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盛踏雪慢慢把白粥喝完,小菜也吃了一點。她的肚子空空如也,身子半點力氣也沒有,能做什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起來這個盛府也不是什麽清靜的家庭。
等阿瓦和秋蓮收拾好便退了出去,屋內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把眼淚擦一擦,哭,是……沒有用的。」即使喉嚨刺痛、聲音低啞,她還是艱難的吐出長串的字句,結果才說完,便一陣嗆咳不停。
煙氏伸手急切的拍著女兒的背。「我也知道,只是眼淚不聽我的。」
她這便宜娘也是個妙人。
「我剛醒來,腦子……渾渾噩噩的,有些事不太記得,娘……和我說說這個家……里的事可好?」
煙氏不疑有他的給盛踏雪說了一下盛家的事,因為心中早有不平,還多說了一些其他的。
盛老太爺的祖上三代都在泉州從商,盛老太爺這一支很早就離開故鄉,來到河間府落地生根。
盛老太爺娶妻荊氏,育有三子四女,可惜么兒和么女早年夭折,後來老太爺納一妾室,生下盛光耀這個庶子,此後姨娘也就再無所出。
盛老太爺的三個兒子,長子盛光明、次子盛光輝,盛踏雪的爹盛光耀行三。
三人娶妻生子,大房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盛丹玥、盛丹丹、大少爺盛修文。
二房子嗣單薄,二夫人房氏無所出,只姨娘生了個女兒盛丹霏。
三房就是盛踏雪的爹娘,膝下只有盛踏雪一女。
盛老太爺已經過世,盛老夫人因為膝下兩個兒子是她親生的,對她頗為孝順,十幾口人住在三進的宅子里,因為人多口也雜,摩擦不少,又因為三房習慣退讓,久而久之更沒被放在眼裡了。
雖然不到打罵作踐的地步,但當家主母作主將三房的閨女給「賣」了,便是吃定三房不會吭聲,也沒膽子吭聲,可見三房在盛府是個什麽地位了。
盛府是商戶,卻不是什麽富商,盛老太爺奮鬥了一輩子,手下就只有兩家鋪子,一家賣雜貨,一家經營的是飯莊,至於田產,四畝的良田是自己的,餘下二十幾畝則是佃人家的地來耕作。
這樣的家產在富人比比皆是的阜鎮真的算不上什麽,但嚴格說起來,兩家鋪子只要經營得法,足夠十幾口人嚼用,甚至過起寬裕的生活。
相較於時好時壞、收入不定的雜貨鋪,飯莊是能直接看見銀子的生意,只要有兩樣拿得出手的菜色,小鎮有不少鄉紳員外,他們雖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總有個要談事的時候吧,誰張口不用吃飯?偶爾打打牙祭上次飯館,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盛老夫人把最賺錢的營生給了老大盛光明。
偏偏飯莊在他手上收益卻是江河日下,原因無他,飯莊仍是需要主事者用心的營生,大廚、跑堂的工錢不計,官府、地頭蛇也要打點,同業飯莊酒樓競爭等,但盛光明出手闊綽,各種來路的酒肉朋友來者不拒,抱他大腿想沾好處的人無形中越來越多,他便有些疲於應付了。
而雜貨鋪原先怎麽也輪不到三房盛光耀這個庶子掌理,起因於二房對經營生意沒興趣,也不想整日兜著幾文錢的出入帳和為瑣碎的進出貨彎腰忙碌,盛老夫人便把佃來的地和自家的四畝良田交給了老二,讓他去折騰。
她的要求也不多,只要繳稅時夠給盛家及其田莊交租子,餘下的夠一大家子一年的口糧就夠了。
因為家裡就三個老爺,鋪子不能沒人管,與其交給外人不如交給庶子,至少他還會記得自己給的這份恩情,不敢亂來。
於是雜貨鋪便交給了盛光耀,但附帶條件是,賺的錢必須全部歸入公中,他們這一房的開銷用度也是由公中支出。
自己辛苦勞動賺來的銀子一文錢也存不到,全部繳交公中,好個一本萬利的打算。
這說給誰聽,誰都不幹!
