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馬夫
?此時,通甌江上方,一人踏浪而來,如江上一葉扁舟,順勢而為,雖然洪水肆虐,白蛇翻騰升起無數浪花,奈何那人身上也是滴水不沾,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神采熠熠。
「是誰?如此厲害?」楊澤是不是臨死前眼花了,「難道江湖仙象境的人都來湊熱鬧了?」。
楊澤使出全省力氣,使勁揉了揉眼睛,「不是吧,那不是老馬夫嗎?他怎麼會踩水……又是江湖邪術?」
老馬夫飄忽而至,還是那副憨厚的樣子,用手取下叼著的那根稻草,露出幾顆黃牙斑斑,朝著楊澤嘿嘿笑了笑,「少爺,你要是不嫌棄我手腳笨拙,讓俺來幫你斬白蛇」。
空中烏雲密布,雷聲滾滾,烏雲壓城,黑壓壓的的烏雲要和江面連為一體了,通甌江河水陡然升高十丈,剛剛修好的河堤一下子決堤了,「通甌江發洪水了」,隱約鑼鼓聲敲響,洪水湧上江岸,浩浩蕩蕩,直奔犄角朝天的牛頭山而去。
白蛇極有靈氣,馬上發現這如天人一般的老馬夫的威脅。吐掉楊澤,猛然一躍而起,貼著江面在空中遊走。
「老爺子,都什麼時候了,你手上都沒拿傢伙怎麼幫忙?」
楊澤浮在水面上,跟站在水面上的老馬夫說,水面上漲,他一下子喝了一口渾濁黏黏腥臭的河水,河中隱隱有一層層白蛇蛻掉的蛇皮,腥臭難聞,再也不敢說話了。
騰空而起的白蛇沒有奔向雲層,而是扭動身軀在上空旋轉,似乎在等待天門大開。
它那鱷魚頭兇狠狠,兩道綠幽幽的光線從蛇眼中直透雲端。楊澤正看得出神,白蛇猛然回頭張開血盆大口朝楊澤位置撲來。
「哎呦,完了」,楊澤舉起觀鳳抵擋。
不見老馬夫如何移動,已經把本來退無可退的兩人,從白蛇嘴下帶至右側河岸。
「少爺,稍等,俺去取劍去,好久沒用了不知道還順不順手嘞」。
老馬夫輕點雙足,躍上通甌江上方,四周立時一股無形劍罡之氣環繞,如一輪升騰而起的金烏,金光燦燦,激起層層水霧。
「蛟分承影,雁落忘歸,劍……來……」,那金光之中的老馬夫一聲大喝,猶如五雷轟頂,隱隱炸響,楊澤從未聽過如此大的聲音,「這哪像老馬夫的聲音」。
那牛頭山青蓮峰頂,望江石上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嘆息道「那場賭注終究還是輸了。這一出手了,恐怕又損百年道行了」。
牛頭山山腳下兩棵幾乎要枯死的千年老槐樹,被兩道閃電劈中,竟然毫無損傷。
那褶皺的樹皮中隱隱古木逢春,愈發蒼翠青郁。
隨著老馬夫那五雷之聲,通甌江水陡然再高出三丈,一把華麗的寶劍破水而出。
楊澤沒看錯,正是那把被他笑話很久的「假劍」。
「少爺,我把白蛇逼入絕境,你來殺它。老夫今日讓你見識見識那一劍割昏曉的絕技」,耳畔傳來老馬夫低沉的聲音。
只見,老馬夫緩緩抽出劍柄,還是只有劍柄不見長劍劍身。此時黃昏,天色漸暗,就在白晝和黑夜交錯的霎那,那個劍柄上分明浮現出來劍身,投下一個飄忽的劍影,瞬間無影無蹤。
「一劍割昏曉」,老馬夫高喊一聲,承影劍揮出。
白蛇似乎感覺情況不妙,剛要向空中飛去,立時又掉頭潛回河中。
但為時已晚,劍氣所到之處,滔滔不絕,如天門大開,氣海翻滾。這一劍斷江,白蛇鱗甲開裂,重重的摔在通甌江乾涸的河床上。
那河水連帶這河岸堤防,被劍氣斷為兩截,就像兩堵牆將河水東西分開。
白蛇疼痛的扭曲著身子,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似乎被一柄無形的劍釘在了河床上,只能不停的扭動卻離不開半分。
「少爺,觀鳳劍,取白蛇七寸」,楊澤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想都沒想,縱身跳下,已經泥濘不堪的河床,被掀起層層泥漿,楊澤瞬間變成泥人。天空中一聲聲炸雷響徹頭頂,彷彿下一刻就要把這裡吞噬。楊澤縱身騎上白蛇背部。龍鱗燙手,他雙手立即皮肉焦糊,一股腥臭。
楊澤把身上早已破碎的的衣服扯下來,縛在手上,嗤嗤的冒著煙,幾次翻滾,爬到頭顱七寸處,觀鳳劍「噗嗤」從破碎鱗甲頂部穿入,從末端穿出。
