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雀 第二百一十八章.承露飲罡風

林中雀 第二百一十八章.承露飲罡風

?及至回宗,蕭寧素都在沉思素王劍一事。

素王本是養父鍛造,幼時偶然展現出對劍道的天賦,十一歲那年開爐鍛制,一年後劍成,養父隨機沉痾不起,撒手人寰,養母當夜一併去世,蕭寧素抱著素王,痛徹心扉,哪裡顧得到素王的奇異之處?

入道宗門下后,棲月真人未閉關時,仔細鑒賞過素王劍,言道素王是以西域寒玉為柄,東海暖岩為格,塞外精鋼為身,南蜀翠竹為鞘。覆紙為透,金石如泥。聽起來頗是磅礴非凡,實則凡間凡材罷了,若說不凡處,應是所用的全是礦脈木脈中精粹的一點,不比靈材差太多。

先不問一介凡人的養父如何得到這些凡間無比昂貴的材質,一是鋒銳難當,二是無人可拔鞘中素王,蕭寧素在太華中最信的只有棲月真人,問及於此,棲月真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腦袋,罵道。

你讀一首詩,好就是好,管它好在哪裡啊?!

捂著頭不敢吱聲,蕭寧素說到底還是很虛棲月真人她老人家的,祺璐真人面前當然可以耍小性子,在棲月真人面前耍,保准沈靜沈羨魚真人將她串起來耍。

之後棲月真人將素王劍要去祭煉了一回,還回來時就是極好的寶器青鋒,純以天外隕鐵鍛制,畢竟二重天里識貨的人並不少,旁人都認為是隕鐵之質,三道「極致鋒銳」術禁造就素王之威,唯有蕭寧素自己明白,內中劍氣可是至始至終都有的。

同樣問過祺璐真人,回答是靈虛劍門當代行走之佩劍乃是降生之時天道所賜,凡事沾上「天道」,還有什麼可說的?蕭寧素就將一切事情歸到老天爺頭上去了,反正劍好有什麼不好的?

拽了拽系起來的小辮子,心想棲月姐闊氣地用天外隕鐵鍛制了素王,用到真人境都不嫌差,不過那個時候即便煩心重熔法寶,百年後就該喊羨魚真君了,想必靜姐還是很願意幫自己再破費一回的吧?大不了朝她出賣個色相不就完了?

所謂的本命法器一說,在於修士未開天門前,丹田單純存儲內氣,一應寶器法器都只能攜之身外,身外之物無有可惜之處。開天門后,丹田有容納限定法器之能,頭柄法器祭煉后收入丹田,第一個與心神相連,即算是本命法器,從此終生與修士休戚相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過此時談本命法器為時尚早,蕭寧素實切考慮的是行將來臨的三年大比。

四次外遣,一晃十月,剛一回宗,蕭寧素便是收到了不下數十道的懸停傳音法劍,內中不外乎提醒蕭寧素趕緊回青桑谷準備大比事宜。

不用董昕等人提醒,走在天一峰山徑上就能感受到大比來臨的氣息,道宗有三年一論冀州各地道觀功績之評,十年一評道宗轄屬地域。白玉階上往來金袖圓袍者不絕於目,儘是外派歸來的道宗真人,僅五百丈太華殿須臾,蕭寧素便看見了至少六位真人。

太華中一向寧靜,若論何事能引得諸多潛心問道的苦修士們出關,也只有每三年一度的論道大典,從立冬日起,道宗功評,隨後不管誰人歡喜誰人憂,都不妨礙參加十日後的論道大典。

論道大典可謂是真正彰顯道宗萬年仙門底蘊,道者,包羅萬象,真君講法五日,若是哪位道君有所興緻,現身寥寥幾句也是不菲的機緣,同時論丹、論符、論陣等等修真百藝都會在三重天舉行,堪稱真人及以下修士最佳的互通有無時機。

奈何蕭寧素半步天門罷了,想去三重天也沒有資格,過了論道大典,才是二重天中兩江城大比。

道宗因是幅員廣闊,不僅擁冀州浩土,海外、塞北長城、淮南別院、西域塞丘,皆有道宗傳承所在,神州億萬里之廣,便是有內外啟靈典之分。太華紫氣啟靈,塞北霜月啟靈,海外雲夢啟靈,西域風沙啟靈,為使四方英才切磋較技,增進感情,道宗不惜是在四地架設了超遠程傳送陣,來使得交互暢達。

