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殘局
這場荒唐的內鬥一直打到了天邊蒙蒙青光的時候，兩方都損失慘重，城上城下一片死傷，就在城門將破未破之時，遠處突然又有一群兵馬疾馳而來，喊聲馬蹄聲響徹了整個京城，「定王大軍在此，何人再敢作亂！」
之後又是一片混戰，不過這次，戰鬥很快就結束了，兩敗俱傷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誰都沒有跑掉，被卸掉了兵器鎧甲，五花大綁著，由定王帶進了皇宮裡。
乾清宮的大殿里此刻燈火通明，齊景帝坐在上首的御座上，面色沉沉地看著跪在底下被綁縛著的三個兒子。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也沒有人敢先發出什麼動靜來，周圍的氣氛靜到可怕，靜到快讓人窒息。
二皇子的頭上已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了，他低著頭，汗珠就順著他的腦門到臉頰，再滴落到面前的地磚上，他的背上也已經濕透了，暮春的夜晚當然還沒有這樣的悶熱，他也沒有想到，一向鎮定自若，遇事冷靜從容的自己，會失策至此！
他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雖也是個皇子，可這樣的他，在宮裡的地位處境怎麼可能比得上母族強盛的老三和老四呢？更不要說是作為儲君的太子了。
所以在別的孩子都還懵懂無知的年紀，他就開始默默地規劃起自己以後的求生之路了。
他開始去跟在太子的身後，可圍在太子身邊諂媚討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精心謀划，謹小慎微，慢慢了解太子的真正為人，知道他表面謙和，實際上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天資聰穎，天下唯一，他欣賞同樣聰明的人，也看不起主動來他面前獻媚的人。
於是，二皇子找了一個恰當的時機，幫了太子的一個忙，既顯出了自己的才幹，也沒有喧賓奪主，事後，更沒有去主動邀功，反而頗為冷淡矜持。
於是，太子慢慢開始關注他，再然後，皇後娘娘也高看了他一眼，當然，這是用自己十幾年如一日地在她面前的畢恭畢敬換來的，就連對待她那個蠻橫無理又愚蠢無知的女兒，他也一向是謙和有禮又百般忍讓，這樣，才終於獲得了皇後娘娘這邊人的信任。
所以在這次太子倒下並且後繼無人之後，皇後娘娘就把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他們就開始謀划起來了……
本來今晚，他確實是來逼宮的，皇後娘娘也提前安排好了，說今晚宮裡的守衛全都是她的人，她還安排好了人把整個乾清宮都給圍住了，於是他就放心地帶著一眾提著刀的侍衛們進了宮裡，打算先讓病重的父皇寫下傳位的詔書，好把自己的名分先定下。
宮外老三跟老四的打鬥他自然知道，他這邊早就得到了消息，因為宮裡已經被皇後娘娘和他把持住了，老三跟老四根本就沒辦法接近父皇。
最後他們終於等不及了，都怕自己這邊吃了虧，而被別人搶佔了先機，於是就想先把罪名安到對方身上，再用兵把京城打下來再說，不然再不行動的話，只怕就要成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了。
不過二皇子並不擔心這些，只要自己這邊先把名分定下，到時候宮裡都被皇後娘娘把持住了，前朝也大半都是皇後娘娘的勢力，再加上有加蓋了玉璽的傳位詔書，到時只要宣稱老三老四愧對父皇的信任，為了一己私利在京中私自用兵廝殺，意圖不軌，其心可誅。
父皇得知消息之後，氣急攻心，病情急轉直下，只能在彌留之際，把大齊江山託付給了自己，命他誅殺逆子，撥亂反正……
計劃不可謂不周詳完美，可沒想到的是，他們一走進乾清宮的寢殿里，拉開了重重幔帳，裡面卻是空無一人，完全不見了父皇和貼身服侍的大太監福公公的身影，他瞬時手腳冰涼，心裡發寒，知道事情不對，要趕緊退出去。
