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遙被人知半日羞
蕭澈送走秦安之後便匆匆趕回玥璃院。顏琤大好之後,二人便搬回玥璃院住。
院中翠色浸染,一池春水,蕩漾波紋,魚游嬉戲,生機盎然。
顏琤墨髮長垂,輕紗罩衣,清風微揚,猶似畫中人。顏琤只是靜坐,便讓蕭澈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蕭澈無奈苦笑,朝望月亭走去。顏琤看到蕭澈緩緩走來,竟有一種重返人間,失而復得之錯覺。
二人皆是在此處開始,如今卻還執手不棄,他失去太多,卻也感念這恩賜。
蕭澈輕撫顏琤的長發道:「雖日日同阿璃一處,可你這青絲著實讓我心馳。」
顏琤拉著蕭澈坐罷,邊為其泡茶邊嘲笑道:「這也值得你誇耀,你我又不是今日才見。子煜,你不朝多日,明日若再不去,只怕皇兄會來王府拿人了。」
蕭澈輕呡一口:「阿璃泡茶的手藝精進不少,哪天若得空我帶你去天音坊的一家茶室品茗,我親自教你泡茶,如何?」
「我同你在說正事,方才秦安所言,我都聽到了。你為了我不願任職,我自是開心,可不想讓你因此斷送前程。」
顏琤話音未落,蕭澈也正色道:「阿璃,你沒聽秦安說早朝吵的不可開交嗎?皇上未必會讓我領職,你切莫多心。」說著輕輕握著顏琤的手,以示安慰。
顏琤也未再多言,他心下瞭然,皇上除了蕭澈別無他選。顏琤如此,也是在寬慰自己。
蕭澈凝視注視著顏琤,只見對方低垂眉眼,朱唇輕呡,再一抬眸,顧盼生姿。修長的睫毛似掃在蕭澈心頭,引得一陣熱癢。
顏琤揶揄道:「若有銅鏡,真想讓你也瞧瞧你眸中那垂涎之色?」
「那是阿璃不知道你有多誘人!」
「……」顏琤面色漸紅,心虛的回首去看不遠處的江堯,對蕭澈慍道:「如此污言穢語,你也不怕被人聽了笑話?
蕭澈便壓低聲音,卻更加撩人道:「阿璃與我同榻纏綿時,可卻覺得這些穢語格外悅耳呢!」
顏琤滿面緋紅,耳垂更欲滴血,秀眉緊鎖,悶哼一聲,便要起身離開。
蕭澈哪肯讓他離去,伸手抓住顏琤衣袖,輕輕一帶,對方整個人便跌坐在蕭澈懷裡。
顏琤大驚,推搡著蕭澈道:「此處還有外人,蕭子煜,你快放開我,真是個瘋子!」
顏琤輕柔之身在蕭澈懷中扭動以示抗拒,蕭澈俯身在其耳畔輕語:「別亂動!你若再動,我怕我來不及回房。」
喑啞之語讓顏琤也心癢難耐,他果然不再掙扎,因為他已感覺到蕭澈身下的變化,一雙美眸驚慌的睜合,根本不知眼前之人為何忽然起意?
蕭澈輕噬顏琤的耳垂,低吟道:「阿璃說現在怎麼辦?」
顏琤偷偷瞥向不遠處端立的江堯,只覺二人如此,羞愧難當。
顏琤煩躁不安道:「快點回屋,別在此處。」
蕭澈卻有意逗趣顏琤:「阿璃這般心急,倒讓為夫覺得素日怠慢於你!」
如今暮春時節,二人本就身著單衣,顏琤哪裡受的了這樣的撩撥,隔著衣物也漸漸能感受到彼此灼人的體溫。
蕭澈聞著顏琤身上甘洌之香,似已沉醉,猛然抱起顏琤,耳畔飛語:「再不要你,我怕真會發瘋。抱緊我!」
顏琤也顧不得避嫌,乖巧的環上蕭澈脖頸,埋首依靠。蕭澈唇角笑意更濃,疾步回屋。
江堯見狀也識趣,臨走之前,屋中裂帛之聲透過窗紗傳來,江堯竟也未覺荒唐,無甚稀奇,依舊緩步行走。
二人直至黃昏,李崇帶著御醫前來,才算作罷。
屋內情潮氤氳之味依舊濃郁,顏琤此刻眼淚似珍珠一般滾落,砸著帛枕清脆聲起。
他只覺渾身四散,竟比毒發之後還酸痛難擋,尤其是腰處只覺已與身體脫節,皓如凝脂軀體之上淤青,紅腫之印遍起。
蕭澈輕輕握起顏琤的細腕,內力渡給,為其消腫,緩解痛楚,看著顏琤伏在床上抽泣,心中憐惜之情猶甚,也愧疚不已。
