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九十六章 一鞭直渡青河洛
蕭澈抵達成縣三日,尚未徹底熟悉全軍可調之兵,可用之船。烏桓便已宣戰,一連擊沉大虞五艘戰船,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大軍在東海沿岸紮營,大帳之中,蕭澈問道:「丘將軍,如今可與烏桓前線水軍正面交鋒的兵力幾何?」
丘弘不敢謊報,言道:「大帥,大虞全境水軍此時都已集中四縣沿岸,除去輜重兵,共計七萬餘眾皆可參戰。」
「戰船呢?」
「戰船卻不樂觀,此次烏桓待戰戰船便有百艘,而我大虞海港之內停泊戰船也才七十艘。無論從兵力還是戰船,我軍都無勝算。」
蕭澈聞言,靜默不語。東境軍情堪憂他不是不知,可如今未戰便知必敗,他如何不急?
秦安出言道:「大帥,短期之內根本無法造出可與之匹敵的戰船,為今之計只能先派使臣與其假裝議和,等待援軍。」
丘弘道:「議和可以拖戰五日十日,一旦烏桓發現我軍並無議和誠意,反倒會讓烏桓知曉將我軍兵力不濟,到時候大舉進攻,我軍更加無力抵擋。」
丘弘在此已鎮守十五年之久,無人比他更了解東海與烏桓。他的話蕭澈不得不思量:「丘將軍說的沒錯,和談最易削弱士氣。」
言畢,蕭澈回身指向東海水形圖,道:「大虞烏桓隔海而望,從西至東,從南至北,依次是蜈支島,薊州島,靈嶼這三座大虞島嶼,之後才是烏桓的帕布島,石城島。如今烏桓水師艦隊主要停泊於,廊漪半島與高塘半島之間的港灣,此處雖避風避浪,可卻易被夾擊圍攻,因此我軍水師如何逼近將烏桓艦隊駐地,便是大敗烏桓獲勝的關鍵。」
眾人聞言,皆點頭贊同。
蕭澈繼續道:「如今我軍兵力薄弱,戰船不夠,因此不能與其正面硬拼。傳我軍令,前線與烏桓水軍對峙的戰船全數撤回蜈支島。放棄靈嶼,主力軍則在薊州島進行埋伏,戰船不夠,可我軍兵器精良,待其大軍登臨薊州島,便瓮中捉鱉。」
蕭澈此舉,將戰場暫時由海面轉移至陸地,這樣烏桓便無法依仗其戰船眾多的優勢。
沈鐸見眾人點頭,蹙眉問道:「那為什麼要將靈嶼白白送給烏桓蠻子?這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丘弘笑道:「烏桓自然不傻,他初次登島,定然會小心翼翼,恐有埋伏。
可一旦發現靈嶼真是一座空島,第二次登臨薊州島時,雖依舊會派探兵,可有了第一次的滿足,這一次定會大意。這樣我軍才有機會伏擊。元帥正是此意!」
蕭澈對沈鐸笑道:「你啊!等回京之後,還是跟我好好學學兵法良策吧,別遇事只會動刀子,不會動腦子。」
眾人聞言,也大笑起來。似乎眼前號令萬軍之人,即使再緊張的局勢也能泰然處之。
蕭澈繼續道:「烏桓見島上有埋伏,定會棄島逃離,這時歸雲,奇羽你們二人率二十隻小船逼近烏桓戰船,船上各十名士兵,射發火羽箭,火攻敵船。待其反應過來,不可戀戰,快速撤離。」
各將領命之後便匆匆離去,安排作戰。蕭澈則留在帳中繼續思量戰勢,以及對策。
夜半時分,蕭澈頭微痛,便不再掌燈苦思。走出軍營,獨自一人則行至海邊,眺望東海汪洋,這是他第一次見大海。
以前便知義父所講,海納百川。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月光灑在波瀾壯闊的海面,竟似蒼穹之上的繁星墜落,海浪翻卷拍岸,像巨舌狂舔蕭澈衣袂。冬日海水冰寒,蕭澈卻依舊紋絲不動。
猛然間,一人抓握蕭澈的手臂,一個旋身便拉著蕭澈往軍營走去。
蕭澈雖被嚇到,卻不惱怒任由對方拉著自己,邊走邊笑:「本帥在此處觀海,你也來叨擾。真是掃興!」
林鐘卻不滿道:「此時尚在冬日,海水刺骨,你不怕侵寒入體嗎?」
