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百二十四 篇十三之隕落
水影月一直以為這世間再沒有任何生靈有能力將自己制服,畢竟古神都被天界逼得歸隱無法輕易現身,那這四海八荒本該歸屬魔界才是!魔界自從魔神隕落之後便一蹶不振多年,甚至被世人將妖族也混為一同,簡直可笑至極,妖族一直以來都與天界都這剪不斷理還亂的姻緣聯盟關係,與他魔界有何干係?
雖說妖族近來也出在凋零時期,年歲功力較高的妖要麼歸順天界要麼藏在山林之中無人知曉,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天界近年來雷厲風行的做法,這也不是沒道理的,畢竟帝俊那廝快隕落了。帝俊是遺留的最後古神,便是他起頭將巫妖大戰存遺的古神們紛紛【勸歸】,但實際上只是懼怕自己隕落之後便沒有辦法再制約古神間的平衡,唯恐天界失去四海八荒的掌控權,出此下策。
由此水影月早便知道帝俊時日不多,才想著即便如今魔界一蹶不振,天界也不過是強弩之末,只要帝俊隕落,這世間必定會掀起一波風浪,到時候魔界便可趁勢而起,將多年來的壓迫一一反抗。水影月便是料定帝俊命不久矣才會主動前去尋找帝俊簽訂不平等的求和條約,事實上當時的情況也是各自心懷鬼胎,帝俊假意答應條約實則一直在籌備兵力,水影月也沒有誠意只想著儘可能拖延時間。
從一開始便是一場豪賭,水影月並沒有幾成勝算,但他還是下了賭注,只要有贏的可能,只要能將頹靡的魔界重振,即便是賭輸了又何妨?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做出多一分勝算的事來。
原本事情發展也十分順利,水影月甚至開始懷疑帝俊是否真的要開戰了,畢竟他已經給了帝俊充分籌備兵力的時間,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一點消息都沒有,直到他再次遇見帝女魃。
水影月好歹也是活了幾萬年的上古凶獸,沒道理會輕易信任帝女,反而明白這些時日里為何天界這般平靜。看來還是按捺不住,讓他終於等到了,只是面前這位帝女顯然沒有策反魔界的能力,太過稚嫩,真不知帝俊那廝是怎麼想的。不僅捨得將寶貝女兒派出來做如此九死一生的事情,還是這般不曾經歷世事的丫頭。
水影月一開始的確是被白櫻的氣質所吸引,隨著陪伴的日子愈髮長久,就連警惕心也逐漸被放下,開始對白櫻敞開心扉。那一刻水影月便知道,他中計了,白櫻正是整個計劃最大的漏洞。日後他一定會拜在對白櫻的惻隱之心上,他已經沒辦法兩全了。
因而在白櫻被接回天界的時候水影月強忍著沒有阻攔,即便他知道這便是永別,也沒有透露出任何阻攔訣別的意向,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應該接觸,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結果。就如同水影月經常帶白櫻在人界觀察的那樣,人妖殊途,只會是一個悲劇的產生與惡果的延續,不會有圓滿的結局。
水影月決心赴死,可萬萬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他原以為還能同帝俊大戰三百回合拉他一起陪葬的,可如今的他卻被白櫻一手刺進心口,倒在她懷裡氣若遊絲。
奇異的是水影月並沒有感到有多痛苦,匕首上重疊複雜的咒術雖然兇狠但效果卻並沒有傳聞中的毒辣——至少現在沒有,水影月原本在被刺的瞬間便想逃離的,卻發現三華具亂,隨之肉身癱軟毫無氣力,彷彿身體已經不受控制了。
水影月無力道:「你們想怎樣?」
此刻的白櫻正是被抽離了原本神識的容器,神識經過專門培養已經完全隸屬於天界,但也保留著獨有的神識精神力,畢竟神識的來源正是白櫻本身。
白櫻右手沾滿鮮血扔不肯將刺進水影月心口的匕首鬆開,左手撥撩著水影月散亂的髮絲,俯身貼耳,笑道:「要你命,要你們的命。」
水影月毫不意外,甚至覺得有些慘淡,他果不其然敗在了對白櫻的惻隱之心下。
方才見到白櫻時絲毫沒有分別出來,應該說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夠分辨,因為眼前的白櫻正是本人並不是什麼幻術造就。但是水影月還是轉瞬間便辨別出了眼前白櫻的不同之處,好歹也是同一屋檐下生活了整整一年的同伴,怎麼可能看不出神識被換了?只是水影月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般陰狠毒辣的招式居然會在天界發生,看來帝俊那廝是鐵了心要將他除掉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損失,大不了水影月就此打道回府罷了,可沒想到的是眼前的白櫻居然開始發出詭異的笑來,彷彿已經料定水影月不會輕易離開。
雖說水影月覺著這幻術他硬要強行突破的話也不是問題,但面對和往日完全不同的白櫻相處令水影月有些許膽寒,不知為何水影月下意識想要趕緊離開此地,正此時白櫻從空間收納之中抽出一柄匕首——通體黑金,握柄出雕刻著水影月看不懂的術士,刀刃並不是鋒銳異常,可散發出來的氣息令水影月下意識倒退一步,失態了。
水影月忍不住凝眉問:「這是何物?」
天界這是不僅沒人了,讓白櫻來作為先鋒不說,而且連像樣的靈器也沒有了,這般遲鈍的匕首能做得了什麼?
