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梁媽講的鬼故事
第二天早上,韓載沄和挽香都先後出了門。許綉氤估摸著挽香得大半天才能回來,便叫過一個小丫鬟:「去隔壁院子請梁媽過來。」
梁媽快六十歲了,是韓載沄幼時照顧他的保姆,近年來已很少做事。韓載沄很尊敬她,讓她就住在旁邊的一個小院子里養老。
梁媽進了門,許綉氤忙含笑站起來讓座,又叫小丫鬟沏上好茶,拿新鮮甜美的水果來。
「哎呦,少奶奶,這怎麼敢當?」梁媽搖晃著花白的頭髮,眼睛笑得咪成了一條線:「你不必這麼客氣,我還應當向少奶奶請安才是。」
許綉氤笑道:「你老人家說這個話,可就折了我的壽了。我才多大年紀?你在夫人身邊做事的時候,這世上還沒有我呢。少爺再三囑咐我,對梁媽就得像對自家長輩一樣,萬不可怠慢。」
說著,從小丫鬟端來的茶盤裡捧起一盞茶,放在梁媽面前:「你老只管坐著,仔細燙了手。」
梁媽稱讚道:「難怪人人都說,少奶奶不但人長得像天仙似的,還又聰明又賢惠,少爺真是好福氣。」
許綉氤笑道:「你老快別誇我了。我是小戶人家出身,這裡的規矩都不懂,就需要你這麼一位又有資歷、又寬厚的長輩來常常指教呢。」
梁媽越發高興,笑道:「我打十四歲上就給老夫人當丫鬟,那時連夫人還沒嫁過來呢。如今我雖老了,做不動了,可這府里的事兒還真很少有我不知道的,少奶奶想問什麼只管問。」
許綉氤剝了一顆橘子,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柔聲道:「一時也想不出有什麼要問的,今天就是請你賞個臉,過來隨便說說話,也讓我替少爺儘儘孝心。」
梁媽本是個愛說愛笑的,聽她這麼說,便放鬆心情,打開了話匣子,把韓家祖上是怎麼發家的,自己當年是怎麼伺候老夫人的,細細說給她聽,中間也不免添油加醋地吹噓幾句。
不管她說什麼,許綉氤都帶著笑點頭稱是,又親自給她遞手巾把。
梁媽興緻更高了,只覺得這位少奶奶真是天上地下難得的一位好人。她喝了幾口茶,清了清嗓子,又說起少爺小時候一些趣事。
許綉氤更愛聽了,拍手笑道:「原來少爺小時候這樣淘氣,累得你真費了不少心。」
她眨了眨眼睛,話音一轉:「我看少爺長大了,也是個難伺候的。跟前的丫鬟們也就挽香服侍得好,少爺待她也和別人不同。常常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說話,連我都插不進去呢。」
梁媽趕緊說道:「少奶奶你可別誤會,甭管挽香有什麼心思,少爺是絕不會要他的。」
「哦?她有什麼心思?」
「這個。。。」梁媽猶豫了一下,說道:「少奶奶我告訴你,你可別生氣,也別去問著少爺,自個兒心裡有數就行了。」
「這個我明白。」
梁媽嘆了口氣:「要說這丫頭,你是該防著點兒。她十歲起就在少爺身邊,從打掃庭院做起,長大了倒有些姿色,夫人也喜歡她。誰知這孩子竟有了那種心思,有事沒事就往少爺屋裡跑。我也曾說過她幾句,她竟然眼淚汪汪地跟我說,要是不能嫁給少爺,她就只有一死。」
許綉氤心裡一驚:「她是什麼時候說的這個話?」
梁媽想了想:「就在少爺成親的前幾天吧。」
許綉氤低下頭想了想,淡淡說道:「她既然這樣痴心,夫人就沒想過要成全她嗎?」
梁媽道:「她痴心有什麼用?少爺不樂意呀。夫人看她可憐,原本也想勸少爺收房,就找了一個相面的,把她叫過來悄悄相了相。誰知這相面的說,這丫鬟左耳朵背後有三顆小小的黑痣,是克夫之相,不吉利。夫人也就作罷了。」
許綉氤正拈起一粒果子來,聽了這個話就停住手不吃,只捏在指尖輕輕揉著,半晌輕輕說道:「到底是夫人講究,我就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說法。」
梁媽笑道:「少奶奶可別多心,挽香不過是個丫鬟,她想做少爺的房裡人,夫人自然是要多多掂量。我看夫人待少奶奶就很不一般,親事說定下就定下了,對你很是器重呢。」
許綉氤笑了笑,但笑容轉瞬即逝,心裡似乎添上了一道心事。
