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說是許給了隔壁鎮上的富商嚴家的嫡子。」
「什麽,是那藥罐子,不是聽說熬不過年底?那是火坑啊!三老爺和三夫人居然捨得?」
「有什麽捨得捨不得的?這個家是誰當家的?可不是那一房的人。」
阜鎮盛府的西南偏院,兩個婆子躲懶的歪在一堵院牆外,確定這時間點不會有人在附近走動,大剌剌說起府里最近發生的大事。
「欸,這話得小著聲說,要是讓人聽去,你也落不著好。」矮胖的婆子雖是有些瞻前顧後,但仍眼神不敬的瞥向院牆。
「我不說難道這事就能揭過去嗎?老夫人是個不管事的,你我都知道這個家誰在拿主意,大夫人一聽說對方看中五姑娘,可是滿口答應,聽說還一口氣得了一半彩禮的六十兩銀子,等正式迎娶後還有剩下六十兩可拿,一百二十兩,這麽多的銀子,怎麽看上的不是我家那丫頭?」高個頭的婆子一想到一百二十兩的彩禮心頭怦怦跳個不停,銀子多可愛啊,要是她能得該有多好。
矮胖婆子撇了撇嘴,「你少臭美了!五姑娘再怎麽說也是姑娘,人家怎麽會看得上我們這當奴才生的丫頭!」她口中雖然這麽說,眼底全是幸災樂禍。
大房自作主張要「賣了」三房姑娘這事,整個盛府從在正房聽差到廚房裡燒火的丫頭都知道,前夜三房的五姑娘在哭鬧無用之後憤而自縊,遭人救下後現正昏迷著。
「奴才生的丫頭怎樣了?我那丫頭長得可也不錯,未來或許能嫁得比五姑娘還好!」
「是是是,這要是沖喜不成就得守寡了?嘖嘖嘖,年紀小小就守寡,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高個婆子一副萬事通的模樣說:「還不是大姑娘看上了師爺家的公子,大夫人為了攀上這門親,急需要銀子疏通關係,這才把腦筋動到了五姑娘身上,應允嚴家的提親!」
「你真厲害,什麽都知道。」
「那當然,我和你不一樣,也不看看我在哪裡當差!」有人尾巴都翹起來了。
「我知道,姊姊是大夫人院子里的,往後可要記得多照顧妹妹我啊。」
兩個婆子就隔著盛家三房院子的薄牆,肆無忌憚的說著主人家的長短,偏偏牆後邊也一點動靜都沒有。
「要我說,三夫人最好能把五姑娘給勸轉了心意,否則,大家鬧得難看,到時候也不知吃虧的會是誰?」
「說的也是,五姑娘要是乖乖聽話了,大夫人還會說她乖巧識時務,這些年要不是大夫人把盛府內宅的事務料理得井井有序,大家又哪來的好日子過,做人啊,不能太忘恩負義,會被雷劈的。」
閑話說完了,兩個婆子才甘心各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嘖嘖,這三房的人在主人家根本和透明人沒兩樣的,活該被大夫人搓圓捏扁,尋常人只要有點血性的,誰不會出頭替自己申辯兩句,偏生這房的人從上到下屁也不敢放一個出來。
那五姑娘再不甘願,只能怨自己投錯了胎!