白蛇在地上扭曲著打著滾,獰髯張目,裂眥嚼齒,甚是恐怖,翻滾河床被拍打出一條條深深的溝壑。
就在觀鳳穿越的一剎那間,楊澤彷彿看到了書童青鋒的影子,就在眼前晃動,萬座大山、千條大江奔涌胸口之中,楊澤只覺得心中苦悶。
「青鋒」他喊了一聲,淚水滑落,他醒轉過來,壓抑在心口的痛苦一下子釋放出來。
從湖底,他發現一柄神劍,飾有九龍珠,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嗡嗡作響。
「青鋒」。
「好,好」老馬夫提起酒壺,一飲而盡,贊道「好酒、好酒」。
富春居,評詞老兒彈唱道「玉匣藏處老龍蟠,一枝慧劍埋真土,出匣哮吼驚風雨,唯有小心得劍訣,用之精英動千古,一霎火焰飛燒天,鍛煉玄精妙難睹,若要制服火龍兒,卻去北方尋水虎。龍見虎,互盤旋,恍恍惚惚結成團」,說的正是那日通甌江怪物出世的奇異景象。
這幾日,江州府譚載年真的是忙壞了,通甌江河水泛濫,修建了不久的河堤徹底被摧毀,片瓦不存。這波濤洶湧的狂浪再次造成沿江兩岸災民遍野,朝廷的賑災糧卻遲遲沒來。
江州府到處都在流傳關於通甌江的離奇故事。
「聽說河底的怪物把河兩岸的漁人都吃了,漁民一個也沒活著回來」。
「不是怪物吃的,那是下大雨淹死的,通甌江今年的大水比以往兇猛多了,衝垮了好多良田」。
「不是吧,那一日有人看到龍虎相鬥,聲震九天。也有人看到天上有神仙下凡,一把神劍將怪物斬死」。
「那怪物是一把劍…….」
「天象異常,王朝之不幸啊!這才享了幾年的太平日子,據說鐵弗可汗要飲馬望龍江」一個老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望著水位回落的通甌江。
「朝中奸佞當道,恐不是好兆頭,靖王另立「中朝」,已然架空皇權」。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江州孝廉來了」,富春居那一幫閑談的清流老少,立刻識趣的一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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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劍匣中到底有幾把劍?」楊澤也學著老馬夫樣子,扯了根喂馬的草,咀嚼著。
「少爺不瞞你說,這裡面有三把劍,上品含光、中品承影、下品宵練,斬殺蛟龍用了承影劍,劍是用來殺人的,所以只有劍意動劍才能現」,老馬夫仍然是憨態可掬,嘿嘿的笑著。
「真有你的,你這劍挺好……」。
「少爺……」。
「哈哈」,楊澤眼中噙著淚水,撲通一下跪拜老馬夫面前,「願師父教我劍術,以救我盤越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
「好說,好說」,老馬夫仰頭灌了一罈子醉仙酒,「快起來,我是一個大老粗,劍譜也沒有」,老馬夫扶起楊澤。
「等我回去給你畫一幅,我會的都給你畫上」,老馬夫心裡盤算著,或許比那孤本古籍能好些。
「長耳」
「嬌耳」
「珠映」
「勇盧」
「丹珠」
一匹匹形似駿馬奔騰的招式躍然紙上……,也沒有什麼名字,楊澤索性就給起了幾個怪名。
「天下致高劍術,在劍意而不在招數」。
「不過,我這承影劍出,當年那場約定就算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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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散派道人說,長信宮建於龍首之上,底下九龍彙集,佔盡天時地利。
宮前,一條寬幾十丈的護城河滾滾而過,氣勢磅礴。
清晨,太監和宮女們忙忙碌碌,卻鴉雀無聲。
守衛皇宮的侍衛,身著金甲,手握寒兵,威風凜凜。
