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三生石》

第011章、《三生石》

一行人坐在木質軟榻子上,把那三生石的劇情討論了一條又一條,此時的花粥仍被兩人拽著,臉色難看的快要爆發了。

這所謂的二人是何人也。

一者光鮮亮麗,成為這春風十里上靚麗的一條風景線,女扮男裝的二傻妹妹者也。

說到底,花粥從小讀書較多,只不過大家閨秀一枚。

自己對人情事故等一類市井裡的事情本就知之不多。

因此當烏黑的頭髮,魅惑的細長的眼睛,身著黑色的綢衣,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洒脫不羈二傻妹妹一味擠眉弄眼暗示:「花粥姐姐,噓!」

「噓什麼?是你把我從後院喚來的嗎?」花粥本如臨大敵,唯恐自己身陷泥潭自身難保。

這下好了。

因此上當聽到那聲熟悉的「花粥姐姐」親切耳邊響起時,她有些難以致信,但她還是難以覺察到地長舒了一口氣。

「好傢夥,最近扮男裝,你倒是十分過癮。」花粥猛擊一下二傻的胳膊,本來想敲她肩膀一下的,無奈二傻太高,卻只好作罷:「不過,說實在的。你個子高,扮起男生來倒也十分英俊呢!」

「哦,是嗎?」二傻妹妹居然「騰」地羞紅了臉。

「怎麼,誇你,你臉紅什麼?不過,作為女子嗎,你就是有點太高了!」

兩個人吱吱呱呱說著女孩子的日常。

花粥的另外一邊是一個被喚作潤玉的手作匠人。

他被喚來要作皮影戲的解說,那潤玉長期野行,分辨不清顏色的棉袍被他挺直的脊樑,穿得居然氣宇如仙。

……

「可是,太子呢,你作為太子的隨從在這兒,這個侍讀郎也在,可是太子呢?」花粥細嚼著幾塊切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問。

「是啊?太子爺呢!」二傻妹妹左右四周看了一遍,道:「太子爺多忙的一個人,哪裡會來這腌臢之地!」

「是嗎?難不成這倒成了我們姐妹之間的私會了嗎?」

「對的,撿什麼好吃的儘管吃!太子說今日的事,我可以做主!」二傻妹妹幾乎把花粥面前堆成了小山。

「是嗎?你一個奴隸怎能做了這麼大的事。難道是……你,你……」花粥想了各種可能性,各種不祥的預感,讓她不忍心說出口:「難道,難道……」

「不是,不是!」二傻妹妹當即否認,一隻指頭輕點上花粥的唇,她害羞得滿臉通紅,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

「不是?」花粥的糖果粘了滿嘴,熱乎乎的直流湯汁,這種黃米粟子面的,香香的,軟軟綿綿的,入口即化,吃得讓人幸福感爆棚。

「當然不是!太子當奴家是兄弟的!」二傻妹妹執著於拿手指頭揩花粥的嘴邊,另一邊眼睛卻賊溜溜四下掃了一圈,低聲下氣地說:「你不見花良臣都走了,他們另有任務;這個地界上的事情二傻妹妹我說了算的!」

「哦,是嘍。二傻妹妹與姐姐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想到這裡。花粥心裡的蜜汁就更不用說了,二傻也直接哄了頭,兩人一人一口地交替咬著吃……

「二傻妹子,從此以後,咱們算是正式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了——」方潤玉聲音好聽,自從被招喚了來,從未因自身的寒酸衣著而自慚形穢半分,與二傻平起平坐間倒彷彿與那個二傻相互映襯,愈發顯得一正一斜。

二傻不知是最近辛苦,還是怎的。坐在榻上,斜仰八叉,身子瑟縮在裡面,倒讓那方潤玉不過一介秀才顯得更象是個主人。

「二位,一個二傻,一個潤玉。都是自家人,以後喚著親切。這個叫法自然是極好的,只不過在我鴇兒看來,你們三個——」紅袖香最擅長這種風雅的事情了,她皮膚白嫩光滑,襯得一雙眼睛格外幽黑,她輕輕一努唇,榻上的三個,面面相覷,互相看了一眼。

「是有些奇怪呢?」二傻最先開了口,她坐直了身子道:「之所以要讓粥兒姐姐看這《三石生》是那日街衢之上見這惠兒演繹的深情……深情乃因男女私情……」台上的劇情正發展開來,男人明黃色的皇家服飾與女人依依話別。

