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百二十一 篇十三之困境
白櫻將水影月帶回來的吃食全數收入腹中之後羞愧地打了個飽嗝,赧然道:「老怪物,我要走了。」
水影月正打算斟茶的手微微一頓,險些將茶水灑在桌上,然而面上卻並不顯露出意外來,將茶杯遞給白櫻,卻並不敢正眼去瞧白櫻的臉色,只是別過頭所有所思道:「是你兄長來接你了?」略一頓,未等白櫻回答覆又問,「你可真願意回去,小怪物,若你不肯……」
「我願意的,老怪物。」白櫻輕聲道,手裡端著水影月遞過來的茶水,看著茶梗在茶水中沉浮,彷彿在沉思,並不見喜色,「若我不肯,你要如何?」
水影月一時語塞,眼瞧著白櫻現下淡定自若的表情,欲言又止,不免心生憐惜。他原本是想說若小怪物不肯,那他作為老怪物自是要豁出一切力挺小怪物的,誰讓這世間都是針對他們怪物的呢?但如今白櫻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作為前輩可不能妄加干涉,只好咽下所有勸阻的話,擠出一絲笑來。
他道:「我能如何啊?不就是送送你嘛,作為怪物的老前輩,給後生送送行還是合乎情理的!」
水影月下意識伸手要去拿酒壺,卻想起今日在半路上便感知到天界的傢伙到了人界,氣沖沖地跑去獨自飲酒買醉之後直接回家,並沒有再買酒回來,手中握著的是溫熱的茶壺——他從來都不喜茶,苦兮兮又全是草味兒,這不符合他作為老怪物的作風。可白櫻一直說飲酒誤事,自上次酒樓之後再也不曾碰過,因此水影月才特意在家中備了茶葉。
白櫻口味倒是不挑,幾乎什麼茶都能入口,問她是何滋味,苦兮兮的為什麼那樣偏愛,白櫻卻只搖頭,說:「是甘甜,也並不是偏愛,只是喝白水也太過無趣了些。」
水影月只笑而不語,如今想來其實他同白櫻從一開始便是天差地別,雖說他們成長時期都是孤獨而自傲的,但白櫻卻實實在在有親人維護,而水影月誰也沒有,從始至終只有他獨身一人。原以為可以同白櫻永遠在此閑散度日,當然了,水影月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家的小怪物可是時時刻刻都把守護天下蒼生的使命記在心中刻在骨血里,而水影月只是一個在人界為禍四方妖魔的魔界之王,天生就不可能同天界的神仙踏上同一條船,怎麼能同帝女……長相廝守?
是么,他居然想要同白櫻長相廝守?
「老怪物,你沒事吧?」白櫻顯得有些錯愕,終日清冷高傲的眼裡有些擔憂,「你放心,我會稟告父皇,魔界沒有與天界為敵的意願。」白櫻以為此次匆匆前去水影月是擔心自己作為考察友好關係的使者不曾完善的事,畢竟一直對於茶百般嫌棄的水影月居然提著茶壺為自己斟滿了茶杯。
水影月聽見白櫻的聲音才緩過勁來,低頭一看自己居然準備喝茶,嚇得趕緊擱置,擺擺手:「沒事沒事,可能是方才飲了些酒,恍惚了下。」轉而安慰白櫻道,「無礙,小怪物你就別擔心了!」話鋒一轉,「說起來,小怪物你幾時回去啊?」說著彷彿毫不在意地打趣,「到時候回去了可別想我喔?畢竟像我這般善解人意的朋友可不多了啊,關鍵還美貌無雙是吧?」
水影月俏皮的眨眨眼,可白櫻卻不再像往常那般一笑了事,相反眉目間憂愁滿滿甚至牽扯出一絲怒意,這倒是把水影月駭到,也沒辦法當做視而不見。畢竟,面前的人兒或許一去不復返了,他不想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來。
水影月終於收斂了嬉皮笑臉的態度,嘆口氣,無奈道:「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捨不得你走。」
「捨不得?」白櫻嘴角一勾,逼問道。
水影月彷彿被一針見血,舉雙手投降:「不想讓你走!」並不甘心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白櫻淡然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道:「什麼?」瞥眼發現水影月眯眼盯著自己,咳嗽了一聲,別過頭不去看水影月,道,「同一屋檐下生活整整一年,你撒謊就會話多的毛病我還是姑且能看得出的。」
語畢,水影月愣怔,不曾想自己居然一直在白櫻的眼裡,他還錯以為這一年裡只有他自己一廂情願的單相思,不曾想白櫻也將自己看在眼裡,不由得赧然,笑道:「我平時話很少嗎?」