梁媽看了看她的臉色,趕緊笑道:「挽香的事,少奶奶可別往心裡去。少爺既然娶了你,自然對你是一心一意的。何況我看這丫頭如今收斂了不少,想必已經死心了。」
許綉氤道:「我沒有往心裡去。你告訴我這些,都是為我好,我哪能不懂得你的苦心呢?」
她笑了笑:「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我倒還想問一問,江家姑媽的女兒夙瀠小姐,和少爺又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表小姐啊」梁媽笑道:「江家的姑太太最愛往娘家跑,表小姐和少爺倒是青梅竹馬,關係比別的姐妹更好。不過少爺對她也就是兄妹之情,再沒有別的。」
「不管少爺怎麼想,他們總是門當戶對,這麼多年來,夫人就沒有考慮過嗎?」
「姑太太倒是早有這個意思,以前夫人似乎也不反對,只是說兩個孩子還小,過兩年再說。可最近一年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夫人就絕口不提這個事了,不管姑太太在她跟前怎麼明示暗示,她也不搭話。」
許綉氤嘆道:「也許世上的事,都要講個緣分吧。但願表姑娘能放下心結,踏踏實實地去嫁一個能真正給她幸福的人。」
梁媽笑了笑:「少奶奶真是好心,難怪我們家少爺誰都看不上,偏偏就看上你。不過說句不該說的,姑太太最恨的就是你,你可犯不上為她們擔心。」
正說著,秋格抱了一大捧帶著露珠的花朵,笑吟吟地走進來:「少奶奶叫我去外面花圃里摘的花,我弄好了。」
許綉氤道:「好,你拿一個大花瓶插了,送到梁媽屋裡去。」她向著梁媽笑了笑:「屋子裡有了鮮花,就有了生氣,人也住得更精神呢。往後我叫她們十天八天的,給你換一次。」
梁媽笑道:「多謝少奶奶,你想的真周到。」
許綉氤道:「這點小事,謝什麼呀。等冬天的梅花開了,再叫她們折了給你供在桌上,才叫好看呢。」
梁媽喜道:「那好那好。」
「我最喜歡梅花」許綉氤悠悠說道:「尤其是月夜下的梅花,純潔高雅,恍如仙境。我知道府里有一個梅園,還沒有去過,真想去看一看。」
「梅園?」梁媽臉色一變,匆匆說道:「那園子不過就是這麼個名字,並沒有什麼梅花,沒什麼好看的,少奶奶可千萬別去。」
許綉氤道:「瞧你緊張的,莫非那園子里有什麼古怪么?」
梁媽訥訥說道:「哦,沒什麼古怪的,好像。。。好像就是有蛇,怕嚇到你。」
許綉氤在心裡笑了笑,淡淡說道:「你也別瞞著我,我已經聽到一些風聲了,都說那園子古怪,我還不敢信,要等你說一說我才肯信呢。」
梁媽沉默半晌,嘆了口氣:「這個事還真不知道如何說起。」
「不急,你喝口茶,慢慢說。」
「少奶奶聽說過鬼花轎的故事嗎?」
「不知道,這名字怪滲人的,是什麼意思?」
「韓家祖上曾經結過一門親,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知那位新娘子在花轎里突發了急症,抬到韓家大門口時已經快不行了。韓家的當家老爺和太太本來就嫌棄這新娘子本是青樓出身,又是二嫁,實在拗不過少爺才勉強答應的。這下子見她奄奄一息,當即就翻了臉,把少爺鎖了起來,死活不讓新娘子進門,說是太忌諱,只叫小廝送了一些銀子,讓她自尋去處。」
梁媽說到這裡,也是滿臉同情,嘆息不已。
許綉氤道:「就算當家人不要她,辦親事來往的人很多,就沒有一個救她的嗎?」
梁媽道:「正是沒有呢,那些請來的賓客、送親的轎夫、吹鼓手,眼見親事辦不成,很快就都散了,誰還顧得上去管她?可憐這新娘子在花轎里吹了一夜冷風,第二天終於有一個同情他們的下人偷偷地把少爺放出來,卻也只能讓他們見了最後一面。」
許綉氤聽完,久久不能作聲,半晌方長嘆道:「這可真是作孽啊。」
梁媽道:「誰說不是呢?後來就傳說這屈死的新娘子化成了厲鬼,要找韓家報仇。說來也怪,當年的那幾位老爺、太太、少爺還真就英年早逝。再後來,韓家四代單傳,除了頭胎的兒子,後面生的都養不活。大家都說這是厲鬼的怨氣還沒有散呢。」