「是啊,是啊……外人看來……咱家姐妹一水兒看戲,倒顯得寡然無趣的很……」花粥終於有了興緻。手裡舉著糖葫蘆和糍粑糕,邊吃邊嚷嚷著。

「你們怡紅院章台,應該也有幾位賣藝不賣身的清官人,風雅些的姑娘,盡可叫幾個過來。」二傻看花粥姐姐高興,忙接了她的話過來,不想讓自己一個不小心污言穢語又出溜出來,讓邊上這位新認的潤玉公子聽說,定是不妥。

「風雅些的……」老鴇見危機已除,心裡算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心道我們這裡最上不得檯面的,最最不風雅的那位已是你的座上賓了,風雅其他什麼的豈不都是浮雲。

一派歌舞昇平盎然生機中,殷雨霏就裊娜娉婷下了樓,紅袖坐在了花粥身邊;潤玉坐在了殷雨霏身邊;那個叫惠兒的姑娘把活兒交待給了師傅,被二傻安置在自己和花粥中間說戲。

好戲才正式開了場。

「皇帝叫幽王,河邊遇一女子,美目盼兮,嬌言淺笑,一見鍾情……」惠兒解說。

「果然說話拿手絹捂著嘴,哈哈,這女子甚得吾心……」花粥學那皇帝說話,柳揚頓挫,很是入道的感覺。

「幾天後,爹把我和娘接下了山。又過了幾天,有人給爹送來成箱的金箔玉器,牽來上百頭牲口,還有一件通紅的嫁衣。『奴家奈兒,見過官人』。」惠兒小聲告訴花粥,這個花粥快人快語,心無旁騖地看戲,惠兒只偶爾點一下。

「成親當日,卻不見了娘。娘的聲音幽幽的從身後傳來:『奈兒,娘替你捐了門檻,潛心向佛,以求早日贖脫你的罪孽。』」這句解說,讓花粥和二傻俱是一凜。今日見了花粥,那二傻越發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心底卻更加知道造化弄人,自己和花粥之間隔了十萬八千里,如何跨越,自己俱是信心全無;一方面那個花粥懵懂,另一方面世事艱辛。

花粥卻感覺要瘋了,啐道:「惠兒,你是編劇吧?為何要弄得這般凄慘,七里哐鐺,歡天喜地入了洞房,『來,讓爺好好疼疼奈兒!』不好嗎?」

紅袖完全變了一個人,揚起手絹輕拍了一下花粥,眼睛卻偷瞄了一眼二傻那爺,嬌言道:「姐姐,你太壞了!」

花粥鼻中輕哼一聲:「切!」

方潤玉隔著幾個人,眼睛投向花粥又轉投向惠兒,探尋地問過去:「世事滄桑,豈是你想改就能改的。惠兒老闆這故事必是有些依據的吧?」

「自古名將遇美人,人間不許見白頭」。惠兒先念了詩,唉了一口氣,起身行了一個萬福禮,這惠兒一身粗布衣裳,原這皮影戲並不需要後台操作人員到觀眾席的,大概只是個聲優,才子佳人戲中常有小姐丫環之類的配音。因此上這惠兒聲音扱為動聽,概是那種,鶯啼鳥鳴鳳吟的感覺吧。

一古腦兒解釋道:「我們這皮影戲從來不敢胡編亂造,這出《三生石》從我太師傅就開始有,不斷地演繹,不斷地修改……這位花粥小爺心底純良,喜歡大團圓自是好的……可我們世井之人,生活不易,自知哪裡是一樁好婚就能人生幸福的……」

「不能嗎?」花粥眼睛立刻睜大,頹然坐直。

「才子佳人的戲有很多……只能滿足一下觀者的……嘶——」惠兒突然住了口,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辭彙來表達,嘶,嘶了半晌。

「意淫而已。平凡生活中情愛難得,摯愛更是難求。紅袖添香是多少文人墨客孜孜以求而不得的理想。所以平常人看看戲文,向而往之,夢寐以求而已……」方潤玉忽地接了過來,惠兒老闆點頭稱是。

「嘶——良辰美景奈何天,都這般付與斷井頹垣。」殷雨霏突然開腔,唱了一句戲文,曲折婉轉,如黃鶯春啼。「是啊,是啊……在這春風十里,奴家自是見慣了恩怨情仇,從未敢奢求遇到可托終生的良人——」

