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村異聞 第十七章 人生如苦海
師父湊在孫棍子眼前,問他:「方軒是不是你故意殺害的?」
孫棍子大喊冤枉,他只是一時失手,沒想到那是個人!
我一聽立即大聲反駁道:「你放屁!我親眼看見你在笑!打死了方軒還在笑!」
孫棍子被我一吼,身子一震,指著我唾沫橫飛說:「你血口噴人!你個小東西那時還在娘胎里,親眼看到個鬼!」但是我看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個勁往一邊瞟,顯然沒有說實話。
我怒火中燒,衝上去揪著他的領子就要打,結果被師父一把抓住手腕,讓我退後。
而他湊上去接著問道:「你養鬼的手段跟誰學的?那個引我們離開的老妖婆?」
孫棍子支支吾吾,說算是吧。
師父沉默了幾秒,眼神幾多變化,瞧得孫棍子一臉心虛,他又問道:「那個老妖婆是什麼人?怎麼願意教你養鬼之法?方軒分魂也是你自己乾的?」
孫棍子眼珠子左右搖擺,一看就不像打算說實話,他回答道:「我是在縣城的賭場里遇到她的,當時輸了很多錢,那個老妖婆找到我說只要我願意替她辦事,她就教我贏錢的法子,我當時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她就教了我養鬼的法子,然後要求我做的事是給她養出一個惡鬼。後來我學到一點皮毛,就開始養鬼,碰巧失手打死了方軒,我就把他的魂拘來,煉小鬼。那個老妖婆看方軒不同凡響,但有雙魂,互相牽制,會影響成長,就找機會給他分了魂。」
孫棍子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都是她逼著我做的,我欠了很多錢,只能靠她,不然我早就被討債的人打死了。」
師父的臉冷若冰霜,似有一股無名怒火在燃燒,但他仍舊繼續問:「方家的布置是誰教給方老太太的?你背後就真的沒有其他人了?」
孫棍子瞪著眼睛大聲道:「就是那個老妖婆,她想盡一切辦法來養方軒的惡魂,就是要速成一個惡鬼,為她所用,所以擔心你們撞破她的計劃,就想辦法把你們引開去了。我只接觸過她,其他人沒有再見過了。」
「是嗎?」師父的臉此時已經如同冰窖里的冰塊,寒氣逼人。
「我絕對沒有騙你們,我發誓,我已經落在你們手上了,要殺要剮都由你們決定,我哪敢撒謊!我對天發誓!」說著,孫棍子伸出三個手指義正言辭地對天起誓。
師父不再問了,一甩衣袖,道:「算了,也沒什麼好問的,你去牢房裡好好回想一下,自己剛才說的話,哪些是真的!」
孫棍子沒有再說話了,像一具死屍一般躺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作態。
我小聲問師父,他剛才所言,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師父笑眯眯地反問我:「你自己覺得呢?」
我撓著頭,一頭霧水,大人說話虛虛實實,撒起謊來也面不改色,我哪辨得出。
師父將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提醒道:「如果分魂是那老妖婆做的,那麼沒等我們趕到,你的魂就已經被拘了。」
我眨了眨眼,明白過來,問:「師父你的意思是老妖婆的本事分不了方軒的雙魂?」
「沒錯,老妖婆背後應該還有一個幕後黑手,很可能就是惡意指點方老太太的人,搞不好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布置下去的。孫棍子不肯供出來,可能受了威脅或者存在利益糾葛,又或者他被洗腦了。」師父拿出他的銅芯短旱煙,一邊填煙絲,一邊說道。
我指著地上的孫棍子借著問:「那我們幹嘛不再用點手段審審?我看電視里審犯人都要經過嚴刑拷打。幕後黑手不揪出來,那方軒豈不是枉死了!」
師父瞥了我一眼,點著旱煙,深深吸了一口,露出一臉愜意,說:「審問調查不是我們乾的事,自有有關部門去做,你要知道,一個無名小卒,面對生命危險而不出賣別人,可見這個『別人』有著多麼強大實力。萬一他背後還存在實力雄厚的勢力,我們豈不無端惹來禍害,所以這個鍋我們不背。再說,方軒也沒有枉死……」
說著,師父回頭看了看干爺爺手中的酒罈。
「有關部門?警察會管這事嗎?」我追問道。
師父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沒應答,自顧自抽煙。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一輛警車嗚哇嗚哇地出現在村子里,報警的村民帶著一老一小兩個警察來到了我們跟前,然後就自覺跑開了去。
那個年輕警察二十來歲,睡眼惺忪,應該是剛從睡夢中被拉出來辦公的。老警察倒是好精神,目光爍躍,走上前來指著孫棍子問他偷了什麼東西,贓物在哪兒,問我們怎麼捉住他的。
例行公事一般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結果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這讓他臉色有些難看。
年輕警察一早就在觀察我們,小聲提醒老警察。
老警察這才話鋒一變,接著問:「你們是宗教人士?」
師父的旱煙正好抽完了,拿煙鍋敲了敲腳底,說道:「你們有內部電話嗎?給我一下,我打個電話。這個人銬起來吧。」
師父話說完,老警察臉色驟變,反而年輕警察扯著嗓子吼道:「剛才問的話沒聽見嗎?你以為你誰啊,內部電話豈是能隨便給你們用的?」
