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訣
讓喻孤簫住在東宮本就不合規矩,所以他搬去祁府喻泰沒有說什麼,因為他也沒有恢復官身,所以為祁皇后守靈的資格也沒有,能讓他著孝服去看看已是喻泰開恩了。
喻孤簫也沒有奢求,沒有哭喊著要去守靈,反而安安靜靜地住在祁府上,外人看上去,只覺得他安靜的有些反常了。
但其實並沒有這般簡單,他心裡的苦楚全都已經深深地掩埋下去了。祁利英知道他心裡其實沒看上去那麼冷靜,所以時常陪著他,陪他練劍打拳,說是幫他恢復體力,其實不過是為了讓他排解排解心中的愁緒。
因為年少時就在祁府住過很久一段時間,所以喻孤簫把這裡也當做家一樣。
徐錦妉央求了徐太尉,帶著孩子和奶娘也住了過來,徐太尉不放心,多派了些人手過來照應,原本清凈的祁府,也鬧騰起來。
喻孤簫還跟祁利英玩笑說這樣一看倒像是祁利英借住在他的家裡了。
祁利英在南境跟隨司徒望多年,對於兵法和預兵之法頗有些自己的見解,閑時無聊的時候,喻孤簫便會與他探討這類,喻孤簫曾經提到過祁青陳扳倒司徒望的計劃,還因此探問過祁利英到底是什麼計劃,但是祁利英對此閉口不談,只說已經過去了,不想再提,喻孤簫也當他是不想提到此事傷心,便也不再多問。
九日國喪,其實也不算漫長。但是國喪盡除的那天,喻孤簫坐在院子里,一個人沉默了許久,身為人子,卻不能為其守孝,反而縮在此處,每日對弈對劍,除了不飲酒無禮樂之外,似乎毫無悲傷之意。
祁利英也知道他心中苦悶,便陪他坐了許久。
「利英哥哥,你說,人到底是為了誰活著?」喻孤簫獃獃地看著院子里的一棵葉已落盡的老樹,感慨道。
「為了自己。」祁利英道。
「可是如果只是為了自己活著,這一輩子豈不是毫無意趣了?」喻孤簫回過頭來看著祁利英。
「沒有意趣的話,就不是為了自己活著,真正為自己活著的人,是不會感覺到沒有意趣的。他們,會把自己的生活過的很好,把世界變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你,喜歡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喻孤簫看著祁利英,輕聲問道。
「我?」祁利英仰起頭來,思考一陣,輕輕笑了笑,「我想,坐到司徒望的那個位置,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當然,我不想成為他,他那種人,不配擁有快樂。」
「怎麼說?」喻孤簫有些不解。
祁利英的眼神突然變得兇殘起來,不過轉瞬他便把心中的怨憤強壓下去,笑著看了看喻孤簫,拉著喻孤簫起來,道:「跟我來,給你看樣東西。」
喻孤簫不解,只好跟著他走。祁利英把他帶到了祁太師原來的寢房。喻孤簫站在門外愣了愣。
「進來吧,沒事兒。」祁利英打消了喻孤簫的疑慮,帶著他走進來。
「陛下開恩,禁軍查封太師府的時候,沒有動這一處。」祁利英解釋道,「我剛回來的時候,發現這裡沒有貼封條,便推門進來,當時也不算太久,所以房裡沒有落灰,還很乾凈,我便把這兒打掃了一下,爺爺不喜歡有灰塵的住處。」
喻孤簫跟著祁利英進去,有些感傷地低下頭。
「然後,我發現了這個。」祁利英從桌上拿過一張紙,紙上有字。
「這是爺爺寫給你的,我想你應該看一看。」祁利英把紙遞給喻孤簫,輕聲道。
喻孤簫抬起頭,手有些顫抖的接過來。墨跡已干,紙張也略微有些泛黃,但是字跡還算是清晰,
「孤簫,展信安好。
不知你是否能看到,只是老人家想再多嘮叨一兩句罷了。
雖然不知道陛下如何處置,但我清楚,你一定會受苦的,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想不明白覺得委屈。
雖然,你的確是委屈。
縉運二十三年,太子被廢,皇四子路親王被刺死,慶王繼任東宮儲君之位。看上去順風順水風光無限,但是我知道,你的父親有多難。
從一個備受冷落的質子,到儲君,他受盡了質疑和冷眼,五年,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生怕自己一步踏入死地。
正是如此,他苛求完備,對己對人皆是如此。
慶召九年,睿親王被貶守關亦是因此。
今日對你,也是如此。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解他內心的恐懼和脆弱,他過於謹慎,他所作的任何事,都不能被人挑出一根刺。對於你,亦是如此。
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臣民面前有任何過失,他也不能容許自己的兒子,未來的天子,在臣民面前有任何污點,要清白,就要徹徹底底的清白,但是他知道,至少現在,他給不了你徹底的清白。
所以,他需要時間。
你也不必以為是我以死相逼才保你一命,他疼護你,本就沒想下死手逼你,他不想見你,不是厭倦你的說辭,是怕自己忍不住反悔。
他其實,很弱小,也很膽小。他害怕朝中風聲四起,這些流言蜚語,會把你殺死。
所以他只能等。等時間過去,等真相浮現,因為他相信,小人,不會永遠得志。
你會恨他,但是,你恨他就是錯的。他是你的父親,永遠都是。
言盡於此,以你的聰慧,會明白我這一番心思。
孩子,你還年輕,好好活著,好好的,保護好你要保護的人,保護好自己。
訣。」
讀罷,紙上已添淚痕。
喻孤簫捏著這張紙,緊緊地咬著牙。
「他不說,其實我也知道的。」喻孤簫輕聲道。
「太師只是不想你心存怨恨,不管對誰,都不要心存怨恨。」祁利英道。
喻孤簫點點頭,抬頭看了看祁利英,輕聲問道:「你恨我嗎?」
祁利英微微一愣,笑了起來:「恨你做什麼?」
「如果不是我,他們都會沒事的,祁家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是他們的選擇,他們走出那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想到結果了。至於我,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我和父親一直假作仇人,因為他想保住我。」祁利英道。
「我值得嗎?」喻孤簫有些悲戚,失落地低下頭。
「值得。」祁利英毫不猶豫地道,「因為你,不會讓他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