若是說僅僅與同輩修士切磋,得見太華,動輒花費的成千上萬甲等靈玉或是不值,但大比非是比一個孰高孰低如此簡單,「九重殘境」開啟資格,只決於大比前百。

眾所周知,道宗根基在於開派九位祖師仙尊,聯手開闢的中千世界太華,以無上仙陣九華虛天太一陣鎮壓,九重天即是內中彼此獨立相連的小千世界,由此衍生了無數洞天福利,秘境圓缺。

除去天道,萬物皆有壽元,歷經不知多少萬年,太華九重天巋然屹立,其中秘境洞天崩毀分離自然是無可避免,而道宗於此之內花費了諸多心血,一旦秘境崩解便是極為快速,真君大能即便被虛空絞碎之危強行破開壁障進入,取出最為珍貴之物后就無法再行進入,以免靈罡波動,擾亂脆落無比的壁障。

這時就需要後輩修士進去收集剩餘資源,不光是道宗培育的秘境洞天,偶有古太華誕生時即存在的秘境浮出,往往能尋到神州絕滅許久的先古靈植,傳聞近年來道君出手,暫時固定了一古洞天,傳聞作為此次大比的「九重殘境」,再叫人一想道宗向來慷慨的獎賞,如何不使人趨之若鶩?

蕭寧素在凡間時窮慣了,一心存著弄個蒼華清離佩的心思,但此次十年啟靈,歷年少見的先天道體光在太華內就判出了四個,神州偌大,豈能沒有山外之山,絕世英才?蕭寧素本來在太華頗為自負,久戰之下,并州一行后的張明月、余霖林二人都只能惜敗,更別提李弦歌。出太華誅邪后,光是前幾日所遇的天蠍女便警醒了她,同輩之中,登仙道之山只是堪堪啟程,自滿驕縱,永世都攀不到頂。

清算了戰功,分下三十塊丙等靈玉與三瓶渾靈丹,蕭寧素一抹蟠龍佩,背面現出一行古玉篆文,蕭寧素暗嘆一聲,想著修仙了就能不用讀書,但上古先古近古之修界都有獨特篆文,道宗一必修功課即是熟讀古玉篆文,不說道宗內浩如煙海的古典籍,否則歷險探機緣因識不得篆文而坐失寶物,可是大大的笑話。

「壹佰貳拾……」睜大了眼睛,才看出了自己已有一百二十的宗門貢獻,放作平常弟子,必是歡喜,一百貢獻就能兌來夢蝶丹開天門,接下來就只須沉心積澱。

蕭寧素在開山小比贏下首名,有天門破障丹,她當然不愁,一百貢獻同樣能換枚開靈府庫令牌,她倒是想去兌沓血符,數月誅邪,百張血符早已消耗一空,碧玉眸修至二層不僅需要六滴地階靈水,對體魄也是要求嚴格,換來黃階靈物對她來說便意義不大。

太華殿諸事了結,除去必須輪值的方陣外,幾乎所有修士都去了三重天參加論道大典,白雪晴估計是聽進了蕭寧素的話,死纏著武汗青去了。令蕭寧素有些尷尬的是,季回也跟著去了,暗說這太複雜了吧,我不該摻和的……

打了個嬌俏的呵欠,蕭寧素腰肢一伸,戎裝滿懷,披甲小女將英氣勃勃,生人難近,這一個懶腰盡顯玲瓏身段,美人慵懶最是惹人思,太華殿外瞬間是風華皆喑。

如此驚艷一幕,恰好是被一勁裝短打少年望見,少年聽過師傅總說道宗太華才是神州第一等的聖地,甫一進來,果然名不虛傳目不暇接,登天一峰無處不謫仙,但與那白甲女子一比,謫仙跌進凡塵里,陡成了下里巴人。