許綉氤道:「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就算真的有厲鬼,怨氣也該了結了吧。這個事和梅園又有什麼關係?」
梁媽道:「少奶奶不知道,這個鬼可厲害著呢。這麼多年過去,韓家早就忘記這個事了。可沒想到,半年前她又來了,就在梅園裡出現了一個怪東西。」
「怪東西?」許綉氤想了想:「是不是你方才說的鬼花轎?」
梁媽點點頭。
「那是個什麼東西?」
「梅園裡本來有一個亭子,可是夫人不喜歡,翻修的時候拆掉了就沒有再重建。那亭子旁邊有一個花壇,養著很多鳳仙花,丫鬟們原本很喜歡去采來染紅指甲。」
「半年前的一個晚上,天還不算黑,一個叫彩屏的丫鬟跑去采鳳仙花。誰知就在那花壇旁邊的空地上,出現了一個花轎。一個嶄新的、很漂亮的花轎,就好像是新做好的一樣。花轎的門帘往上卷著,裡面空空的就只有一把給新娘子坐的椅子。彩屏也許是很好奇,就走進去把帘子放了下來。」
「等到園子里的花匠馮老六趕過去把帘子掀起來的時候,花轎里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彩屏竟然不見了。」
許綉氤吃了一驚:「這是馮老六說的嗎?他親眼看見的?」
「是,馮老六說他當時正干著活兒,花轎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他並沒有注意到。後來只看見彩屏走過去,叫也叫不住。他不放心就跟過去看,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花轎里就沒人了。」
「那彩屏找到了嗎?」
梁媽搖搖頭,嘆道:「沒有呢,韓家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沒有,她家裡也去問過,也說沒有回家。好好的一個丫鬟就這樣憑空失蹤了。」
許綉氤低下頭:「這真是怪事。」
梁媽道:「也不光是她,半年來這花轎出現了五次,韓家就失蹤了五個丫鬟,都是那麼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見了。搞得人心惶惶的,大家私底下都說,這是屈死的鬼新娘來了,把這些丫鬟都帶到陰間去使喚呢。」
許綉氤目光閃動:「這幾次失蹤的事,都是馮老六說的嗎?還有,人失蹤之後,花轎消失沒有?」
梁媽笑道:「少奶奶莫非懷疑馮老六?不能吧,那是個老實人。何況也不只他一個人看見,後來幾次看見的人,加起來有好幾個呢。至於花轎么?」
她仔細想了想:「據看見的人說,他們剛把帘子掀起來,那花轎里就噴出一股很嗆人的煙霧,大家嚇得撒腿就跑。可沒跑多遠回頭一看,那花轎真的就消失了。」
許綉氤道:「這就真怪了。那夫人和少爺是怎麼處置這件事的?」
「還能怎麼辦啊?報了官、花了錢,可這種無頭公案官府也查不出來。最後還不是只能多費一些銀子,把事情按下去就是了。」
「除了花轎,還有一點很奇怪。」許綉氤沉吟著:「既然失蹤的事情已經發生過,為什麼還有丫鬟要到梅園去,看見了花轎也不跑開,反而要走過去,就像是自己送上門的一樣。」
梁媽嘆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年輕的女孩子們膽子大,不信邪,偏要去看個究竟。」她頓了頓,關切地說道:「少奶奶,這鬼神的事寧可信其有,你可千萬別到梅園去,保重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許綉氤笑道:「多謝關心,我記下了。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教你老人家。」她站起來,拿出了一個盒子:「少爺最愛收藏扇子,最近又得了幾把好的,我看丫鬟們打的扇墜子不好,就自己做了幾個,想等著他回來給他個驚喜。」
她說著把盒子打開:「不知道他能不能喜歡,所以先請你瞧一瞧。」
梁媽拿在手上看了看,讚歎道:「少奶奶的手工,真是很不錯,和阿慶做的不相上下呢,少爺一定會喜歡的。」
許綉氤道:「阿慶是誰?一個丫鬟嗎?我怎麼沒有見過?」