顏琤重病至今,蕭澈還未與其歡愛過,一時忘情,竟如此無度。
顏琤除了滿身酸痛,心中也有委屈,二人離經叛道竟到了如此地步,他氣息不穩,軟聲輕顫:「子煜,抱抱我!」
蕭澈未再猶疑,將癱軟在床上之人輕輕抱起,摟在懷裡。懷中之人不住啜泣,似宣洩失控的不滿,似哭訴身體的疼痛。
蕭澈見狀,將其抱得更緊。對於顏琤的給予與犧牲,他感激不盡。此刻愧疚,心疼交織於心,蕭澈眸中眼淚也似要流露。
顏琤漸漸止住哭聲,蕭澈的懷抱便是最好的安慰,他知道他在,那所有的疼痛皆因愛。
顏琤玉指輕柔的撫摸著蕭澈健碩肩胛,上面皆是顏琤因疼痛失控的咬痕,有些竟已滲血。
蕭澈也看穿顏琤的愧疚,溫柔道:「我無事,只是害你受累。」
顏琤依舊忍痛起身,輕吻蕭澈殷紅的雙唇,以示無礙,隨後有氣無力道:「你快些去吧,李崇是皇兄貼身太監,不可讓他久候。」
片刻之後,蕭澈為其掖好被角,寬慰道:「待送走他們,我便帶你葯泉,此刻不適,你且忍耐。」
顏琤依舊乖巧的點頭,催促其快走。
蕭澈走後,顏琤心中千絲萬縷的情緒翻湧,淚如雨下。身上難言之痛提醒著他,二人有多荒誕無稽,多大逆不道,若全身而退自是不能,可若再往前,便是深淵萬丈。
蕭澈若勝任統帥,自會建府造衙,受皇上倚重之餘更受猜忌,二人便再也無法荒唐下去而心安理得了。
蕭澈並未讓御醫診脈,本就無礙,且此刻剛與顏琤雲雨一番,脈象若被御醫探出不對,易惹是非,只是承諾明日便去早朝,親自領罪。
李崇臨走前,刻意提醒道:「將軍,老奴所料不差的話,明日神乾軍統帥一職花落誰家,便也得知。陛下對其甚是看中,將軍願領,自然皆大歡喜,若將軍不願,切不可當眾推脫,否則陛下勃然大怒,後患無窮。將軍且仔細思量。」
蕭澈連忙道謝。
李崇在皇上還是東宮太子時便是心腹,伴聖駕已有三十餘載,若說最知曉聖意者非他莫屬。秦安之語他若能反駁,李崇之言他不得不多加思忖。此刻,蕭澈甚至期盼何承等人能替他籌謀一二,別讓自己勝職。
可惜,天難遂人願。
第二日早朝,蕭澈還未來得及回絕,聖旨便下。蕭澈大驚,跪倒在地,正欲分辨。
皇上卻已看穿他的心思道:「蕭卿,朕知曉此任重大,你年紀尚輕,有待磨礪,可這也是一種鞭策,你在其位自當謀其職,你的赤膽忠心朕不懷疑,諸位臣工也是敬重,你若再推辭,豈不是要辜負朕與眾臣的一番期許了?」
蕭澈有口難言,既不領旨也不辯駁的,跪在殿下,僵持不下。
皇上也不知其何意,繼續道:「蕭卿入朝半年,尚未建府,如今已然不再是散官,朕也早已下旨督造府邸,想來不日便可搬離王府,叨擾琤兒多時,如今也可還其清凈了。」
蕭澈依舊一言不發,皇上也不再裝作慈和,不耐煩道:「那蕭卿可是還有何要求,若不過分,朕便答應下來。」
蕭澈聞言竟未猶豫:「求陛下莫讓臣搬出王府。」
此語一出,眾人嘩然。知曉內情著也惶恐不安,直道蕭澈不分輕重緩急。
皇上怒拍龍案道:「荒唐!他日你若成婚,難不成也占著宣王府的禮堂嗎?」隨後皇上似乎想起什麼,滿目狐疑道「還是說你與琤兒,有何不舍之情?」
何承訕笑不已:「這金陵城中,無人不知,宣王之容,美如冠玉,傾城絕世。若說蕭將軍久居王府,日日同處,情愫暗生,也是人之常情。陛下,若將軍一廂情願便罷,就怕二人情投意合。」
戶部董懷出言道:「陛下,蕭將軍絕無此意,前幾日將軍大病,臣過府探望時,將軍曾言西北一戰,軍用物資,將士開銷,耗損過多,如今國庫開資能省則省,也算是一片忠心了。」
秦安也附議道:「陛下,蕭將軍初入京城,便是住在王府,如今一時情急,倒也不是不舍,只怕是不適應新居。將軍,臣所言可真?」秦安慌忙給蕭澈遞顏色。
