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識人間布衣事
?林淵收好契書,心裡盤算著家中還需要添置的物件。一回身就看見妹妹坐在床上,直愣愣地對著空屋發獃。家中突遭橫禍,父母親人全都被害。此刻又是真相難辨,連他心中都充滿憂懼就更別提年少的妹妹了。
這兩天他們吃了很多苦,走了許多路,妹妹的雙腳都被磨出了血泡。但她吭也沒吭一聲,愣是咬著牙的跟著自己來到荷城,這才是他們方家人骨子裡的根!
他知道此刻安慰毫無作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找出陷害方家的仇人。才能報這血海深仇,也給自己唯一的親人一份安逸的生活。
嬸子拿著菜糰子進門時,看這屋子裡仍是空蕩蕩的,不免驚訝地問道
「你們兄妹二人什麼都不添置?」
她說的直接,使得林淵臉上又躁熱起來。
他們乘馬車時確實購置了一床被子,他的本意是擔憂妹妹一路往北而受寒生病。但他們兄妹倆實在對世情太不熟識了,只是買一床他們尋常用的被子,就花了帶來的一半銀兩。
再加上租馬車和房子的花銷,使得錢袋空空,再沒有銀子來添置什麼。此刻他與妹妹就連身上的衣物也有多天未換了。
嬸子見他這羞紅的臉皮不由得嘆了口氣
「你這男娃娃臉皮怎麼這樣薄!」
她將菜糰子放在桌上,掃視了一遍屋子。除了床上孤零零的一床被子,竟連副碗筷都沒有。
「我那還有些富裕物件,都是家裡人自己做的,眼下拿來給你們暫時用一用吧。只是一來恐怕不如你們平時用的那樣精細,二來有些東西也不算是全新的。」
她知這兄妹二人必是城裡的大戶出身,也不知此番出來是遭了什麼難。淪落到連一副碗筷都拿不出的境地,讓同為人母的她也動了幾分惻隱之心。看那年幼的女娃娃那麼嬌貴的麵皮,乏累的臉色都有些難看了。
林淵自然知道她是好意,況且這些東西又是他們急缺的。只是怎好平白無故要人東西?他想了想對嬸子說道
「嬸子心細如髮,眼下我們兄妹二人確實困窘。不過也不好白拿您的,不如我立下字據就當我同嬸子買的,日後賺到銀子在還給嬸子。」
他想著憑自己一身文采總不會賺不來銀子。待他們兄妹安頓下來,這些錢總是可以還上的。
嬸子聽得這一本正經的說話,立時就笑了出來。心裡想著這娃娃家教是真的不錯,愛護之心就又添了幾分。看他糾結於此便回道
「自己家的東西又不算太新,怎麼跟你估算價格呢?這樣吧,嬸子知道你們是大家出身家教嚴,我這兒有個活計正需要一個識文斷字的人,你可是讀過書的吧?」
林淵聽嬸子正有需求,忙答道
「確是讀過的,要是能幫上嬸子就太好了!」
他本來也想過以文字暫時謀生,但又恐怕鄉野之地需要文墨工作的人不多。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用武之地了。
「哈哈哈,其實不算什麼大事兒。只是我大字不識幾個,偏偏手裡有幾張契書老舊發黃。是想請你幫我代做賃書,也方便在將來留下憑據。」
嬸子在荷城城郊雖不及里長,但也算小有財帛。家裡兒子多地也多,空置的房子也不少,儼然算是個荷城城郊的富戶。家裡的契書攢了一籮筐,有些放的都要看不清字跡,這才起了找林淵幫忙重新謄寫的念頭。
「嬸子放心,我哥哥的字兒師傅都誇過周正的,一定讓您看的清清楚楚。」
知道哥哥有求於對方,林夕怕一向持君子之風太過靦腆的大哥應付不來,也湊過來幫忙。見妹妹如此說,林淵才笑著點點頭,頗有些靦腆的說道。
「還算周正。嬸子那可有筆墨?我收拾下就過去。」
嬸子聽他這話又笑了笑,看著這空無一物的房子說
「你哪有東西可收拾!你們城裡人就是客氣,跟嬸子可不用那套。我那兒什麼東西都有,等你和你妹妹吃飽了再過來吧!」
她拍了拍乘著菜團的瓷碗讓香氣飄散出來。金黃的棒子麵中點綴著點青色,暖烘烘地散發著食物的清香氣,讓已經餓了許久的兄妹倆食指大動。
嬸子見事兒已談妥也不便在留下,囑咐了兩句就回去了。
兄妹兩人第一次吃到這鄉野東西,雖遠比不得從前在家時那樣精細,但早就餓了許久的兩人卻吃的格外香甜。沒有禮儀規矩,精緻碗碟,卻仍是津津有味。
林夕看著被他們吃空的瓷碗,心裡到又起了愁思。這一頓是解決了,可下一頓呢?她和哥哥銀子不多,要是沒有來錢的門路,難道要上街乞食么?那是萬萬不能的!