只是素來庶子和嫡子待遇本來就不在一個水平上,庶子的地位低下,不說沒有可能繼承家產,就是半個奴才,主子讓你去打理鋪子是看得起你,盛光耀哪敢拿翹。
盛踏雪看著自己樸實到近乎簡陋的屋子,母親頭上半銀半木頭的簪子和半新不舊的棉布衣裙,可以想見,這所謂的公中是多麽苛刻了。
因為父親在這個家沒有任何地位,難怪掌家的大房想把她「賣」了,父母連吭聲氣也不敢。
可她同情原主的爹娘嗎?並不。
自己親生的女兒受此不公的對待,連說個「不」字都不敢,實在太叫人齒冷了。
「這些話,咱們娘倆私下說說,要讓你爹知道我和你說了這些事,定要不高興了。」不論相公在家中的地位如何,煙氏對丈夫還是敬畏的。
【第二章被趕出盛家】
不高興嗎?她並不在乎,盛踏雪還未表示,外間有腳步聲傳來,門帘掀開,進來的是大房夫人蔡氏。
由於阿瓦不在,一行人未經通報便直搗黃龍。
蔡氏極講究排場,身邊侍候的前前後後有近十個,人太多進不來,只能在外頭候著,但連同進來的四個奴婢一站就顯得室內擁擠不少。
蔡氏有雙柳葉眉,乍看頗有幾分姿色,可惜一臉濃妝,嘴唇腥紅,加上一身藤青曳蘿靡子褙子,迷離繁花絲錦長裙,有些壯碩的骨架更顯龐大了起來。
煙氏起身朝著蔡氏喊了聲大夫人,蔡氏看也不看她,居高臨下,眼神刻薄的看著床上的盛踏雪,假惺惺的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想不開,嚴家可是難得的好人家,要不是伯娘心善,這麽好的事可就指給了別人,哪輪得到你?」
這簡直是昧著良心在說話,煙氏氣得抖唇,「大夫人,我家小五年紀最小,要談親事,大夫人的大姑娘、二姑娘不是更合適?再不然,也還有二房的三姑娘,哪裡就說上我家小五了?」
蔡氏不高興了,她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可值得更好的。
「反正這樁親事我已經跟嚴家人說好了,踏雪的親事我這伯娘儘力便是,何必驚動老夫人?」稍早老夫人把她叫去訓誡了一番,要不是她盡把事情往好處說,處處投老夫人所好,這無疑穩賺不賠的親事怕就要黃了。
盛踏雪抬頭,一臉不解的看著蔡氏,忍著喉嚨處的疼痛問:「小五父母俱在,不知伯娘憑什麽作主把小五許嫁?」
蔡氏被盛踏雪的言語給激得火氣上沖,深吸一口氣後,冷聲道:「是誰教你用這種口氣跟伯娘說話的?你的規矩教養都哪兒去了?這件事已成定局,你好好養傷,別再搞出些惹人心煩的把戲,一個月後嚴家就會來迎娶了!」蔡氏趾高氣昂的撂下話,拂袖而去。
她以為按照以前拿捏這丫頭的法子必定能無往不利,哪裡想到會在她臉上看到那凜冽的眼神,心裡咯噔了下,這丫頭是怎樣,以前她說東,這丫頭就不敢往西去,這會兒眼神這麽磣人,是誰給她的膽子?
盛踏雪大概弄懂了蔡氏心裡打的是什麽主意。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蔡氏不就看著自己爹娘懦弱不敢反抗,既然沒有長輩替她出頭,拿捏她這麽個小丫頭又有什麽難的?
而且聽她方才說的話,她那便宜爹是去老夫人跟前說了她不嫁一事的,只是看著沒什麽效果。既然老夫人那邊指望不上,想要從這樁沖喜的親事里把自己摘出來,還是只能靠自己。
煙氏無助的掩面。「娘真沒用,護不住小五,我去找你爹讓他想辦法。」
盛踏雪心裡實在看不上這個只會哭的便宜娘,對上當家主母什麽意見都不敢有,對下人的踐踏甚至一味的退縮,能巴望她幫自己爭取什麽?她實在沒底。
「娘,沒用的,爹看著是已經找過祖母了,要不然大伯娘怎麽會來?」
「那我們該怎麽辦?」煙氏六神無主。
「娘,您會站在女兒這邊吧?」唯今之計,只能設法先讓這個娘和她站在同一陣線,要是一個隊友也沒有,她也太慘了。
「那是當然,小五可是娘的心肝寶貝啊!」說到這個,煙氏也不哭了。
「您若不挺直了腰桿,護著女兒,又有誰能保護女兒?只要您不答應把女兒嫁給嚴家,大伯娘難道還敢硬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