蕭澈只覺受蠱惑一般,想出言拒絕,整日躲躲藏藏,如今還要搬離王府,他不敢想象若顏琤知道,是何反應?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周良奏請道:「陛下莫要多思,蕭將軍不想搬離王府,是因為蕭將軍久病不愈,老臣的孫女常去探望。陛下也知那王府似仙闕一般,婉兒喜歡,便希望常來於此。蕭將軍一時口快,男女之事也不好啟齒,遂讓眾人誤會。」
皇上聞言,壓下懷疑笑道:「原來如此!蕭卿男歡女愛本就是常理,這有何羞澀?周大人的孫女哪裡是喜歡王府,分明是喜歡王府中人,你若去了新居,她也自會喜歡。就這麼定了,明日加封蕭澈為大虞上將軍,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便定那日喬遷。退朝!」
眾人散去時,周良與蕭澈并行:「你可怪老夫?」
蕭澈搖搖頭,他自然知道周良是在幫自己和顏琤。
「好孩子,老夫半身已入黃土,看事自比爾等通透。人人都求與眾不同的活法,到頭來都無法免俗。
你也一樣,此刻若覺痛徹心扉,那只是此刻,時過境遷之後,你也會嘲笑過往荒唐。
別再胡鬧了,你與王爺才認識一年,可老夫是看著他這麼多年如何化險為夷,如何絕處逢生,他也該過幾年太平日子了。」
蕭澈苦笑不已,荒唐?若僅僅是因為荒唐,此刻也不會生出這些事端?
蕭澈離宮並未回府,而是出城去尋鬼先生。
鬼先生正在院中做著自己的木匠活,一看蕭澈面如土色登門,心中也已瞭然。
鬼先生依舊一腳踩著圓木,一手大力拉鋸,蕭澈也未出言,俯身替鬼先生收拾。
鬼先生餘光瞥見,心也不忍,當初二人在一起是自己極力撮合,可如今卻漸入深淵。
鬼先生扔了鋸齒,跌坐地上,拿起身側酒壺痛飲一口道:「小子,要我說……,還是算了吧!你與王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既然今生無緣相守,那來生再敘前緣吧!老道活了這麼大歲數,最相信因緣際會了,王爺……」
「先生,連你也……」蕭澈難以置信的看向鬼先生。
「這樣,你與王爺先別提此事,讓一切順其自然就好。王爺玲瓏之心,定然懂得。」
眾人低估了蕭澈的情,蕭澈低估了顏琤的愛,他愛慘了他。
黃昏時分,蕭澈回到王府,便看到江堯在門口踱步,對方看到蕭澈連忙道:「王爺擔心將軍,遂派屬下前來等候。」
蕭澈點點頭,便匆忙趕去玥璃院。他站在門口,竭力展顏,興緻勃勃的推門而入。
「阿璃,我回來了!」
顏琤依舊卧床,忍痛起身,面色蒼白,擔憂道:「可是宮中有事?」
蕭澈此刻坐在床邊,看著心愛之人為他如此憔悴。顏琤犧牲了多少,蕭澈自然知道,他忽然出手攬過此人,緊緊摟在懷裡。
顏琤困惑不已:「子煜,發生何事了?」
蕭澈搖搖頭,溫柔道:「沒有,就是覺得有阿璃真好。」
言畢放開顏琤,依舊輕揉皓腕道:「今日可好些了?」
顏琤故意慍怒道:「我好不好,你不知道嗎?不如你也來試試!平日見你溫文爾雅,斯文謙和,我竟不知你起意之時,猶似猛獸。果然人不可貌相。」
蕭澈整日沉悶,聽了顏琤這幾句話,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你笑什麼?」
「沒什麼,你可知今日上朝有人形容阿璃,美如冠玉,傾國傾城,雖然說這話的人很討厭,可這也是唯一能入耳之言了。我真是三生有幸,得你垂愛!」
顏琤抽回手,面色羞赧道:「你說這話,也足夠討厭!」說完便躺下背對蕭澈,不再言語。
蕭澈今日本就忙碌一日,也想早早就寢,正欲更衣。
忽然耳邊疾風之聲傳來,蕭澈警覺回身時,一羽短箭穿透隔窗,飛入屋中,蕭澈旋身一握,箭已在手。
顏琤驚起回首,詫異道:「發生何事?」
