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第八十六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十餘年來,無一日不活在劉溫的威脅之下,當年他無意撞見東宮太子,冒充先皇夜夜去麗妃寢宮。他心中惶恐,將此事告知劉溫,劉溫一邊安撫其不可聲張,一邊自己偷偷留下純兒,以待日後所用。

五年前劉溫入京將當年此樁秘聞翻出,威脅自己若不與其聯合,便將此事密奏皇帝。此等有悖倫常之事,皇帝必會將知情者趕盡殺絕。

五年來,何承按劉溫籌謀行事,為其結識黨羽,毒害宣王,暗殺太子,扶持榮王。

喪心病狂之後,竟連獨子也無法保全。可笑他當初為官之始,欲做一代賢臣。如履薄冰行至今日,卻早已是奸佞,只配遺臭萬年。

第二日將近晌午,劉溫便收到何承邀約,讓其前去怡仙樓一敘的密函。

劉溫端詳紙張所書,稱謂竟是國丈?二人早已有言在先,只稱先生,雖依舊是何承的字跡,可此次竟有落款印章。

他不禁滿腹狐疑,思忖究竟是否前去赴約?

手下提醒道:「先生若覺此事有蹊蹺,可以不去。」

此次縱火是他擅作主張,讓皇帝對其疑心。且此次貪腐之案也已塵埃落定。劉溫想著何承必會與自己商量,如今神乾軍也快回京,想來是何承覺著丞相府與此處已然不安全,遂如此邀請自己去怡仙樓。

劉溫易容喬裝一番,便去赴約,身後不遠不近跟著手下。

此刻顏琤等人早已在怡仙樓雅間靜候,顏琤依舊漫不經心的舉杯飲茶。

江堯此刻站在窗扉處注視著朱雀大街上如織行人,盯緊可疑之人。

劉溫來后,並未直接入內,而是沉聲問道:「香絕雅間中,何人所在?」

對方便將顏琤教的和盤托出道:「幾位年輕公子。」

劉溫聞言面色驟變,暗道「不好」,立刻匆匆離開此處。

店小二見狀也連忙去回稟顏琤,顏琤點頭,遞給江堯眼色,示意打賞此人。

完畢之後,江堯道:「公子為何不讓他進來?」

顏琤起身,負手而立,堅定道:「他肯來,我便知他是誰。仇人見面,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他,可我哪能讓他這般輕易的死?」

二人在屋內閑聊,門外卻傳來吵鬧之聲,顏琤似乎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忍不住欲探究竟。

門外蕭澈與林鐘本來此午食,可每次蕭澈所在的香絕雅間今日竟被人佔去。

蕭澈不依不饒道:「此處雖為雅間,倒也未必不能合用吧!我說,這兩張桌上用膳是生人不假,那一張桌上吃飯,生人也能變熟人不是?來來來,讓我進去也認識認識,究竟誰和蕭某口味這般相像!」

蕭澈推開攔在門口的店小二,正欲推門而入,可兩扇門忽然被打開,蕭澈推門的手未來及的收回,身形一閃,整個人便撲在開門之人的身上。

顏琤也並未提防,雙手下意識的將眼前之人接住,一個趔趄後退,也已站穩。

熟稔的甘洌之香傳來,蕭澈只覺自己呼吸驟停。似已沉醉,忘記身在何處?

抱在顏琤腰際的手漸漸收緊,顏琤大驚,連忙推開蕭澈,面露尷尬之色。林鐘也才從門外進來,這才知道蕭澈並未騙他,顏琤的確回來了!

江堯見三人皆不言不語,出言道:「公子,將軍,今日巧遇,不如一同入席吧!小二,上菜!」

顏琤已然恢復神色:「不必了,將此處留給大將軍,江堯,我們再尋別處。」

誰知蕭澈也道:「林鐘,我們也不必在此了,也另尋別處。」

顏琤等著蕭澈先走,可眼前之人,依舊一動不動。顏琤不解只得道:「閣下先請!」

蕭澈竟耍賴輕笑道:「公子先請,今日蕭某所覓之處,便是公子所選之所。」

顏琤從未見過如此無賴之人,他再氣定神閑,此刻也不知如何開口。

江堯只好尷尬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在此處吧!就在此處,小二,上菜!」

片刻之後,四人落座,皆一言不發的吃菜。蕭澈目光似六月驕陽,炙烤著對面之人。

顏琤只覺彆扭,卻也不加理會,更不與其對視。

蕭澈目不轉睛的盯著顏琤,並未看著菜肴。夾起一筷便往口中送。

江堯驚呼:「將軍,那是屬下吃出的魚刺骨。」

「……」蕭澈定睛一看,也略尷尬,輕咳:「我不認識嗎?我是覺得在我面前太礙眼了,夾到別的地方。」

顏琤卻難得展顏,溫潤一笑。似清泉一般溢滿蕭澈心間。

隨即蕭澈目光靈動,心生一招,正色道:「這般枯坐也無趣,這樣吧,我們四人行酒令如何?」

顏琤,林鐘依舊面無表情,只有江堯接話道「如何行酒令?」

片刻之後,雅間空地上,已備好高瓶酒壺,蕭澈手握數十支箭,眉飛色舞道:「投壺!一輪一人投一支,誰不中,誰喝酒。注意只有一碗酒,一人不中,一人喝;四人都不中,四人分喝。規則,明白了?」

