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貓眼
深秋的夜晚,靜謐而浪漫,皎潔的月光猶如薄紗一般輕輕地籠罩在大地上,偶爾有幾陣涼風夾雜著濃郁的桂花香從城市的一角吹向另一角,再從一些不知名的深巷裡吹出來。
但今夜,原本夾雜著桂花香的風中竟有些刺鼻的燒焦味。
長青路的昏暗路燈下,一個被燈光拉長的黑影拎著一隻黑色方便袋朝小食街的深巷裡走去。
這條小食街在當地人的口中被叫做「破街」,因為這裡的「商鋪」都是外地小商販臨時用廢棄的建築材料搭建起來的,屬於違法亂建的範疇。儘管如此,「破街」的生意卻出乎意料的好,很多附近工地上的農民工看中這裡的食物便宜,常常成群結隊地在「破街」消費。
由於來的人多,商販們將大部分時間花在了招徠客戶上,從而忽略了街道衛生。150米長的街面即便在大晴天也是濕漉漉的一片,污水混雜了地溝油還有一些不知是尿還是痰的液體浸濕了整條「破街」,人們腳踩濕地坐在簡易餐桌前對著桌上香噴噴的食物大口吞咽,毫不忌諱腳下隨處可見的垃圾散發出的惡臭氣息,整條「破街」就像潛伏在城市地下的下水道,骯髒潮濕卻又吸引了無數生存在暗處的生物。
這個身影正是被它的這種特性所吸引,從而不顧路程遙遠深夜前往。
他拎著的袋子里裝的是一隻被燒焦的黑貓,在他的眼裡,那隻黑貓就好比生存在暗處的蟑螂,骯髒又邪惡,只有充斥著髒亂臭的「破街」最合適丟棄這包骯髒的軀體了。
他恨所有的黑貓,要追溯的話,大概要從他很小的時候說起了。
八歲那年的一個夏日的下午,他的父親從附近的魚塘撈回幾條大魚,正當一家人歡天喜地地準備煮魚時,一隻不知道從哪來的黑貓突然躥出打翻了正在煮水的煤爐,灼熱的蜂窩煤滾落一地,滾燙的開水灑了一地,他的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嚇得身體失衡重重地摔倒,臉正好壓在其中一個蜂窩煤上,頓時,她發出凄慘的嚎叫聲,全家人跟著亂成一團。他永遠都記得那個「罪魁禍首」的樣子,一隻渾身漆黑躲在暗處兩眼放光的野貓。
自那以後,母親毀容了,原本姣好的面容變得扭曲異常,她成了全村人眼裡的「怪人」,大家看到她都會主動避開,唯恐污了自己的眼睛,而她除了每天以淚洗面外,就是反覆跟他念叨,「黑貓是不祥之兆,見黑貓必定有災禍……」,有時候聽煩了,他就直接捂住雙耳。
黑貓在當地農村是「不祥之物」,傳說有黑貓找上門,必定帶來「邪氣」,引來災難。但他那時候並不知道母親被毀容只是他們家災難的開始,母親瘋瘋癲癲地活了兩年後,在一個深秋的夜晚,她趁全家人熟睡時,懸樑自盡了,自此,他和姐姐成了沒媽的可憐孩子。
如果可以回到那個夜晚,他一定不眠不休陪在母親左右聽她反覆念叨,或許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他們,他們的生活也就不會變了。
父親在母親死後兩年經媒人介紹和當地一個寡婦湊成一對。這個寡婦剛進門一段時間,表現得非常賢惠,對他們姐弟也很好,但是日子久了,就暴露了「本性」。她經常趁他們父親出去干農活時找他們姐弟茬,有一次他頂撞了她,竟被她用草繩捆在柱子上打,要不是姐姐下跪求她,他很可能會被她打得皮開肉綻。
那個女人和那隻黑貓一樣惡毒、邪惡,他恨那個女人,更恨那隻改變他人生的黑貓,那隻在黑暗中閃爍妖異光芒的邪惡的貓。
「你是我殺過的第四百九十八隻黑貓,真是個好數字啊!對不?嘿嘿!」他將那隻裝有黑貓的袋子拎到眼前,藉助昏黃的路燈,他好像看到袋子里的黑貓正用那雙被燒焦的眼睛瞅著他。
「你不覺得很榮幸嗎乖孩子?永久地在這個骯髒的地方沉睡吧!來世千萬別做黑貓了!」他走進「破街」用來堆放垃圾的尾巷,這裡長年累月地聚集一群老鼠和蟑螂,和外面那些「食客」一樣,它們喜歡在這兒覓食。
「寶貝兒們,這是你們今天的夜宵哦!前天送來的早就吃完了吧?」他露出一臉興奮的神情,將手中的袋子慢慢地打開,就像給餓肚子的孩子們帶來了美味的食物,雖然袋子打開后,裡面露出的是一團被燒焦的腐肉。