卻忽然又聽到外面一陣兵器碰撞的鏗鏘聲，還不時有人慘叫倒地的聲音，然後就是一陣「鷹揚衛前來護駕！」的威嚇之聲。
鷹揚衛？
定王的人？
皇後娘娘不是說了已經派了人去誅殺他們了嗎？皇後娘娘暗地裡掌握了那麼多的宮廷禁衛，連一隊鷹揚衛的人都殺不了嗎？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他們的計劃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父皇又是何時從圍的水泄不通的乾清宮裡消失的呢？他不是重病了嗎？怎麼又好好地坐在那裡了？
二皇子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更是又驚又懼，身上的冷汗流得越發地多了。
而他旁邊跪著的三皇子此刻正梗著脖頸微低著頭，脊背挺得筆直，面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來，不過看氣勢，倒絲毫不像怕的，可同樣低著頭跪在他旁邊的四皇子就沒他這樣淡定了，他的身子微微發著抖，直到坐在上首的齊景帝冷哼了一聲，又斥諷道：「你們可真是朕的好兒子啊！」
其他兩人還沒什麼反應，四皇子就先挪動著膝蓋往前跪行了兩步，然後以頭叩著地面，聲如泣血般地哭訴道：「父皇！兒臣真的沒有壞心，兒臣只是得到消息說二哥跟三哥要聯手謀害您，兒臣一時情急，這才幹出這樣的事情來！兒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說話間還不忘砰砰砰地叩著頭，直把腦門都磕出了血來，地面很快就紅了一片。
押著這三人進來的謝焱此時還站在一旁，見狀不由得斜睨了四皇子一眼，眼中滿是不屑，又想著這畢竟是皇兄的家事，他也懶得見這幅情景了，正要上前行禮告退，坐在上首的齊景帝已經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心思。
皇帝沒理會還在繼續砰砰砰地叩頭謝罪的四皇子，他轉面看向了弟弟，聲音有些疲憊地道：「老七，你先去慈寧宮看看，別讓母后擔心。」
謝焱求之不得，忙俯身拱手行禮，這就退下了。
外面天光已經大亮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快到宮裡用早膳的時候了，只是當他踏進慈寧宮裡的時候，也沒見有宮人傳膳的身影，問了前來迎他的衛江雪才知道，太後娘娘幾乎一夜未眠，這會兒還靠在羅漢床上想心事呢。
宮裡也沒有人敢去勸，天剛亮的時候郡主就過去了，可也沒勸動太後娘娘去休息。
謝焱不禁在心底里嘆了口氣，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一下子折損了這麼多個孫子，母后心裡應該很失望很難過吧？
幾步走進殿里，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羅漢床上的母后，和靠在母后膝邊坐著的壽陽。
壽陽一望見他進來了，眼睛都亮了起來，忙站起身來喊了聲「小舅舅」，太後娘娘的眼光也隨之轉了過來，看見了他，面色稍微和緩了些，勉強牽起嘴角，問了聲，「你回來啦？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謝焱這才也過來坐到了太後娘娘身邊，待宮人上過茶點，都退下了，室內只有三人的時候，也沒顧得上喝茶，直接把他這一路去西南的事情還有今晚宮裡京城裡發生的事情以及其他的一些事，一一說來。
壽陽也在旁邊聽著，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想到，太子突然被人害了，皇帝舅舅又突然生病了，宮裡突然又亂了，其實不光是她幾個表兄以及背後勢力在暗地裡謀划算計的緣故，這一切其實還都離不開遠在西南藩地里蜀王十幾年來苦心孤詣的精心布局。