誰知白甲女子旋即是柳眉倒豎,凶了一凶,騎白鶴遠去雲端,看的正是發楞,後腦勺就是挨了師傅一巴掌,斥道:「忒沒出息!把看姑娘的眼睛放到經書上來,兔崽子你練不好,老子跟你姓!」

少年腹誹道師傅您和我一個姓,您不吃虧啊,哪知後腦勺又挨了一巴掌,遂訕訕道:「師傅,那不是姑娘,是仙人,是仙女,我就看看,看看……」

這話顯然是說給一旁的鵝黃衣裳雙丫髻少女聽得,少年看她凝望白甲女子遠去所在,問道:「棠兒,看啥呢?」

「我在數她有幾個劍招。」少女平靜答道。

……

要不是盈天別院不準閑雜修士進入,蕭寧素很早就想過去嘲笑韓瑜那崽子了,按說今年這小子該小啟靈了,也該修道了。

十年一啟靈未免有錯失年華嫌疑,知天命時不開天門,後天道體也是妄想,小啟靈不比紫氣啟靈一般判處所有命理天格,測出靈根,足夠凡人踏上仙路,盈天別院的外門弟子多半如此,在下一輪紫氣啟靈前沒有為道宗所注意,終生止步開靈。須知一份洗髓露,是實打實的黃階靈水,而紫氣啟靈便要一人用去至少兩份,耗費之大,可見一斑。

白鶴低唳幾聲,似在抗議蕭寧素公然在它背上卸甲換衣的舉動,蕭寧素管這些?四下無人身在千丈高空,愛做什麼做什麼,太華里不單是狸貓成精,白鶴也成精啊?

舒服地反手靠在白鶴修長脖頸邊,一邊迷糊著是不是要將韓瑜那死小孩殺人滅口得了,萬一挑出來作妖斷章取義,說自己凡間時許諾下輩子嫁給他,便有些麻煩了,從前不知道有下輩子,修仙了才知道真的有下輩子……

落在黃芽村,蕭寧素淺笑著與小雅小玥打了聲招呼,發現賣書老頭的老白馬終於是駕鶴西去了,所以書鋪關門,葬白馬去了,村東頭的青牛一對銅鈴大的牛眼卻是炯炯有神地看著某個曾經騎過它的女子,兩隻花貓在腳下是打架還是打鬧只有狸貓自己心裡清楚,蕭寧素蹲下身,饒有興緻地看著它們從揪打到互相順毛,啞然失笑,回了請桑谷。

不消說,南橘在吃橘子養杏仁,雷打不動的旋照四層修為,快成青桑谷吊車尾,屆時二重天首名與二重天末名同住一屋,也是一樁談資,但南橘丟得起人,蕭寧素丟不起這人,一回來就是抓著她修鍊,奈何蕭寧素自己也常是不去採氣睡懶覺,南橘當然是美言之為養顏,破罐子破摔。

董昕她們道理也講了,言辭鑿鑿地說你要偷懶,頂多三甲子的壽命,開了天門,修到半步金池,有六甲子壽元,再偷懶豈不更好,南橘理直氣壯回應到人生貴在及時行樂。威脅也使了,樹也吊了,唯獨是提到她爹軻離真人才嚇得認真修鍊了幾次,不然連四層都破不了。

一腳踹開屋門,拎起了狂吃不胖的南橘,扔到了小孤峰上冬至煮茶處,董昕、張紉寒、蔡文君她們早就是磨刀霍霍向豬羊,兩個融合期,一個旋照六層,外加一個半步天門,再來一百個南橘都逃不出去。

奈何擺開架勢要批鬥一番,嚇得南橘哇哇大哭,搞得好好的訓誡會成了煮茶會,開刀的對象成了家底最厚的蕭寧素,心頭滴血,乖乖地拿出了十顆丙靈玉一斤的紫駿眉,湯色紫金,滋補神魂,養容美顏,最為太華貴女們青睞。

時下話題自然是大比一事,蕭寧素半步天門已不是二重天唯一,前月李弦歌發了狠,也是小破境,聽說靜室五色生輝,異香撲鼻,被甘露谷的草干們好一頓吹捧。

因是青桑、甘露的兩位大師姐互為死敵,連帶著兩殿之間弟子氛圍也是緊張,甘露谷女弟子牙尖嘴利,嗤笑青桑一群竹竿,董昕當即罵回去她們是晒乾的了蘆葦草,草干之名由此而來。