江堯點點頭,林鐘也冷冷的從蕭澈手中奪過箭支,唯有顏琤依舊端坐桌旁,一動不動。

顏琤不笨,這投壺本就是以矢代箭,行投射之禮。四人之中,只有他不會彎弓射箭,蕭澈此番明顯是為為難於他。

蕭澈故意疑惑道:「如此雅趣,公子不來與我等一同盡興嗎?」

顏琤清冷坦言道:「在下不會行此酒令,便不打擾三位雅興了。」

蕭澈笑道:「這有何難?你不會,我可以教你,直到你會為止!」

江堯接話道:「公子枯坐也是無趣,不如也來玩玩兒吧!」

顏琤從不願連累別人,此刻三人靜站,只等顏琤鬆口。他無奈起身,走到蕭澈身旁。

蕭澈粲然一笑,壓抑著心中歡喜若狂,將一直羽箭遞給顏琤。

顏琤接過,等著蕭澈相教。他本就內心坦蕩,前塵往事盡忘,心中早無情愛之念,他並不討厭蕭澈,只是不喜其糾纏。

可縱然顏琤再如何寬慰自己心平氣和,當蕭澈胸膛貼緊自己的後背,握起自己右手,溫熱之感流過心頭,他身體竟霎時僵直。

留存回憶的東西可以忘卻,可刻在靈魂的感覺無法抑制。

蕭澈勻律的呼吸就浮撩在顏琤耳畔,顏琤喉結不自覺的滾動,從未體會過的緊張之感讓他不安。

蕭澈對顏琤身體的敏感之處,比顏琤自己還有熟悉。他自然感覺到了顏琤的變化,在顏琤醒后,還從未被人這般親近過。

蕭澈一手背後,一手握著顏琤持箭的手,他不想碰顏琤更多的地方,讓他愈加緊張。

他只是輕笑,耳畔低語:「放鬆一點!這般緊張如何投的准?」

顏琤閉目調息,儘力克制自己的異樣。

蕭澈溫柔道:「投壺之禮,源於射禮,因此與射箭同理,需目光緊盯前壺,手指輕捏箭身,瞄準之後,掌握好投擲的方向,距離,弧度,確定之後,莫在猶疑,輕輕一揚,將箭投入即可。」

蕭澈言畢,握著顏琤的手隨之一送,羽箭便穩穩噹噹投入壺中。

蕭澈並未貪戀,他明白顏琤的不安,投壺之後,即刻撤身。

可顏琤只覺後背被烙印一般,那種灼燙之感久久難消,引得心狂跳不止。

蕭澈目光柔情似水的望著不知所措的顏琤,內心歡悅無比,他知道他的阿璃雖然已忘記他,可身體本能的反應假不了。

江堯也看到了,似乎眼前之人又與三年前在王府的顏琤重合,不再冷冽,不再孤傲,重回人間。

江堯也歡喜道:「公子聰穎無雙,又得蕭將軍提點,一定也已學會。那我們便開始吧!」

第一輪,顏琤雖已投中,可羽箭卻被反彈而出。只有顏琤一人喝酒。

第二輪,依舊如此,剛才一中是蕭澈拿捏力道,知道如何中而不跳。沒了蕭澈,顏琤初練,能投准已是不易,力道自然有所欠缺。

十幾輪下來,顏琤也已暈醉,腳步不穩。眼前之壺,也有重影。

蕭澈此刻又有懊悔,他知道顏琤不勝酒力卻還如此。他勸道:「公子若醉,不如歇息片刻!」

顏琤卻搖頭,繼續投壺。蕭澈見狀,也不再堅持。他知顏琤心性高傲,怎會輕易服輸。從前與蕭澈在一起時,也會如此,更別提如今孤身一人。

蕭澈繼續投壺,卻也再未中過。二人分喝一碗酒,蕭澈喝到只剩一口,才遞給顏琤。顏琤此刻神志也漸漸混沌,半晌竟搖搖欲墜,向後仰去。

蕭澈立刻伸手,環抱著顏琤,將其攬回懷裡。

顏琤此刻連抗拒之力都無,整個人軟綿無力的依靠在蕭澈身上。

只有這一瞬間懷抱的心安,蕭澈才感覺他的阿璃離他不遠。

林鐘將手中所有箭矢投入壺中,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只剩江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蕭澈只手環在顏琤腰際,看向江堯笑道:「不如你也醉了,你家公子便不會怪你保護不力了,如何?」