他邊說邊將那些「肉」均勻地灑在地面,頓時,幾隻老鼠和數不清的蟑螂在那人的注視下迅速地從垃圾堆里鑽出,它們在燒焦的貓肉上來回躥動,發出「吱吱吱」的怪叫聲,給這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平添了幾分恐怖和不安。
第二天,徐凱在一個姓王的主任醫師的辦公室里詳細諮詢了孩子的情況,這個有過二十年臨床經驗的老醫生扶了扶鼻樑上的老花鏡,一臉嚴肅地告訴他檢查結果。
「她的身體的各項指標都正常,除了眼睛!雖然她的視力檢查結果非常好,但在做進一步檢查時,我們的眼科醫生林大夫發現她兩隻眼睛的虹膜呈現出異樣的顏色,請問她是不是混血兒,或者有混血的長輩?」主任醫師將眼科報告攤開,徐凱拿起報告仔細地瀏覽了一遍后,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回道,「她不可能是混血兒,也不可能有混血兒的長輩,她是我女兒,我比誰都清楚!王主任,報告不會錯吧?這對孩子有什麼影響嗎?」徐凱急了。
「徐警官,她很可能得了一種罕見的眼病,醫學術語叫做異色瞳症或者虹膜異色症,歐美人的發病率比亞洲人高,目前,我們國家沒有針對這個癥狀的臨床經驗,所以,我也回答不了你的問題,要不,你去問下眼科主任林大夫?」
來到眼科室,林大夫正在給一個幾歲的孩子檢查眼睛,孩子的母親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
看見突然闖進來的男人,林大夫並沒表現出不滿,他示意徐凱先坐下等待,大概過了幾分后,林大夫的辦公室里只剩下他自己和徐凱。
徐凱將報告遞給林大夫,然後鄭重其事地問道,「林大夫,我女兒得的是什麼病?」
「我剛接到王主任的電話,說你要來,我們初步認定你女兒尹雙雙得的是一種非常罕見的眼病,異色瞳症,這種症目前沒有臨床經驗表明會有哪些具體的影響,看得見的變化就是她的雙眼的虹膜會隨著時間呈現出兩種或者一種明顯有別於我們亞洲人正常瞳色的顏色,例如,金黃色、綠色、藍色!從我觀察的結果,你女兒的眼睛會呈現出綠色一種顏色,就像貓的眼睛!」林大夫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地看著徐凱說道。
「貓的眼睛?」徐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我只是打個比方,一般貓的眼睛是綠色的!」
「沒有其他影響嗎?」徐凱補充問道。
「這需要我們的進一步觀察!」林大夫不慌不忙地回道。
走出眼科室,徐凱拖著沉重的步伐朝尹雙雙的病房走去,臨走時那個林大夫叮囑他要注意觀察孩子的身體變化,定期來醫院複診的話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
醫院考慮孩子的身體情況良好,不適宜過多地佔用醫院寶貴的資源就讓徐凱給孩子辦理了出院手續。
出院后的尹雙雙跟隨徐凱回到了那個「家」。
剛回到家,徐凱就將陳燕叫到了卧室。
「陳燕,那天你下樓為什麼不關門呢?」徐凱一臉陰鬱地點燃手中的香煙,目光凝視著陳燕問道。
「我那天下樓去取快遞,快遞員非常急,我也就急了,忘了關門!」陳燕將視線轉移到左下角的地方回道。
「呵呵,很好的招數啊!不過陳燕,我奉勸你一句,你還是祈禱那孩子活得好好的,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就算不是你故意的也不行!」徐凱狠狠地瞪著陳燕。
「你……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因為是你欠她的,你害死了她媽媽!我說的不對嗎?」徐凱掐滅煙頭,目光中閃過一絲兇狠。
「她媽媽是難產死的,關我什麼事?」陳燕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被掏空,整個人都變得軟趴趴的。