白櫻側目,貪婪地看著匕首,眉眼一挑,果斷雙手握住匕首便要將刀刃刺進自己的心口,水影月完全不過腦子的衝過去伸手將匕首刀刃擋住,儘管已經儘快在手上張開保護罩卻仍舊被匕首上的咒術纏繞。
水影月低頭看著手掌上寒冰被黑氣破碎,一點點試圖入侵手心,等想結印凍住時發現為時已晚,右手已經完全無法動彈,轉瞬被白櫻拿住破綻,弓步上前抵住水影月腹部,左手手掌由下而上擊中水影月下顎,右手反手握住匕首果決刺進水影月心口。動作一氣合成,行雲流水彷彿已經排練過無數遍。
水影月緩過勁來打算抽離匕首時雙腿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轉眼去瞧白櫻,依舊是冷傲的模樣,屈膝將水影月癱軟的頭顱放置腿上,右手握住匕首再狠狠刺入,鮮血噴涌而出,水影月卻毫無痛感。
白櫻粲然一笑,道:「你不會有任何痛苦,我答應過姐姐,不能讓你有任何痛苦的。」
語畢,水影月愣怔,眼瞧著匕首順著心口處完全隱沒於水影月的身體,消失無蹤。
但此刻水影月的意識仍舊清醒,若是猜得不錯這幻境只不過是為了請君入甕,好讓水影月無處可逃,這樣才能讓白櫻得逞。
帝俊既然知道白櫻與水影月之間的關係,便不用擔心水影月會對白櫻做出任何造成傷害的事來。現在水影月回想起來,甚至懷疑當初南天門初次遇見白櫻都在帝俊的計謀之內,從那一刻起,水影月便已經穩穩噹噹踩進帝俊的陷阱之中。可水影月竟是自願中計,他沒有辦法將白櫻拋之腦後。
他試過了,無數次。
當初在南天門一見之後水影月一直忍著沒有去天界尋白櫻,他甚至此事不對勁,不可妄自行動,直到在魔界感知到天界的靈力波動。又是那個擁有孤高冷清眼神的帝女,水影月甚至在發現了白櫻的那一刻便想要直接抹殺,渾身都是破綻,果然只不過是個丫頭。
可就是這個小丫頭,水影月卻在關鍵時刻下不去手,最終也只是決定嚇嚇她,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自己。
之後帶白櫻去人界那晚,恰好遇上花燈節,他在酒里下了模糊神志的咒術,想讓白櫻在睡夢中死去,或許水影月便不會無從下手了。可他終究還是失敗了,他不懂,自己向來殺伐果斷,怎麼如今對一個剛見面不久的小丫頭下不了手?
那一晚,水影月依靠在窗邊,目光渙散,一口一口試圖將自己灌醉。
水影月內心有些動容,眼裡離不開白櫻,甚至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想要就這樣帶著白櫻歸隱山林,逍遙快活,無憂無慮度過像凡人一般平凡枯燥的日子。也許他們也會吵吵鬧鬧,比如白櫻三更半夜吵著要吃東西,水影月批評夜裡根本沒有凡人在做吃食了;還比如白櫻一直吵著要見的屋靈,水影月再三申述過屋靈只認一個主人,其他一概無差別攻擊,小心為上。
水影月也對白櫻抱過期待,詢問過若是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可好,可白櫻卻瞬間恢復了冷清高傲的眼,語氣堅定回道:「老怪物,我沒辦法做到對天下蒼生袖手旁觀。」
語畢,望著廣闊無垠的星空,夜風冷入骨髓,頭皮發麻,水影月反而笑了,是他自己太過貪婪,竟奢求與帝女結合。
其實這一年來水影月也是怨懟白櫻的,尤其是白櫻說走就走的那晚,水影月甚至想要強行將白櫻軟禁在此,可一向淡漠的白櫻卻在那時袒露心聲,將水影月的完全籠罩在光輝之下,彷彿窒息。
最終,水影月也只是眼睜睜看著白櫻離去的背影,無所作為。
如今再次見到白櫻,雖說神識已經被抽離,但肉身卻還是以前的白櫻,水影月就知道中招了——小怪物,你說你沒辦法做到對天下蒼生袖手旁觀,可是我卻只對你沒辦法袖手旁觀。我並沒有你那般堅韌強大的內心,也沒有你純粹博愛的信念,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