當年他和舒貴妃就是這樣，當著先皇的面是一副善解人意，不爭不搶的樣子，其實背地裡，一直在設計陷害當時還是皇后的容太後母子三人，同時舒家還在朝堂明裡暗裡收買籠絡了大量的人手。
雖然最後皇帝還是艱難地險險地登了基，可蜀王也在先帝以及朝堂上眾多舒氏黨羽的幫助下順利平安地去就蕃了，自此天高皇帝遠，還有先帝送的保命符以及先帝贈送給他的大量精兵強將，唯恐今上一登基就要迫害他的寶貝兒子。
因為先帝在位的后十幾年一直荒於朝政，所以朝堂上就漸漸明爭暗鬥，拉朋結黨，為的就是最大限度地爭求自己這方的利益，朝廷積弱多年，當然就給了外族可趁之機，皇帝剛一登基，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內憂外患的爛攤子。
縱使之後努力了多年打跑了北蠻，可朝堂上的舒家暗黨，卻始終難以肅清乾淨。而這些人又分別找到了機會攀附了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有意無意地蠱惑了他們。
不過這些也是在太子突然病倒之後才慢慢查到的，那些人隱藏的實在是太深了，而且彼此間盤根錯節，說不清牽扯了多少人，這次倒好，一下子全都跳出來了。
而西南之所以突然有夷人勾結起來作亂，那自然也是蜀王暗地裡的手筆了，為的就是想把謝焱引去，好讓京城更容易亂起來。
壽陽聽著聽著，突然就有點明白了，不由得插嘴問道：「小舅舅，您和皇帝舅舅是不是早就發現什麼了？」
謝焱看了她一眼，也看了一直沉默的太後娘娘一眼，沒有否認，他和皇兄確實早就發現不對勁了，也故意在有些地方順水推舟，為的就是想讓這些人全都露出馬腳，好一網打盡。
但是，他們也並非是在一開始就打了大義滅親的主意，而是故意留了些漏洞給皇後娘娘，三皇子，四皇子他們，比如為什麼西南一亂，皇上二話沒說就把他派去了那邊平亂，比如太子府鬧得這麼亂，太後娘娘跟皇上居然始終沒有插手去管束。
比如皇上為何如此放心毫無防備地就把京城交給了三位皇子，比如他們所謂的周詳的計劃為何在一開始就執行得這樣順利，再比如，他們憑什麼這麼快一下子就能籠絡到這麼多的人……
一切的一切，如果他們有心，都能夠發現出不對勁，從而冷靜下來，及時收手，可惜，他們都被自己想象的即將唾手可得的至高皇權迷了眼，縱使發現了不對，可也還是硬著頭皮，要去鋌而走險。
既如此，又能怪得了誰呢？
容太後母子三人從來沒有想過要靠著自己的親人去剷除蜀王和他的勢力們，只要那些人不安好心，做了壞事，那早晚能徹底收拾掉。大不了就比誰更有耐心罷了，反正他們對蜀王從來都沒有放鬆過警惕之心，可沒想到，最後，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來了結幾十年的宿敵。
太後娘娘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她想怒吼，她想砸東西，她想宣洩她心中所有的不平與憤怒！
當年先皇臨走之前，得知舒氏為他殉情，哭得死去活來，恨不能當場就斷了氣，雖然最後他沒有奪走她皇兒的皇位，可還是以此為要挾，逼迫他們發誓，不管以後如何，都不會以任何理由傷害蜀王府里的任何一個人，不僅給了他們聖旨，也給了蜀王，同時還派了大隊的精兵護送蜀王去就蕃。
這就算了，當時大齊的邊關已經連連告急，正是需要糧草餉銀的時候，他還打開了國庫，賞了許多許多的金銀珍奇珠寶給蜀王帶走了，差點把大半個國庫都給搬空了，可他們母子三人當時勢弱，為了大局，也為了以後著想，只能強逼著自己咽下了眼前的苦果……
可此刻，她只想破口大罵，罵那個混蛋，他死了也就算了，他留下的禍害，還要來害她的兒子，她的孫子！
悲憤交加的太後娘娘看著眼前擔憂地望著她的小兒子，外孫女，最後只能動了動嘴角，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兩行清淚緩緩地從眼中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