一聽這話白櫻倒是自此思索了片刻,認真道:「比平時還要花廢!」
「……」水影月忽然覺得他為什麼要挽留一個毒舌留在自己身邊數落他,趕緊走,眼不見心不煩。
「你何時回去?」水影月突然釋懷,此去一別也不是永別,只要他和白櫻一同努力將天界與魔界的關係冰釋前嫌,就一定還有機會再見面。
白櫻也收斂了笑容,眼底復又變得自傲清冷起來,啟唇吐出擲地有聲的字來:「現在。」
水影月苦澀一笑,大概是料到了,畢竟天界那位的靈力波動一直未曾散去,也不打算再隱瞞:「你兄長怎麼當的,特意接你還只用了分身,太不像兄長的姿態了!」水影月嚴厲批評,叮囑白櫻,「回去你可要好好說說你兄長,畢竟你可是天界唯一的帝女,怎麼能隨隨便便用分身對付呢?還有——」水影月正色道,「下次不要再獨自一人下界了,尤其是人界魚龍混雜,即便是帝女也少不了吃虧的,你……」水影月原本還想要說一些輕鬆的話,好讓分離的場面不要摻雜任何的感傷,畢竟他們可是還會再見的,可話到嘴邊又不知不覺變成了老套的離別悲傷場面,他道,「你可能遇見的不是我,不會再帶著你一一熟悉人界的一切了。」
話語間,水影月忽然感覺自己挺沒勁的,怎麼一活了幾萬年的老怪物在小怪物面前倒是失了態,彷彿要哭哭啼啼起來。這邊還在隱忍著即將噴涌而出的情緒,那方白櫻難得主動靠近水影月,將手輕輕放在水影月的背上,一下又一下輕輕的撫摸,似乎是在安慰。
水影月不知道,只是感覺白櫻的手並不似看上去那般冰冷,反而有些暖意,輕柔具有親和力,讓水影月躁動的心一點點沉浸下來。
白櫻闔眼,彷彿自言自語道:「老怪物,你放心,小怪物一定不會忘記你。」略一頓,腦海中開始回想起第一次在天界南天門匆匆對視一眼,再到魔界再次相遇,白櫻從未料到千年來能同自己交談的對象居然是上古凶獸混沌。而正是身處對立陣營的他,帶著白櫻領略了人界生離死別,嘗遍了美味吃食,但她最喜愛的還是那晚酒樓的花生粒。
脆香入喉,餘味悠長。以及來自背後的暖流,彷彿一隻將白櫻停留在那一晚,眼瞧著水影月依靠著窗欞獨自飲酒,憂傷的眼底彷彿布滿了鋒銳的尖刺,讓人不寒而慄。
但大多數時候水影月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白櫻,甚至教導她人情世故,明白守護的【天下蒼生】究竟為何物。
白櫻順勢將水影月環抱住,湊近耳根處輕言:「即便離去你也一直在小怪物心裡,相思不斷。」
語落,水影月竟錯愕之下落下眼淚,他從未聽過如此美好的情話,甚至從來不會奢望有誰會對他說情話。對啊,他可是上古凶獸混沌,魔界之主,有誰能青睞他?可是懷中的人明明白白在訴說著她的相思她的情感,而自己卻只是懦弱的掉下眼淚,不知該慶幸還是害怕。
他慶幸自己幾萬年來在意的人才出現,而她也恰好在意自己,這般兩情相悅之事即便是在人界也難能可貴,更何況他們天魔兩界相阻隔。害怕的是他居然還能被人喜歡,他真的能被允許擁有這樣美好的感情么?水影月實在太害怕失去了,因為他從未擁有過任何人事物,這世間千千萬,從來沒有屬於他的人出現。
在水影月尚在糾結的時候,白櫻已經離開了水影月的懷抱,起身便要離開。
瞬間,水影月一個激靈閃過,眼看著白櫻逐漸離開自己的手臂就要伸手去奪,可腦海中卻閃現出白櫻決然高傲的眼神,信誓旦旦的說出什麼要守護天下蒼生的空話來——真是太可笑了不是么?他喜歡上的傢伙居然是個如此一身正氣又堅韌不屈的怪物,作為魔界之主,他可真是太失敗了。
水影月最終也沒有挽留白櫻,任由白櫻從自己身邊離去,彷彿身體被抽空一般,巨大的悲慟與空虛感襲來,他只能扶額,發出瓮聲瓮氣的聲音來:「小怪物,好走不送。」
水影月沒有勇氣用自己這雙眼目送白櫻離開,他擔心現在剋制住自己待會兒還不止會不會再次失態。畢竟,他在白櫻面前失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不能再失態了,這樣作為老怪物前輩的姿態放在哪裡?更何況,這是小怪物深思熟慮后的結果,她並沒有在徵求自己的意見,而是通知。
白櫻離去的背影略一頓,清冷的聲線飄來:「老怪物,再會。」
語落,白櫻便消失在庭院之中,而水影月卻在那一瞬間心碎。
那樣一般嬌俏美好的人兒,曾經日日黏在自己身邊,如今親手將她放回,心口遠遠要比自己預料的疼痛萬分,彷彿整顆心臟要炸裂開來——當時水影月就預料到,此次一別,定是物是人非,再不復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