江堯無奈,只得遵命入座,一碗酒接著一碗酒灌醉自己。

蕭澈側眸看向已昏睡的顏琤,雙唇殷紅,緋色暈染雙頰,半睜半合的美目似被遮上霧紗一般,迷離的讓人心醉,愈發清涼絢爛。

蕭澈三年情思百念,千日離怨斬罪,此刻全數化作指尖輕柔橫抱起顏琤。

他愛他,可他早已忘了他。

他有負於他,可他早已不在意。

青淵望斷,梧葉飄黃,前塵如夢,夢破憶回。果然,再度重逢還是想抱擁!

蕭澈抱著顏琤緩緩離去,對身後江堯高聲道:「不必派人來尋,阿璃與我同在。」

與他同在,同生共死。

暮水秋憶,孤月懸空。一葉孤舟漂泊在微涼闌珊的夜色之中,河面薄霧漸起,氤氳裊裊。遠處眺望,竟是一幅水墨丹青。

聞著水聲潺潺,顏琤緩緩睜眼,思緒回攏,感受到搖晃之感,以及秋夜寒風吹徹。

顏琤猛然起身,便看到在船頭靜立之人,他面對此刻全然陌生的環境,這樣的不安讓他惶恐。

蕭澈回身,走入船艙,看著略顯驚慌的顏琤,心疼不已,卻還是溫柔道:「把斗篷披上,夜河寒冷,小心著涼。」

顏琤卻似有戒備之心,一動不動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蕭澈只好自己動手,將披風給顏琤繫上:「帶你散散心。如今何豫一案已成定局,你不必再整日憂心。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見不得你萬事皆獨當一面。你這般不安,便是我無用。」

顏琤冷笑,兩手抬起將蕭澈正為自己繫結的雙臂格開:「瑾瑜與將軍,加上今日一見,不過三面,不知將軍這話何意?瑾瑜要做何事,自然皆是為己,將軍莫不是管的太寬了些。」

蕭澈垂眸,眼神里一閃而過的委屈卻全部落入顏琤心頭。

蕭澈苦笑道:「也對,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明日便是重陽,蕭某想帶公子登高望遠,觀賞日出之景。公子,可願?」

顏琤本應拒絕,他也想拒絕,只是想到方才蕭澈眼神之中的落寞,婉拒之言竟說不出口。

蕭澈陰面轉晴,心滿意足道:「那我就當阿璃默認了!」

顏琤並不未多言,起身走出,站立船頭眺望夜河之景。

夜河,只有夜色朦朧之中才能品其韻美,月光鋪灑河面,霧靄沉沉,星光倒影,好似天上銀河。

蕭澈的溫柔也似流水一般在顏琤心頭蔓延開來,他不是不知男風斷袖之事,也並非厭惡排斥,只是不想因前塵往事,對身後之人有何心軟。

可他不得不承認,每次蕭澈的出現都能讓飄零多年的他有些許停泊之感。

就像此刻,他可以與一個並不知根底之人,同乘一船,甚至不知去往何處,卻也無絲毫擔憂。這種信任讓他自己都吃驚。

顏琤緩緩開口,打破靜默道:「你的酒量一直都這麼好嗎?」

蕭澈未料到顏琤主動開口,難掩的驚喜從眉目飛出,他也起身與顏琤同站船頭,得意的語調傳來:「我的酒量,千杯不醉!不過,也有例外!」

顏琤側目好奇,問道:「何事?」

蕭澈對上那雙讓他沉醉的桃花目,溫柔道:「阿璃喊我子煜時,便會醉的不省人事。」

四目一碰,顏琤只覺冰封心扉似有熱流汩汩,待他回神,整顆心已沉沒其中。

這種感覺陌生,真切,不容質疑辯駁,不容躲閃逃避,就如同漫潦之夜,無邊無際。

顏琤察覺之後,立刻正身向前,呼吸之間已有怒意,對身後之人急語道:「你可有想過,那人即使回來,也早已不似從前,不再慈悲心善,變的陰險狠毒,薄情寡義,雙手染盡鮮血。隻言片語便要人性命,他已入過無間地獄,而今重返人間,便是鬼魅,是妖魔,他……」

顏琤感受到激烈的碰撞,剎那,瞠目驚詫,閉口不言。

萬籟俱寂,唯剩月光靈動,唯有歸人相依。

蕭澈環抱顏琤的雙手收緊,緩緩閉目,讓心疼傾瀉而出。

天地之間,只剩此刻依偎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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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道使君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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