蕭澈知道他在關心自己,故意道:「就算入體又如何?本帥觀海興緻似這潮水一般高漲最重要。」
林鐘聞言,腳步一滯,看向蕭澈,一字一頓道:「你病了,我擔心。」
這一次,蕭澈終於從林鐘的眼神里看出別的意味,他一時錯愕,支支吾吾道:「林鐘你,你……」
林鐘忽然揚笑道:「我是你的管家,不擔心你擔心誰?」說完,便鬆開蕭澈,與其同行。
心中卻似千刀萬剮一般,他只是隨口一言,方才那六字,比起這麼多年他的心意,簡直輕如鴻毛。蕭澈的反應卻那般不適。
自從顏琤再回到蕭澈身邊,林鐘才徹底明白,蕭澈並非喜歡男子,只是喜歡顏琤而已。
顏琤走後,蕭澈再未對任何人動過心,未對任何事在過意,他的心裡眼裡,甚至命里只有一人,卻絕不會是林鐘。
林鐘已然決定離開金陵,就此放下過往,可烏桓壓境,大戰在即,,蕭澈身為三軍主帥,自然領兵應敵。
林鐘只要想到西北之戰的兇險,他便放心不下,這才跟來。
蕭澈起初並不同意:「林鐘,我是主帥,會有人保護我的。」
林鐘卻道:「他們保護的是主帥,而我要護的是你,這不一樣。」
他的情深似海,早已一點一滴的流露,可蕭澈卻還是拿自己當恩人一般敬重遷就。
果然,深情有罪,一旦袒露,只剩挫骨揚灰。
蕭澈日復一日思念之人,如今在北境卻指揮若定,從容不迫的應對局勢。
北夷素以騎兵稱霸草原,鐵騎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北夷王以狼王自居,當年弒父**,殺兄滅弟,對下更是殘暴不仁,鐵律治軍。當年與先帝便不分伯仲,如今已風燭殘年卻還能坐鎮軍營,指揮大戰。
可顏琤卻並不擔心,大虞與其兵力相當,又有神乾軍壓陣,武器也更勝一籌,即使正面交鋒,也未必落敗。
「草原地形連綿起伏,一望無際,埋伏自是不能,且敵軍熟悉草原地形,因此我軍不可冒進,前期可為守勢,只需與之正面交鋒即可。」顏琤慢語,盡量讓在場將士皆能聽懂。
見重將點頭,顏琤繼續道:「可若只是硬碰硬,這戰倒也無趣,更無法彰顯我大虞雄風。因此,在下主張布陣。前期我軍優勢明顯,兵力充足,擺萬全陣最合適不過。」
謝霆聞言,便命人準備沙盤,模擬布陣。
半晌顏琤端立,為眾將謀兵布陣:「此陣由前鋒、殿後、中軍、左翼及右翼組成,其主力為中軍,分列三陣而成。
季茗,李虎,仇樾,你們三人各領一陣,三陣相隔半里即可,其中,每百步設戰車一乘,中軍三陣共配備車百乘,士卒三萬餘人,左、右翼軍陣各兩列,每陣一萬騎,兩陣共計兩萬騎。由凌琿和寧天率領。
前鋒和殿後與尋常作戰無異,該怎麼做爾等比我明白。」
眾將拱手領命,靜待顏琤繼續吩咐。
顏琤看向謝霆道:「元帥,此戰貴速不貴久,此戰不僅要擊潰其兵,更要擊其軍心。因此,我想首戰便將拐子馬派上戰場。」
眾將皆面面相覷,季茗道:「公子,拐子馬初戰雖能將北夷打的措手不及,可這也只能用一次,一旦對方覺察,很容易便能破解。那後續作戰,我軍如何應敵?」
謝霆也看向顏琤,等其解釋。
「季將軍所言不錯,的確只可用一次,待北夷研出破解之法,我軍便棄用此招。北夷日日鑽研我軍已棄之招,我軍早已有新招,再次作戰時,他依舊處於下風。長此以往,即使北夷王依舊狼性雄風,可手下的將士便會自我懷疑,我軍不戰而勝。」
眾將聞之,皆笑著讚歎顏琤奇才。就連謝霆都心中暗嘆,果然是顏家兒郎,骨子裡都流著好戰之血。
不消一月,北夷與烏桓首戰告捷的塘報便已抵達京城。百官聞之大喜,皆言平定北境,東海,指日可待。
可東境首戰之後,保下薊州島,甚至奪回了靈嶼。烏桓偃旗息鼓多日,海上風平浪靜。
春寒料峭,蕭澈午膳之後便沿著海邊散步,苦思冥想為何烏桓不再動作。大風漸起,吹揚披風,蕭澈猛然回神,看著旌旗飄搖,心驚不已,風向竟已變成南風。