「切,看她那弱柳扶風的妖精樣,老娘一隻手都打她十個。」蕭寧素鄙夷道。

太華內《旦榜》照舊在發,二重天新秀榜,蕭寧素赫然第一,美人榜還是李弦歌第二,恨得蕭寧素牙痒痒,祺璐真人告訴他所謂的閣主夏侯,是洗華道閣一窮極無聊的真人沒事撰寫,道號軻建,蕭寧素心想的確夠賤。

在座的除了淚痕未乾的南橘,皆是有志入大比百名的精英弟子,董昕消息最為靈通,啜了口茶,說道:「我爹說,這次大比有十萬之眾,玄武墀全力動用才能容納地住。小道消息哈,判出道體的不下十個,天元靈根同樣,天生各種胎胎胎的,數不過來,小寧啊,誅邪半年多,有沒有把握都揍翻?」

客氣還是要客氣一下,蕭寧素扯著南橘臉蛋謙虛道:「沒有地事,我這麼不經打,不掉出一百我都要燒高香了……」

被齊齊翻了白眼,狸貓也表示不信,跳到肩頭來宣示存在,慘遭一掌呼下,張紉寒難得偷笑道:「哪我們別去兩江城了,集體小孤峰曬日頭算了。」

笑話終究是笑話,若論起二重天六殿精英弟子近況,進階半步天門個個勢在必行。洗月峰枯劍冢大開,齊劍平入內劍斬枯劍魔,至今三月不曾出關,萩葉原金楓幻陣百年內首次被融合期修為張明月所破,余霖林下青垚江等等不一而足,穆青、呂飛白、龐湫兮等稍遜一籌的弟子進步長足,蕭寧素尚是沒到一騎絕塵的地步。

談及這一年中外遣方陣生涯,蕭寧素匆匆一筆帶過,不太想細說,有些地方終歸是女子心思,生死之間不論男女,再度回想起來如何是能一席話輕鬆帶過?

待日暮時分,回了山下,靜心於谷內修鍊,臨近大比,棲篁真人知道弟子們心野了,索性也不太管,除去採氣外,一切隨便,碼長城一事便能光明正大地在沉香居、流螢小落里輪番上陣。

至於桃木劍,秦錚嘔心瀝血下初成劍型,其後雕琢、法禁、蘊養皆是水磨功夫,非一蹴而就,寶器之後法器價格陡然提升,原因在此。

冬至,登上飛舟,兩江城頃刻在望,從山頂鋼索弔橋走過,城牆與重山齊平,高有百丈,蕭寧素突然發現自己不畏高了,不禁有些發笑,生死之間多次,區區山巔有何道哉。

說著就腦袋發昏,忙不迭一溜煙跑了。

第二年來兩江墓園,某人在裡頭躺了第二個年頭,蕭寧素這會兒說哀傷肯定是不剩多少了,惆悵如許,憂愁也如許,很多話或許只有輪迴之人才能盡聽,夏越動的墓剛好在一株常青樹旁,蕭寧素便靠著樹,有一口沒一口地灌注釀靈葫蘆劍氣酒,滿臉通紅,酒氣劍氣纏身。

飲著飲著,蕭寧素就看見那個黑衣高冠的溫潤男子漸漸走近,自弈一局,眉宇如常。

「喂,你捨不得我么?」蕭寧素問道。

那個身影以手托面,眸中映出一個眸中漸有晶瑩盈起的絕美女子,似是一聲嘆,嘆去了千年。

「捨得下太華,捨得下登仙,如何捨得下你呢?」

言罷,模糊身影即要起身撣塵離去,蕭寧素並未追去,只是喃喃道:「那你為何偏偏執意要走?」

恍有舊時音。笑道:「濁酒相會,豈是朝暮?」

待蕭寧素醒來時,又是一日黃昏日暮,隨手將壺中烈酒傾倒在夏越冬墓碑前,澆透了她親手采來的一捧無名野花,在第一顆黑子旁擺下第一顆白子,輕聲道:「你看,我素衣一襲,過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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