,你就不能給我點面子嘛,我都叫你相公了,這下好了……
之燼繼續學著祖雲所講的故事裡那些人物,加以自我特色。
「相公,你我尚未完婚便被仇人追殺,你連夜逃走,留我一人,我走過千山萬水,才尋到你……」她裝著飽經風霜的樣子,「即使未行拜堂之禮,你也是我庚帖上寫得明明白白的丈夫,妾身今世只隨你一人。」
之燼故意用衣袖擦著「眼淚」,餘光撇過圍觀眾人,皆有感動之意,便再次加戲。
「今日你落難至此,無辜被冤,妾身便用死來向蒼天哭訴,看這十月天能不能時節錯亂,為我們下一場雪申冤……」
之燼當然知道人間十月不會有雪,但那天聽長棣說申首山一年四季都有雪,便有了此意。
故作悲哀的她,凄慘地跪在地上,不時哀嚎。
都有人被之燼感動得稀里嘩啦,可是她的星君果然在人間就算是凡人也不是凡品,他居然拉起之燼,淡淡說,「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相公,我不過是山裡一個教書先生,前幾個月,我夜裡看書,不料打翻燈盞,引得山裡起火,不僅燒了半個小杜山,還傷了一些學子……」
他說著說著,竟然默默流淚。真是驚天動地的奇聞,她的星君居然流淚了……
尷尬如她,眾目睽睽之下,被領頭拎出了大牢。
她還能怎樣呢,只得在這個領頭的譏笑下,出了縣衙,不過她十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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