「大哥哥一會兒煩請你去問下嬸子,這個地方的人用不用帕子香囊之類的小物。」
她想了想自己在這兒唯一可以做的事兒,就是做一些綉著花樣的女子用的小物件。在家時自己的女紅一向出眾,學的花樣綉法也是當下最時興的。再加這絲線布匹如果不用那些冰絹蠶絲,改用粗麻棉布之類的成本也不算太高,是眼下他們負擔的起的買賣。
「你想靠這刺繡賺錢?」
林淵聽她如此說,便問道
「嗯,大哥哥是否記得鄧姨娘?」
「鄧姨娘?」
這個名字顯然是一個略微久遠的記憶,在他也還小的時候,家裡確實有一位姓鄧的姨娘。只是他印象中這位姨娘體弱多病,時常躲在院子里不出門,少與他們這些孩子來往。後來又是生了怪病,使原本纖細的身材變得和粗實婆子一般臃腫不堪。這才被父親厭棄,以至落得個病死的下場。
那時他還年幼,除了母親甚少在姨娘們面前走動。之所以還記得這位鄧姨娘,是因為她剛進府時風頭正盛,連娘也被壓下去一頭,母親時常念叨的緣故。
「好端端的怎麼提起了她?」
他猶記得娘當年那不虞的神色。只是如今再提起這些,難免讓他想起從前方家那一片繁榮的盛景,是以對這個話題就頗有些抵觸了。
「我記得那鄧姨娘就是因為一手雙面綉才引讓父親對她喜愛有加,加之身姿還算不錯,才將母親也壓下一頭去。但這雙面綉其實我也會的!」
「你同她怎麼一樣!」
林淵聽到這急忙打斷了妹妹,就是方家再怎麼落魄他也絕對不會讓妹妹去給人家做姨娘,更不要說和姨娘相提並論了!
「哥哥,你先不要急。」
林夕看出了哥哥的急切,忙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這雙面綉極為難得。這裡又是北國,江南那邊傳來的綉法一定是稀罕的。若是能找到門路,說不定也能解我們兄妹二人眼前的困窘。」
這些天哥哥一路護著她,生怕她吃不飽穿不暖,又處處顧著她的情緒,生怕自己因為父親母親的事兒而太過感懷。一路殫精竭慮,那樣卑微謹慎的樣子不應是他君子如風的哥哥。
他們帶出來的銀子有多少,她其實是清楚的。眼下連生存都犯了難處,她要是還端著宰府小姐的架子,恐怖家仇未報自己就先餓死了。再者說她也不能成為哥哥未來的拖累。
林淵仔細思考著妹妹的話,在這北國雙面綉自然是難得的。況且從前先生也說過,商人取利講究的就是以物易物,低買高買。
只是這刺繡費眼,妹妹年紀又太小。他記得那鄧姨娘最後發病就是因為早年做綉娘的時候累壞了眼睛和脖頸。到最後竟是久坐也不行的。
但看著妹妹期待的小眼神,自然也知道她希望為自己、為方家出一份兒力。所以略琢磨了下才答道。
「一會兒我去問問嬸子,只是你也別太認這個。雙面綉價格高昂又極費功夫,這裡的人或許是不認的。」
他想著無論這裡的人是認或不認,只要自己管好了妹妹,只讓她玩也似的綉上那麼一倆塊兒。養家和報仇的事兒還要靠他才是!
林夕聽他這樣說,才乖巧的點點頭,去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準備讓哥哥帶回給嬸子。
只是這活兒她也是第一次做,以前雖也見過丫鬟洗涮茶具。但那些東西皆都輕薄小巧,和這郊外莊子里的實用瓷碗有著很大差距。
她用小手捧著,半蹲在水盆前,生怕一不下心就把這碗摔了,又欠下嬸子一隻瓷碗錢。
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手中滑溜溜的碗,好不容易才將它清洗乾淨。這才覺得脖子汗水扎刺,緣是太過小心的緣故。
方家兄妹這邊剛到荷城安頓自是艱難維生,葉夢寒那邊卻也不好過。
不知道是那一日太過艱險刺激,還是她傷心太過的緣故。那一場大火過後,竟發了高熱。
此刻躺在床上身子滾燙,嘴裡還夢魘般地不停說著什麼。
巧兒剛把煎好的葯放在桌前,就聽她喊道
「晴兒姐姐快跑!快跑!」
忙嚇得捂住了她的嘴。自從那日大火后,方宰相一家也被押送法場。除了方家嫡長子方晝瀾和其妹妹方晝晴自殺身亡,其餘方府眾人都被判了斬首。雖然聖上沒有下旨連除十族,但方家伺候的傭人小廝卻一個不剩全部發配邊城,也不可謂不是從重判處。
這一時間,汴梁官宦之家再不敢提起宰相一家,甚至一個方字都成了禁忌。也是直到現在巧兒才明白哪天小姐為什麼要說如果她出了什麼變故,讓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話,實在是被方家的事兒嚇住了。
只是現在方家犯了天子忌諱,小姐與方五小姐交好的事兒就更成了禁忌。她起身掩好了門窗,避免葉夢寒這夢中囈語被有心人聽了去。才重新浸潤了帕子,照顧起生病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