「我怎麼知道的?呵呵,你忘了我做什麼的?我是警察,我有的是辦法查清楚真相,你那點伎倆在我眼裡根本就是猴戲,我之所以不告發你,是因為我還顧及到夫妻一場!懂嗎?」徐凱威呵道。
「呵!是我殺了她?你有證據就去告發我……」陳燕不甘示弱,但沒等她說完,一個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臉頰上,接著,她的脖子被一隻大手猛地掐住,她拚命地掙扎,但那隻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混亂中,她纖長的手指甲深深地嵌進了那隻手的手背上。
「你還敢狡辯,你這個醜陋的愛嫉妒的瘋女人,要不是看在你爸爸的份上,我怎麼可能跟你結婚?」徐凱已經憤怒到無法自控了,掐住陳燕脖子的雙手劇烈地抖動著。
當他在陳燕的抽屜最底層發現楊沫的產檢病歷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瘋女人一直沒有放過她,竟然偷偷地調換了產檢病歷,讓她死於非命。雖然那個醫療事件一直被院方壓制,但他還是通過一個在那家醫院上班的熟人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楊沫死於妊娠心臟病,而奇怪的是病歷上沒有記錄下她有這種病。
「放……放開……」陳燕拚命地從被勒緊的喉管中擠出話來,她的臉青筋暴起,臉色變得紅紫,如果再遲一分鐘鬆開的話,她很可能就被他掐死了,徐凱好像意識到了這點,他猛地抽回了手,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那隻剛剛還在緊緊掐住妻子脖頸的手。
陳燕被鬆開后,雙手捂住自己的細脖頸大口地喘息著,期間不斷地發齣劇烈的咳嗽聲。
此時,房門外,徐曉慧正緊緊地掐住洋娃娃的脖頸,透過虛掩的門縫朝房內看,她已經在門外站了很久,目睹了房內發生的一切,包括剛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她的爸爸竟然要掐死媽媽。
從前的爸爸很疼愛她,一下班回家就陪伴她,給她講白雪公主的故事,在她生日時會把整個家布置成「粉色世界」,請一堆人來給她唱生日歌,她會收到一堆的洋娃娃和好看的裙子。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她很久沒聽爸爸給她富有感情地讀童話故事,也很久沒收到心儀的洋娃娃和漂亮的裙子了。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野孩子」,媽媽才會被爸爸打,她才會失去爸爸獨有的寵愛。
「曉慧?」徐凱走出房間時發現孩子正站在門口大吃一驚,他不知道孩子有沒有看見剛才的那一幕,有沒有嚇壞她。
「爸爸,你為什麼要那麼對媽媽?你不愛我們了嗎?」徐曉慧嘟噥著嘴,滿臉委屈地問道。
「爸爸喝酒了,不知道自己在幹嗎,寶貝不怕啊!」本來還幻想孩子應該沒看見什麼,但聽了她的話,徐凱後悔萬分,他們夫妻之間的恩怨與孩子無關,他不能讓她的童年在這種氛圍中度過,小時候,他爸媽忙著掙錢,他的童年是在別人的歧視中度過的,他知道父母對於孩子而言起著多麼重要的作用。
見孩子沒理會他,他像是要對天發誓一樣舉起一隻手,「爸爸保證以後絕不喝酒,寶寶原諒爸爸一次好嗎?」
徐曉慧見狀收起了淚水,她徑直跑到陳燕身旁,將頭埋在了陳燕的胸口,陳燕緊緊地摟著她,將臉貼近孩子的臉。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徐凱還和以前一樣對陳燕不冷不熱,下班回家要不帶兩個孩子出去玩,要不就是悶在房間里研究案件,而陳燕收斂了很多,她不再找尹雙雙的麻煩了,甚至還主動給她換了一床好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