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瀰漫的情愫
杜逸凡乘著車迎著搖曳的晚風不疾不徐地略過上海華燈初上籠罩下的寬闊馬路,他的雙眸定定望著前方,沒有一絲變化,沒有一絲起伏,和沈凌風不同的是,他開車的時候不喜歡說話,不喜歡望向其他地方,甚至不樂於轉移丁點視線,他始終專心致志地做每一件事,包括開車,包括說話,包括一諾千金這種口頭承諾的事情。
程思雨忽然就想起了沈凌風,好幾次答應要陪她去一趟雲南麗江,陪她欣賞沿途經過的壯麗河山,陪她細看枯藤老樹昏鴉下的小橋流水,陪她靜靜聆聽麗江古城娓娓動聽的鼓樂民謠,像對小地方城市來的平凡情侶一樣遊走在彎彎長長的小巷雜貨里笑談家常,買東買西。她是那麼地希望趟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感受自然風光散發的與大城市迥異不同的溫暖濃情,她盼望坐立在流水裡渾然天成的石頭上游目騁觀,沉思默想,而沈凌風就是她最好的近身御用攝影師,記錄她每一刻最美的時光,記住她最美的每一面,在腦海里。
但沈凌風一直沒有履行諾言,他的理由總是很多,話語儘是那麼的義正言辭,他永遠都很忙,忙於他的事業,忙於他自己獨處的時光,他需要空間,需要時間,但似乎,他很少去問程思雨需要什麼,對於他自己想去的地方,譬如巴黎,他總是這麼得滿腔熱枕,對於他在意的事業,他就有像野馬一樣投入的狠勁,工作起來又像頭牛一樣地不知疲倦,任勞任怨,對於自己,他是忠誠的,他是唯心的,他是一個勇敢忠於自己的人。但可惜,愛上一個百分百忠於自己的人未必就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你得付出比平常人更多的耐心與等候,可不是,他工作起來就忙得可以幾天不來找你一次,沒有一通電話,或者就只有短短几分通話,幾條信息。這個晚上,程思雨的電話註定又是寂寞了。
車子駛至黃浦區南京東路一幢外牆為花崗岩石塊砌成的建築大樓門前停了下來,程思雨從車窗里向外前傾看了一眼,穿梭在幾面旗子中的四個醒目端正大字映入她的眼帘——和平飯店。
「怎麼來飯店了?不是剛吃過面了嗎?」程思雨訕笑著,不解地問道。
「下車吧。」杜逸凡轉過頭望著她會心一笑,悠然地說道,拉開車門落地。
程思雨跟上他的腳步從飯店的旋轉廳門走進,乍眼周圍一望,飯店裝修金碧輝煌,豪華典雅,頂端是一個特別的綠色銅護套屋頂,古銅鏤花吊燈,大堂地面用乳白色大理石鋪成,屬於芝加哥學派哥特式建築,是現代與傳統、新潮與復古的融合,給人一種宮殿奢華之餘也不乏近代新潮的時尚,讓人沉醉在舊日的情懷又交錯在時代先進的主流,煥然一新。穿過大廳,程思雨在杜逸凡的帶領下來到飯店一層大樓東北角的一間酒吧,門外牆上鑲嵌著一個字樣為「JAZZBAR爵士吧」別緻的牌子,走進爵士吧,整個吧內都是古典紅木裝修,熱鬧非凡,座無虛席,聲樂委婉流轉,彷彿把人帶回去三十年代歌舞昇平舊上海的繁華與紙醉金迷,別有一番往昔的風情。
他們在吧內牆邊的一個小角落裡坐下,台上演奏的是一群老年爵士樂團,每一個人看著平均年齡都有六七十歲,穿著優雅的白襯衫、黑領結、背帶褲,認真投入地演奏曲子,神情沉醉,舞台上肆意瀟洒,意氣風發,歌曲就像是舊上海的一杯甘甜醇厚的紅酒,入口即溶,越嘗越香濃。