梁媽笑了笑:「阿慶不是丫鬟,是以前少爺身邊一個小廝,手很巧,長得也很秀氣,比丫鬟們還像女孩子呢。不過這孩子就做了一年多。就在少爺成親的半個月前,他說家裡老母親病重,辭工走了,真是可惜。」
說著,她解下腰上配著的一個荷包,雙手捧上來:「少奶奶請看,這穗子就是阿慶從前編織了送給我的。」
許綉氤接過來一看就讚歎道:「果然是好手工,顏色也配的鮮嫩可愛,這個阿慶真是比女孩子還細心。」
梁媽笑道:「少奶奶這可說錯了,阿慶雖然靈巧,可就是在配色上不通,紅黃藍綠的經他一挑選不定多麼難看,每一次都是挽香先替他把各色絲線搭配好,他只管動手指編織就是了。」
許綉氤聽了,忽然心中一凜,手上一抖幾乎差點把茶盞打翻。她默默地想了一會兒,目光閃動:「這麼說,挽香和阿慶倒是關係很好了?」
梁媽道:「阿慶本身生的標緻,又愛往女孩子堆里鑽,尤其和挽香好得像親姐妹一樣。我常說可惜了這孩子,竟沒有投個女兒胎。」
許綉氤隨著她笑了笑,又說了幾句話,梁媽便起身告辭。她送到廊下,便轉身回去了。
梁媽笑吟吟地走下台階,一跨出院門,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見了,面色陣陣地發青發白,額上竟冒出了虛汗,腳下也有些踉蹌起來。勉強走了幾步,她伸手扶住一棵銀杏樹,用手捂住胸口,竟似有些透不過氣來。
秋格從後面趕上來,擔心地說道:「你老人家這是不舒服嗎?我扶你回去吧。」
梁媽搭著秋格的手,走了兩步,秋格忽然說道:「梁媽,我方才在門外聽見你跟少奶奶說起鬼花轎的故事,我娘也曾跟我說過,但她記不清了說的不全,你再仔細地跟我說說吧。」
梁媽的身子一顫,臉色更加蒼白,轉過身來看著她,正色說道:「那故事沒什麼好聽的,總之你記住梅園裡鬧鬼,千萬去不得。」她拍了拍秋格的頭頂:「你一個小孩子去了,叫鬼一口吃了你。」
秋格聽得怔怔的,還想說什麼,梁媽扳起了臉:「這種事不是小孩子能問的,你快回去吧,好好地跟著少奶奶做事,比什麼都強。」
秋格走回房中,見許綉氤坐在窗邊,面色凝重,低著頭似是在想著心事,不由關心地問道:「少奶奶莫不是聽了鬼花轎的故事,有些害怕么?」
許綉氤抬起頭笑了笑:「我不害怕,就算真有鬼,也不敢找我的。」
秋格笑道:「正是呢,我知道少奶奶人聰明,福氣又大,不是我們比得上的。」她笑著笑著忽然嘆了口氣:「只可憐挽香姐姐薄命,沒爹沒娘,往後就更孤單了。」
許綉氤奇怪道:「這是怎麼說?」
秋格道:「我聽我娘說,夫人是衡陽人氏,多年前衡陽遭了旱災餓死很多人。正好夫人回娘家,就從那些賣女兒的人手中買下了六個小女孩,帶到韓家來。」
許綉氤微笑道:「夫人真是慈悲心腸,這是給了她們一條活路。不過聽你的意思,難道夫人帶回的六個女孩子,就是挽香和失蹤的那五個丫鬟么?」
秋格點頭嘆息道:「對,彩屏姐她們失蹤之後,挽香姐姐每次都哭得很傷心。這個事怪的很,大家說起來沒有不怕的。」
許綉氤轉過頭,眼望著院中銀杏樹下正紛紛飄落的幾葉金黃,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只要不到梅園去,也就無妨。有少爺在,有我在,你們都不要怕。」
秋格走後,許綉氤關好房門走進裡間,打開一扇柜子,拿出了一個細長的木盒。
盒蓋掀開,裡面是一把長不過半尺的短劍。她拔出劍鞘看了看,劍光流動如一泓秋水,映上了她的眉睫。
這才是她嫁妝里最重要的東西。
她笑了笑,把短劍藏入了懷裡,轉身對著鏡子。
鏡子里是一張緊抿著嘴唇,倔強而自信的臉。
梅園裡的怪事,絕不是鬧鬼,是有人做的手腳,她已經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了。
在心裡輕輕笑了笑,挽香你太小看我了,你以為我只會繡花么?我從小習武,資質尚在我父親之上,這幾年經過舅舅的指點,更是突飛猛進。不管梅園裡有什麼古怪,你是什麼居心,我都不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