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如雪
只是她這舉動，卻讓常冬青看了個清楚，他立時心底泛出欣慰之感。
城南本就因對方的言行產生了同病相憐的觸動——婉璇也讓他操碎了心，慢慢軟化下來，又見妹妹示意。便幽幽嘆道：「長者求，不可拒。但令郎耳不聰，目不明，不當問者偏語，不當為者偏行，還請老先生多加教導。此事可暫且揭過，但兩位貴人以後還是莫要再上門來，我這店小，容不下兩位貴客。」城南臨了還將繆驍龍羞臊一番，又警告二人再不要上門。
「璇兒，進屋。」城南吩咐道，婉璇甜甜地笑笑，乖乖地回去了。
常冬青見她進屋去，眼巴巴地瞅著，遺憾著沒再和她說幾句話。
城南沒理會這對父子，轉而對圍觀的眾人道：「多謝各位街坊鄰里，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城南還要同小妹收拾整理酒坊，待午晌后再營業。現在，還請各位散去吧。」
說完這些話，城南也不再理會這些人，轉身回屋去了。他還有事要和婉璇說。
眾人見沒熱鬧可看了，便都散去，只剩下常冬青父子、主僕三人。
繆驍龍面色尷尬，心裡暗自懺悔著，自從成年後，他還沒有這樣丟人過。難免略微記恨城南，他也知道城南是為了維護婉璇，但確實和城南不對盤，見了面就氣不順。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是清楚。常冬青自然知道繆驍龍心裡在想些什麼，便冷「哼」一聲，以作警告。
繆驍龍收斂心思，低聲道：「孩兒知錯。」
「罷了，你身邊，也是時候換個人了。」常冬青淡淡地說。
「是。」繆驍龍打心底覺得這樣並無不妥，宋安險些壞了他們的大事。
宋安知道自己這份體面而實在的工，怕是保不住了，卻又無話可說，便憤憤地將城南恨在心上。大多蠻橫無理，而又焦躁無能之人也就只有這般能耐，不做自省，且遷怒他人。
這三人在酒坊外又站了一時半刻，方才離去。
而酒坊內的兩人，卻是無心管這些閑事的。這二人正比著較勁呢。
酒坊內。
城南雙手抱胸坐到桌邊，面色凝重地看著婉璇。
婉璇原還坐著，見他進來，立刻起身站到一邊。
「哥？」婉璇喚了一聲，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城南既不說話也不笑，就那麼看著他。
婉璇後知後覺，她哥好像心情不太好？想著她苦楚一個甜甜的笑容，撒嬌道：「阿哥啊，你怎麼了嘛？」
「站直咯。」城南厲聲喝道，「不許撒嬌。」
婉璇委屈巴巴地站著，小嘴兒嘟得賊高，一臉的無辜。
城南見她嘴嘟得快掛油瓶了，又好氣又好笑：「不許嘟嘴。站這兒給我好好反省，你今天做錯了什麼？」
婉璇心裡偷偷想著，哥哥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留給她。她都多大了，他還像訓小孩子一樣訓她，要是讓外人看見，她多沒面子啊！
城南看她又不知神遊到何處，上前又是一個腦嘣兒彈下，大聲問：「尋思啥呢？問你話沒聽見啊。」
許是城南聲音當真大了，又或者是婉璇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見被城南吼過的婉璇竟然呆愣著，瞬間眼眶發紅，豆大的淚珠就流了下來。
這反而把城南嚇到了，自從五歲那年發生那件事以後，婉璇就再也沒有在她哥跟前哭過了。
所以城南一時間也反省起自己，是不是他態度太差，語氣太凶了？婉璇昨日才跟他發生爭執，心裡肯定不好受，他還吼她，真是不該。
城南心裡自責，趕緊站起來，揉著婉璇的發頂，輕聲哄著她：「璇兒，璇兒，怎麼了？別哭了呀。」
「人，人家才沒嗚嗚，人家不就是不應該趕他們出門嗎？唔嗯，嗚嗚，幹嘛對人家那麼凶！嗚嗚。」婉璇抽抽噎噎地說著，拿手擦著不斷流出的淚水，卻壓抑不住心裡的委屈。昨天哥哥欺負她，今天那三個人還欺負她，哥哥竟然還吼她。
「唉，好了好了，別哭了，是哥哥的錯。是哥哥太凶了。」城南捏捏她的臉蛋，「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嗚嗚……要抱抱。」婉璇伸出手，像小時候受了委屈一樣，向城南討抱。
城南猶豫了一下，伸手環抱著她，像小時候一樣摟著她。他嘆了口氣：「唉，璇兒啊，哥不是怪你趕他們出去，哥是氣你不知道保護自己。今天要是哥再晚回來一點，那掃把拍下來，估計你就要毀容了！」
婉璇仰著頭看她哥，正想反駁，忽而發現城南神態中有絲驚慌心疼。她心裡一軟，眼珠一轉，嘟噥道：「哥，那你別把我嫁出去唄。」
城南看她說得可憐，眼眶還紅彤彤的，好像他不答應，她就又要哭一樣，只好無奈點頭。「行，哥不逼你嫁人了，你給哥哥乖乖的。別惹事兒。」
婉璇喜笑顏開：「嗯吶，哥你最好了嘛。我去給你做好吃的。」她得了承諾，見好就收，擦擦眼睛，討好地說。
城南放開摟著她的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松下一口氣。
婉璇樂顛顛地跑到廚房去了，城南坐在桌邊，看著她直蹦噠，忍不住笑。
其實，婉璇本就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小時候還特別黏人，愛哭。
但是在婉璇五歲那年，一個同樣雪虐風饕的冬天……
那年城南才十三歲，卻已經在坊間做活，給各家店鋪做些短工，藉以養活自己和妹妹。
平日里，他將年幼妹妹托在街尾孫奶奶家照看，自己才出門幹活。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每次見他出門總要哭上一陣，若是他回來晚了，也要哭上一會兒，得他抱在懷裡哄著，才能消氣。
那天是臘月二十七，城南做活的米店老闆就要歇鋪，所以拖延了下工的時辰。
城南比平時多做了兩個時辰的活，本來惦記著妹妹，心急如焚，但看到老闆多給發了兩百文銅錢，還給了一小袋子黃米。他也就興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結果，就是耽誤的這兩個時辰，出事了。
城南剛走到城南街尾，就見著自己的玩伴袁老三趕來報信。
「城南！城南！不好了，你趕緊去孫奶奶家，孫奶奶出事了，顧大娘正罵你妹妹呢！」袁老三驚慌失措地迎面跑來。
「怎麼？孫奶奶出什麼事了？」城南趕忙問。
那袁老三氣喘吁吁道：「你妹妹見你沒回來又哭又鬧，要去找你。孫奶奶沒辦法，只好帶她出門，結果剛走出那條街，孫奶奶就一腳踩在冰上摔倒了。」
孫奶奶那年，已經五十八歲了，她一生心善，總是給城南和妹妹做些穿的、吃的。若不是孫奶奶幫忙，城南一個人根本沒法把妹妹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