烏桓主力皆在兩個半島之間的海港中,可此地處南,大虞水師停港在北,若烏桓藉此迎風北上,後果不堪設想。
蕭澈未敢猶疑,離開奔回大帳,宣眾將來此,蕭澈雖為一軍主帥,遇事不可慌張,可此刻心中不詳之感,已讓他有些微急切。
「此刻,歸雲,奇羽你們二人立刻趕赴海港,將四十艘戰船調出南下,即使逆風,也得依靠划槳動力讓戰船前行,立刻備戰。快去!」
歸雲和奇羽立刻出去點兵上船,蕭澈看向丘弘道:「此次是蕭某錯估,丘將軍坐鎮軍營。待兩軍相遇開戰,蕭某親率二十艘戰船,出行東北繞過薊州島南下,行至敵軍后翼,依舊火攻。
此時盛行南風,一旦火起,火勢不可控。我軍前鋒還是有保全之機的。」
丘弘大驚道:「你可知敵軍后翼便是烏桓領海,你去無異於自投羅網。敵軍見自己的戰船被毀,定會出兵增援。到那時你如何全身而退?」
蕭澈自然知道這背水一戰的兇險,可他別無選擇:「丘將軍,若烏桓借南風來此,我軍戰船背風,對方只要借勢火攻,都不需要接舷戰,我軍便會全軍覆沒,到那時只能開門揖盜等著敵軍登陸。如今只有按我之言,才能保全我軍戰船將士。」
丘弘聞言,拱手跪地道:「既然非如此不可,丘弘願意請戰。」
蕭澈將其扶起,搖頭道:「將軍,並非蕭某不信任你,只是蕭某知道如何最快速度行軍南下,如何避開暗礁海哨?
我乃三軍主帥,非生死存亡之際不會貿然親征。可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
是蕭澈疏忽大意了,顏琤早已告知過自己,劉溫可能已叛國,投靠烏桓。
若只是烏桓蠻人,根本不懂如何依靠天時地利作戰。一連幾日不動聲色,蕭澈早該料到敵營之中定有高人,可還是太遲了。
丘弘無奈,知道根本無法勸說蕭澈,只好道:「迭縣離元帥伏擊之處最近,你走之後,我便立刻知會迭縣將士出海接應元帥,無論如何定會保元帥無恙。」
蕭澈感激道:「多謝!只要保下主力,我軍還是有勝算的!若蕭某……」蕭澈忽然想到顏琤的面容,將此話咽回,苦笑道:「丘將軍在此等候,本帥定會安然無恙。」
言畢,便從容不迫的離開大帳,前去領兵,登船出海。
海上南風狂卷巨浪,歸雲等人率領的四十艘戰船,並未揚帆,全靠人力驅動。
即使如此,就在戰船駛出蜈支島,便看到烏桓水軍已朝北逼近。
遠處密密麻麻的墨點漸漸清晰,借著南風之勢,速度極快,歸雲立刻下令停船,準備迎戰。
可在不遠處烏桓水軍也忽然停船,蕭澈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歸雲等人正靜候敵軍接舷而戰,白刃交兵,大虞水師自有勝算,卻末料到敵軍根本不打算靠近,而是撤帆停船。
歸雲還未回神,霎時間,羽箭遮天,飛射而來,火光衝天蔽日,歸雲立刻下令:「鐵盾防守!」
可船上的將士卻未來得及拿起盾牌,便被射中,火燒全身,撕心裂肺的喊叫,似已墜入地獄魔窟之中。
火借風涌,數十艘戰船甲板焚燃,火舌舔上風帆,桅杆之上也是竄天大火。處處可聞燒焦之味,慘叫之聲。
歸雲依舊揮劍格擋持續不斷的火箭,立刻下令揚帆撤退。
就在此刻,遠處烏桓戰船后側也好似燃火,前方攻擊之力減弱。歸雲蹙眉眺望,不知為何忽然如此,下令立刻撤退回港。
此刻蕭澈正在敵軍后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是烏桓反應極快,見蕭澈等人勢微,便徹底放棄前進,全力攻擊蕭澈所率戰船。
烏桓同樣因為背風,也不可能再用羽箭,而是該用小型拋石器。石頭不受風裡影響,自然可用。
蕭澈前後皆是烏桓敵船,此刻進退兩難,他本就未打算進退,只待與敵軍接舷而戰,求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