這些糟蹋人的奴才!兩個故意來噁心人的婆子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全聽進薄牆另一邊的煙氏耳里。
坐在床邊小凳上的她氣得雙手顫抖,已經腫成核桃般的眼,又落下斷線珍珠般的淚珠。
「我苦命的踏雪啊……」
不大的內室,床榻上躺著一個雙眼緊閉,年約十三,身子骨卻瘦弱異常的少女,她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嫩唇毫無血色,孱弱得像個瓷娃娃,脖子處一圈駭人的紫紅痕迹,看著仍是怵目驚心。
「老爺,大夫人根本是把小五賣給嚴家,連那些下人都來糟蹋我們,這盛府的人分明、分明沒把我們三房放在眼裡!」
盛光耀坐在靠窗的松木圈椅上,綳著臉,悶不吭聲。
「這整個阜鎮誰不知道鄰鎮的嚴家大少是什麽樣的身體,女兒真要嫁過去,只有守寡的命,一輩子那麽長,這是要小五怎麽辦?」
盛光耀像是沒聽見的毫無回應。
「老爺,我是不賣女兒的,誰想賣我的小五,我就跟他拚命!」她一張淚痕斑斑的臉有著決然不屈。
看著什麽話都不說的相公,她忽然來氣,「盛光耀,你倒是說句話呀!」
盛光耀看了眼躺在床上,看似毫無生氣的女兒,不悅的瞪了眼煙氏,見她含淚的眼神心軟了幾分。「你小點聲,小五還睡著,我去向娘說我們小五不嫁就是了。」
床上少女其實已經醒來有那麽一會兒,只是未睜開眼,她是被煙氏的哭聲給喚醒的。
將醒未醒時的她,把方才外頭婆子的挑釁和屋裡這對陌生男女的對話都聽入了耳中。
她皺了下眉頭,輕咳了一聲,長長的睫毛微顫,終於睜開的水眸帶著茫然,看向頭上的床架。
煙氏歡天喜地的喊道:「小五啊,你可醒了!」
她這一叫,連在窗邊的盛光耀也起身走了過來。
看著女兒臉白如瓷的憔悴模樣,分外嬌弱,令人心疼。
見少女不發一語,煙氏才乾沒多久的眼又漾起了淚,捂著嘴哽咽說道:「小五,你為什麽這麽想不開,你要是有個萬一,叫娘怎麽辦?要不是阿瓦剛好進門換茶,娘真不敢想……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
「別哭哭啼啼的,小五這不沒事嗎?」盛光耀語氣略帶不耐煩。
少女轉頭看著坐在床邊,哀哀哭泣著的煙氏——
這是她的娘啊?
看著年歲不大,秀麗的眉睫楚楚動人,頗有一番韻味,一看她睜眼,顫抖的握住她的手不放。
至於站在邊上的男人大概三十五、六歲,中等身材,身上一件松江細布長袍,古銅膚色,臉上有微微的胡碴,濃眉大眼,很有幾分英氣。
這是她爹?
「墨娘,踏雪看著還累著,有什麽話等她好好休息過後再說吧。」
煙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伸手替像又閉眼睡去的少女掖了掖被子,隨著盛光耀走出房門前還仔細的叮嚀了丫頭阿瓦,要她細心看護著姑娘。
少女聽見腳步聲漸遠,睜眼掃向頭頂的帳幔,是半舊的帳子,蓋在身上的被褥摸著也輕薄,房裡的擺設很簡單,一把圈椅、兩張小凳、一張幾,就這樣。
她看了眼一旁眼睛浮腫,顯然哭得很慘的丫頭,示意她過來把自己扶坐起來。
阿瓦動作輕柔但俐落的將她扶坐起來,再在她腰後墊了個枕頭,之後快手快腳倒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
少女伸手接過,忍著喉嚨的不舒服,慢慢的啜了幾口,等這一杯茶下肚,總算小解了喉頭的乾渴。
阿瓦接過她遞迴來的杯子,看她不甚有精神,忙又扶著她躺下。
少女在閉眼之前,告訴自己——
踏雪,如今的她叫盛踏雪。
盛踏雪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當她幽幽轉醒,窗外淅瀝瀝的下著雨。
甫睜眼,她就看見坐在床邊的煙氏,她穿著秋香色的交領衣裙,雲鬢斜插一根沒有任何花樣的銀簪,手上拿著繃子綉著花,聽見她發出聲響,轉頭眼巴巴的瞧著她。
她思索著要怎麽把一個陌生的婦人當做娘,最後只能露出一個微笑充數。
阿瓦掀了帘子進來,手裡捧著盛著熱水的木盆。
煙氏扶著女兒起來梳洗。
沒多久一個年紀大些的丫頭提了食盒進來,她是侍候煙氏的大丫頭,叫秋蓮。
一碗白粥,兩碟小菜。煙氏看見這菜色,眼眶又紅了。「秋蓮,我不是讓你吩咐廚房的人給五姑娘煮些營養的吃食嗎?」
秋蓮猶豫了下,「夫人,陳婆子說廚房的食材都是有一定份額的,想要額外的吃食,得拿銀子去。」
煙氏聞言,淚珠又開始在眼眶裡滾動,「這是欺負我們這房的人,要是大房去要東西,那老東西敢這麽說嗎?」
盛踏雪發現她這位娘親簡直就像是水做的,動不動就淹水。
看起來他們這一房在盛家很是弱勢,連下人都沒把主子放在眼裡。
盛踏雪忍著喉嚨的不適,對著煙氏搖搖頭,讓她寬心。
煙氏聲音哽咽,「都怪老夫人把心都偏向大房、二房那邊去了,我們謹守本分的過日子,別人偏還要整治我們,這回,還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幸好你沒事,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