幾個妙齡少女,小心翼翼的走路,生怕一不小心,驚怒宮裡的主子,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嬪妃眼裡,她們的命跟螻蟻沒有什麼區別。
護城河旁,一片花圃紅紅綠綠,簇擁盛開,或嬌艷或含苞,好似一名名待採的少女。
花牆根,一名綠水衣衫的宮女,梳著雙髻,約莫十一、二歲年紀,低聲哭泣,淚水打濕一片衣襟。
進宮不久,昨夜她值掌春坤宮,熬了一宿,連連瞌睡,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瓷娃娃。要知道,這種瓷器出自汝窯,僅此一對,是白貴妃最喜歡的珍品,自然少不了被掌闈老嫗責罰。
她倒掉碎片時,發現裡面有兩封信。
她倒也讀過幾年私塾,識得幾個字,心中狐疑道「是誰將書信放到瓷器里?」。
她拭去眼淚,看了半天,一封似乎是家書,看完竟是滿紙淚水。另一封她卻只認得「鴛鴦」兩個字。嗟嘆一聲,輕聲道「鴛鴦雙飛……」,激起她滿腹愁懷,再也提不起興緻,順手將東西扔入河中,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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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大雨整整下了一旬,正如府尹主事所料,通甌江再次決堤,洪水泛濫成災,奔騰的江水,從亂石灘直傾而下,渾濁不堪,橫掃沿江兩岸一切房屋、田地。
平日溫順的通甌江,一下子變得面目猙獰,如一匹脫韁的野馬,洶湧澎湃,沿著城牆根,沖向東南的牛頭山,城外變成一片渾濁的汪洋。
洪水終於退去,遍地狼藉,泥濘的河灘上,一些不知進退的魚兒,被牢牢困在泥潭中。
小姑娘,約莫十二三歲,短髮,碎花裙,一笑兩個淺淺的酒窩,醉人。
半晌,她就撿到一筐肥美的魚兒。
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直了直腰,然後徑直走到城東南角,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映入丹鳳雙眸中,一副氣勢恢弘的對聯:
「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一枕秋風夢初回,三世秋夢九轉生」。
她輕輕走進小院,院子里到處是木屑,木匠李四喝的酩酊大醉,呢喃自語,李四西蜀人氏,卻是江州最好的木匠。小姑娘輕輕給他蓋了蓋毛毯。躡手躡腳,將魚兒投入一口大彩缸中,半死不活的魚立時歡騰起來,她望著這群魚兒怔怔發獃。
不知何時,門外一個少年駐足,桃花雙眸,甚是惹眼,雙目對視,她臉一紅,低下了頭。
她自然認得這個少年,是王府世子楊澤。
十把木劍,足足用了木匠李四一旬光景,這是上次天寧子拜託世子打造的。
牛頭山素有「牛頭犄角甲江南」的美譽。
最高峰是犄角峰,因其頂部如圓錐體平坦,雙峰猶如牛角直插雲霄而得名,險峻陡峭之處卻也名副其實。其中,又以三十六奇峰、七十二怪岩、二十四飛澗最為卓絕。
綿延百里的牛頭山,河、湖、泉、潭、瀑無奇不有,山峰怪疊,奇石林立,確是一處修仙的好去處。
作為南派道家祖庭,山上玉虛宮供奉太上老君,千百年來無數真人、仙人在此修仙,以求脫離生死。千年來香火鼎盛,執道家牛耳。
三百年前,莽蒼異族南下,踐踏盤越以北數十萬生靈,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千里達州毫無人煙,白骨皚皚。
當時,玉虛宮掌教無垢道人,一身道家大黃庭,早已入武學天象境。
接北派上清道派祖師密信,前去傳道。
一路上,生靈塗炭,所見所聞,讓他道心大怒。
無垢道人拂袖返回牛頭山,留下年幼的小師弟珠璣道人守山,與六位師弟殺入黑騎甲軍中,劍破千甲,卻是以卵擊石,終究七人無一生還。
自此以後,牛頭山人才凋敝,武學上更是一落千丈,這些年不用說仙人飛升,連摸到武學太清之境真人都難覓。