他話剛說完,被老警察聳了一下,頓時臉憋得通紅,老警察則朝我們敬了個禮,道:「內部電話在車子上,請問你們要聯繫哪個部門?我好給你們轉接。」
看得出來老警察資歷豐厚,一下子意識到我們非同一般。
師父擺了擺手,道:「不用,我自己打,帶我過去吧。」
老警察急忙點頭,然後讓年輕警察把孫棍子銬起來,押到車子里去。年輕警察對於老警察一百八十度的態度轉變也是一頭霧水,一個勁拿牛眼瞪我們,但還是乖乖服從安排。
我們來到了警車外,師父便鑽進了副駕駛,老警察也進去了,幫著指導,年輕警察則押著孫棍子進了後座。
師父準備按號碼,手指忽然在空中一停,轉頭瞪老警察,老警察被他瞪得發毛,急忙說道:「您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師父這才按了一串號碼,很快那邊就有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來,問師父要找誰。
師父正色道:「幫我轉接宗教特別事務局淮南總局局長宋凌城!」
師父一說完,老警察的臉瞬間就垮了。
那邊沉默了兩秒,說好,便接著傳來一陣盲音。
不一會兒,一個中氣十足充滿磁性的聲音傳出來,問:「誰?」
「孫檉!」
「哎喲,老孫啊!在哪兒瀟洒呢?」
「不廢話,說正事……」師父一臉嚴肅,將我們這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這個叫宋凌城的人,然後告訴他讓他安排人把孫棍子帶走,再幫著查一下那個老妖婆的身份,最後是關於萬法教的活動情況。
一通話說完,師父說道:「好了就這樣,我還有事。」
那邊還在說話呢,他就不給面子地掛斷了……
與此同時,我聽見後座傳來一聲輕微的驚嘆:「握艹!」
顯然師父剛才說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老警察目光獃滯,額頭上的汗在流淌。
師父掛掉電話他才回過神來,瞧見師父又瞪著他,急忙擦著冷汗說:「我什麼都沒聽見!」
師父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下了車,帶著我們離開了。知道我們回到家,我看到那輛警車還沒有啟動,似乎在沉浸在師父方軒事件的詭異當中。
回到屋子裡,我問干爺爺打算怎麼處理方軒的雙魂,干爺爺說他打算先將方軒重新融魂,然後再做打算,融魂的事情也得回去之後再做。
我想了想,告訴他如果可以的話,讓方軒再和方奶奶見一面,以慰藉方奶奶的相思之情。干爺爺點頭同意了,但表示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一夜,我睡得無比舒坦,雖然我們並沒有將幕後黑手揪出來,但是能夠收服方軒,便已經達到我們最初的目的了,至少,結局是好的。
第二天醒來,師父依舊坐在我床邊,但是他不在看書,而是手裡雕刻著一塊木頭。
我問他在幹嘛,他說看我家後面有一棵上了年份的老槐,就取了點料給我做一塊護身符。
看來師父對我還是很上心的,我驚喜過望,問他是什麼護身符,幹什麼用的。
他說我到時候就知道了。
上午,干爺爺帶著我們去方軒的墳前做了一場祈福的法事,完成了方奶奶的心愿,然後我們還將方軒的遺骸埋深了一些,立了墓碑,以示對死者的尊敬。
我們都知道,方軒的魂魄一個在干爺爺的玉珏中,一個在貼了黃符的酒罈子里。
我們不知道的是,即將面臨他的是超度往生,去往極樂,還是……
下午,我一個人去帶了些水果,去看望了方奶奶,遠遠地瞧見她蓬頭垢面,一個人坐在門口發獃,便叫了她一聲,然而她卻沒有聽到似的一動不動,我走過去搖了搖她,看到她眼角布滿眼屎,頭髮凌亂不堪。
她直愣愣地望著我,但是目光卻沒有聚焦,接著忽然兩行熱淚滾落而下。
她自言自語:「我可憐的軒兒,我可憐的軒兒……」
我嚇了一跳,急忙呼喚她,卻發現根本得不到應答。
方奶奶終於看見了我,上前一把拉著我的手,眼中滿是淚水和哀愁,道:「你是軒兒嗎?軒兒你回來了嗎?」
「方奶奶,我是林雲翼啊!您不認識我了嗎?」我感覺到方奶奶的手在不停地顫抖,眼淚一刻不停地從她渙散的眼中流淌下來,如同決堤的洪水。
方奶奶這是怎麼了?
方奶奶嘴角微微地抖動,聽到我的話后,竟然驚恐地往回縮了縮,轉過身子,自顧自地往回走:「軒兒,不是軒兒,我的軒兒在哪兒,奶奶這裡有糖有玩具,軒兒你快回來,奶奶陪你玩……」
在經過門口的柱子時,我看到她竟然停下腳步,朝著柱子問道:「喂,你見過軒兒嗎?你知道軒兒去哪兒了嗎?你能不能告訴他,奶奶在這裡做好飯了,等他回來呢……」
說罷,似乎沒得到回應,方奶奶微微一愣,又接著往屋內走,口中卻還在喃喃自語:「軒兒,奶奶等你回來,奶奶在這裡等你回來……」
望著她佝僂的脊背和步履蹣跚的背影,我的眼淚瞬間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一夜,一段夢,整整五年的相思,如一把重鎚,將這位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又竭盡全力養育方軒的老人,徹底擊垮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回過頭,看見師父站在我身後,眼眶是紅的,朝我搖了搖頭。
我淚眼婆娑,哽咽地問:「師父,為什麼有的人生會這麼悲慘?」
師父靜靜地回答道:「人生,本就是一片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