蕭澈打開短箭裹攜的紙絹,唇角微揚,回道:「我有事出去片刻,阿璃不必等我先睡吧!」
在顏琤茫然不解的目光中,蕭澈匆匆離去。
怡仙樓雅閣之中,一雙明眸正注視著朱雀大街上,華燈影下一抹素色身影。
不消片刻,蕭澈也已登臨,看到林鐘氣定神閑的喝著茶,悠然道:「多日不見,你還好嗎?」
從那晚帶蕭澈入獄看過顏琤之後,便再未見過,一別數日,他本以為心緒已平,可眼前之人只一語,心海波濤,洶湧澎湃。
林鐘依舊漠然處之,避而不談。
蕭澈也已坐其對面,慢飲濃茶道:「找我何事?」
「聖上對你二人再次起疑,派仲呂前去,你們,好自為之。」言畢不顧蕭澈錯愕,站起身來便要離開。
蕭澈回神連忙抓住林鐘手腕,茫然道:「若查出會如何?」
「如實稟報!」
蕭澈聞言,只覺萬念俱灰。整日猶豫不定,此刻有人早已為其做出選擇。
「到那時,你也會……,對嗎?」
蕭澈手掌似火灼燒著林鐘那顆寒心,他更未料到此刻蕭澈竟關心自己。另一隻手攥緊,幾乎用內力調息,生怕被蕭澈察覺,語氣依舊冷漠道:「管好你自己吧!」
言畢,驟然抽離,留給蕭澈一個決然的身影。
林鐘三番五次冒死相救,蕭澈不可能無動於衷,他與顏琤之事若敗露,三人皆死無全屍,先不論顏琤歷經磨難,不可再為他涉險,就算是為林鐘報恩,也斷然不可意氣用事。
不論皇上是否真心懷疑,蕭澈都不得不表明態度。
顏琤徹夜未眠,因為蕭澈一夜未歸。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心中擔憂更甚,遂忍痛起身,披衣出門。
顏琤出門,江堯便已察覺,也趕忙起身。
「王爺?您有何事,屬下可以代勞。」
「江堯,子煜整夜未歸,本王擔心。」
江堯一頭霧水道:「蕭將軍已經回府,獨自前往樰夢齋去了,屬下以為王爺知曉。」
幾番歷劫,顏琤也已不再患得患失,他此刻冷靜下來,知道今日定然有要事發生,不然蕭澈不會一反常態,明知顏琤等候,卻不來知會。
第二日旦起,顏琤早早起身,卻也不去驚擾蕭澈。
蕭澈此刻身著朝服,正欲離開。玥璃院房門大開,蕭澈腳步一滯,側首便看到顏琤烏髮盡散,單衣披覆,坐在圓桌旁用膳。
他想起昨夜之事,滿心愧疚,緩步走入房中,正欲賠罪。
顏琤卻為其舀一碗熱粥,笑道:「用過早膳再去吧!皇兄的親衛再如實回稟,本王為將軍盛一碗熱粥,沒什麼吧!」
「阿璃,你都知道了?」
「這很難猜嗎?」
蕭澈苦笑不已,也坐下與其一同進膳:「也對,阿璃機智過人,猜出也無甚稀奇。只是,終究是我有負於你。」
顏琤粲然一笑道:「熱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害得我一身傷時也未見你如此愧疚,如今你又什麼都沒做,何須道歉?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的阿璃永遠不會變。」
蕭澈心中熱浪翻湧,竟欲奪眶而出,他低下頭喝著熱粥,不再言語。
半世煙塵,得君傾心,常人未敢染指之情,也有三千痴纏,繞心訴音。蹣跚異鄉,互慰衷腸,無數哀怨惶恐皆在這一展笑顏之中,煙消雲散。
蕭澈起身,走至房門,顏琤本以為他要離去,誰知蕭澈卻將門緊閉。
而後走到顏琤面前,輕抬顏琤下頜,眉目如畫撞入蕭澈眼帘,他俯身吻下,薄唇輕吮,以示感激。臨了,蕭澈軟舌將顏琤唇角的粥汁舔盡,滿目溫柔,低語道:「很甜!」
顏琤面色瞬間緋紅,推開蕭澈:「再不走,皇兄的親衛怕是要推門而入了。」
蕭澈見狀,心滿意足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