氣運之數,本就是此消彼長。
牛頭山沒落後,地處象拓腹地的武當山,和遠在麗州的終南山卻接連出了幾位黃衣道人,匡扶社稷,慧劍濟世,香火漸旺。
牛頭山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掌教天寧子的師父珠璣道人手中,更是一塌糊塗。
牛頭山,青蓮峰頂。
有一塊天然形成的望江石,三十餘丈寬,獨自探出陡峭的懸崖,橫在雲海之上,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平日望江石下,雲海翻滾,層層疊疊,如海邊湧起的潮水,甚是壯觀。
偶爾由此望去,能俯瞰整個江州乃至王朝西北地理形勢。那連綿起伏的峻岭,如一條蜿蜒而來的山龍,牛頭山恰恰把住了龍頭的位置。
此刻大雨初停,萬里無雲,整個江州地界盡收眼底。
望江石上,兩個道士舉目遠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身後不遠處一個竹簍,里裝滿了各種鮮草,上面兀自帶著晶瑩的露珠和潮濕的泥土。
連日大雨,山上青草嫩芽破土而出,鮮嫩可口,一頭青牛在不遠處慢悠悠啃食,一副老牛吃嫩草的架勢。
山頂風大,兩人衣衫飄飄,袍袖鼓盪,席地而坐。
「真是好東西」,小道士驚喜道,「入口苦澀,再仔細品品又有一絲絲甜意,正是上好的茅根」。
這些白茅草根是小道士剛剛上山,從半山腰採擷來的,嚼在嘴裡鮮嫩可口,兩人吐了滿地碎渣,山風一吹,旋入眼前的無底深淵。許久,落入深淵下通甌江中,無影無蹤。
通甌江決堤后,洶湧的洪水破堤而出,借道牛頭山右側,奔騰東去,河床自此改道。
老道士相貌堂堂,頭戴蓮花冠,留著一把飄逸的白虯須,神采奕奕,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小道士約十五、六歲,白皙的面龐,雙目清澈,超然脫俗。一身青衣道袍略顯大了些,倒像是老道士穿著更為合體。
「承衍師弟,前日,送入王府的九轉金丹,你改進后,試煉過嗎?」,老道忽然皺了皺眉頭,惶恐不安道。
「師兄,想來…想來這《玉函方》是錯不了,只是覺得藥性不足,我又私下加了一味淫羊霍」,他紅著臉,撓了撓頭,沉吟了道。轉頭掃了一眼背後青牛,心中嘀咕道「背簍中那本《勤求》,那可是世子臨下山前,自己厚著臉皮求來的,千萬不可再讓師兄發現」。
老道遠眺后,收回目光,緩緩道「哦,那我就放心了」。
正說著,對面朝冠峰傳來炸雷聲,驚天動地。
老道士神情凝重的望向那邊,一柱蘑菇狀的煙氣鬱結而起,久久不散,似乎山上有人影奔走。
「哎,你鶴師兄那邊丹爐又炸了,今日是第九次了」。
小道士臉上一股奇怪的表情,一言未發。
這一老一小正是玉虛宮的掌教天寧子和師弟王承衍。
珠璣道人一生收了五名弟子,分別是:掌教天寧子、監院陸謙之,已近鯨背之年的丹房總管鶴甲年,在小壺峰閉關練枯劍焦道陵,據說他武學早已入太清境界,是牛頭山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再就是這位整天滿山遍野撒歡的王承衍。
十八年前,珠璣道人從蓬萊仙海覓得根骨奇特,天賦異稟,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破例收為平生最得意的關門弟子,起名王承衍,自然有承衍道家大統之意。
珠璣道人臨終前還不忘囑託掌教大師兄天寧子,好好照顧小師弟。
「咳…咳…,牛頭山的重擔就落在你師兄五人肩膀上了,為師這些年雲遊四海,遍訪名山大川,終於找到這位徒兒。別看道教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中,咱們牛頭山玉虛宮現在不景氣,不如那東南的武當山、終南山興盛。假以時日,必將重振」,珠璣道人說完,含笑而終,彷彿已然看到牛頭山再次統御四方道教,香火鼎盛、摩肩接踵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