「幾杯酒下肚,奴家見幾位說的熱鬧,一時興起。純屬娛樂,望惠兒老闆不要見笑才是——」殷雨霏話總是冷冷的,覺得前一句話說的猛了些,後來趕緊補了回來,見眾人眼光並無異樣……

「哦。你可是過樂府詩的《孔雀東南飛》,遇良人如何,家翁,惡婆,抑或天災人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呀……」方潤玉見屋影說到中間眼角有晶亮的東西,說不下去了;就接了她的話說下去,伸手去扯了屋影的衣角,示意她坐下,見榻上擁擠,就又往外邊挪了挪身子,自己懸空了半個屁股,倒讓自己和殷雨霏之間空了一大截。

六哥潤玉依舊坐直,看向台上。

迎親的花轎到了門口,金頂紅邊,還盤著一條龍……一路吹吹打打,轎子停下,轎簾被掀開。奈兒瞪大眼睛向外看去,對面竟是那個面如刀削,眼似電光的男子,他霸氣的說:「以後你是我的王后,他們是你的臣民!」

突然漫天烏雲翻滾,一聲霹靂,從天而降一塊鮮紅大石把馬斬成兩段。將軍和奈兒跌落下來。石碑立在他們的中間,上面刻著「早登彼岸」……

奈兒沒有回頭。

古佛青燈前,奈兒誠心的禱告,請求神明寬恕罪過,不要因為我的愛而把災難降臨在他身上!

宮殿外的吶喊和討伐聲急如擂鼓,士兵和百姓們憤怒而猙獰的面孔化成一道道利韌,穿過厚厚的宮牆直刺奈兒的心。勤王清君側,奈兒吞劍自刎。

姜央神說:你要懺悔。

奈兒說:我懺悔。

姜央神說:你要遺忘。

奈兒說:我遺忘。

姜央神說:孽緣。

奈兒說:我只是愛他,難道愛也有罪么?

姜央神說:你們註定不會有善果。這輩子只是為了了結前世他苦苦愛你,眼淚滴血成石的恩怨。

奈兒說:求您放過我們,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無所不能,請指引我們一條明路吧。

姜央神說:今生你們有緣無份。紅顏禍水,禍國殃民。來世吧。

劇中姜央神並沒有出現,只是惠兒的師傅那個蒼老荒涼的聲音,又嘶啞又暗藏著某種不祥的玄機。毎一次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候,花粥兒都會雙掌合十禱告,那個姜央神在魔域大陸宗教裡面色紫紅,不分男女,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是花粥記憶里類似於娘親的一個所在。

花粥祁禱的神情太過專註,是那種聖潔的,毫無私心雜念的光芒……

眼見眼前的女子,嬌嬌小小的身軀,穿了一件馬面羅裙,上面罩了青耦色的對襟小襖,對襟的夾縫中露出一小截子頸子,雪白肌膚旁邊隱約藏著黑色的疤痕。

方潤玉忽覺不雅,趕緊挪開視線,讀書人「非禮勿視」的道理讓他自己心下極度自責;甚至眼光再不敢往上偏移,以致於他根本沒有看清楚花粥的花容月貌……

……

戲里的戲文,確是入了夢魘,一個青衣素衫的女子在古佛青燈前靜謐打坐。頹敗幽深的寺廟前豎著很大一塊石碑,上面刻著「早登彼岸」。陰暗幽涼的殿堂裡面,風無聲的在空蕩蕩的屋檐穿行。

這回的男主,粗布衣服搭配的卻是一張虎皮圍裙,應是這座山上的獵戶。聽祖輩講,山下這一帶在幾百年前是座宮殿,後來因為一個不祥的女人滅亡了。據說,那個女子生下時嘴裡就銜著一塊楊梅般大小通紅的石頭。女子長大,石頭也長大。

「冤孽啊……」

他依然早出晚歸的靠打獵為生。每天傍晚回家時都會路過一座廟宇。因為常年失修,殿堂已經破爛不堪,四周的牆壁和地面上長滿了雜草。

殘牆斷壁橫桓,寒氣迫人。懸挂在樑柱上長明燈被風吹的左右搖擺,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雜草叢生,道路斑駁不堪……

……

樂師琴音柔曼,花粥看時,卻是潤玉在撫琴。原來看皮影戲的幾個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在座的眾人皆被他的琴音所染。

一曲終畢,潤玉起身,淺笑迷離,清傲於世。

惠兒的唱腔是天元國南越一帶的巫儺腔:「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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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妃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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