「原來上海有這麼一個稀有的好地方,我太喜歡了,你應該早告訴我嘛,早告訴我我就不吃陽春麵了,直接來這裡吃飯,我要吃大餐!」程思雨揚起眉毛,激動地說著,咧起嘴巴笑靨如花。
杜逸凡看著她這一副興奮地樣子,不禁低下頭竊喜地笑著,又抬起頭打趣說道:「那你現在還可以繼續吃啊,反正我對你的肚量有信心。」
程思雨故意瞪眼望了他一眼,手指著他笑著說:「你嘲笑我哦!」
「你可以叫一杯雞尾酒,再叫點小吃,不會很飽的。」杜逸凡搖著頭笑著說。
「又好。」說完程思雨叫了一杯曼哈頓和尼克羅尼,一份雞米花和雞翅,還有一份義大利面。
「哇,你還真的這麼能吃啊。」杜逸凡看著桌面的食物驚嘆地說道。
「那自然,問你要不要吃又不回答我,只能幫你點了杯曼哈頓啰,要不我分一半意麵給你,反正我還沒吃呀。」程思雨試探地說道。
「不用了。」杜逸凡端起桌面的一杯曼哈頓,稍微搖了搖酒杯,深有感觸地說:「這酒呈酒紅色,色澤亮麗,晶瑩剔透,是一杯好酒。」說完淺嘗一口,滿意地呼了一口氣,又輕輕放下。
程思雨有模學樣地拿起面前的尼克羅尼,大口喝了一半,立刻嗆到說:「哇,這酒真烈啊」
「當然啦,和平飯店的雞尾酒都是經過高級調酒師特製而成,外頭那些普通酒吧的雞尾酒自然是沒得比的,水分多得很,所以這裡的酒都是比較烈的,你可悠著點不要喝醉,不然等下得抬你回酒店了。」杜逸凡煞有其事地勸誡道,又訕笑地說。
「我的酒量才不會這麼差勁呢。」她不服氣地反駁道,又勉強地喝下一口,最終好像真的嘗到了酒的甘香,會心一笑地說:「好酒!」
杜逸凡看了她一眼,又愉悅地笑了,他喜歡和這個坦率自然的女孩子呆在一起,她的笑容總能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與輕鬆的快樂。
此時舞台上響起了一首貓王的can'thelpfallinginlove的管弦樂,薩斯風,鋼琴,單簧管,小提琴,大提琴,全都融合一起,彙編成一首悠揚悅耳的天籟之曲,富有感情,扣人心弦,好比高山流水,餘音繚繞,讓人意猶未盡。
「這幾個老伯伯真厲害,年紀已經大了,但是奏起曲子一點都不比年輕人差,有過之而無不及。真是老當益壯啊哈哈。」程思雨自言自語地哈哈笑起來。
杜逸凡原本也是認真地聆聽她的感悟,但聽到老當益壯這個字眼,差點把嘴裡的酒都要給吐出來,忍住笑容故作冷靜地給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姑娘解釋道:「他們可不是一群普通的演奏樂隊,別看他們老,實力倒是不小,年齡最長的成員,也是樂團的第一任隊長周萬榮先生已經84歲,他年輕時參加過三十年代後期原版老唱片的錄製,那些老上海唱片里的小號,就是他錄製的。這裡在90年代就被美國新聞周刊評為世界最佳酒吧,就連美國前總統柯林頓曾與他們同台演出,美、英、法等數幾位****也曾經親臨爵士酒吧,所以他們是真的技高一籌,可以把曲子演奏地出神入化,鬼斧神工。」
「哇,想不到這幾位老伯伯這麼厲害,名堂還不小啊!真的太崇拜他們了,今晚可以來這裡觀看他們的演奏實屬我的榮幸啊,會樂器的人最有魅力,最有才華了。」程思雨睜大眼睛看著台上驚嘆道,雙手捧著小臉眼一眨也不眨地觀看,一臉迷妹。
「看不出你還挺愛才的。」杜逸凡悠悠說了一句。
「愛才?」程思雨輕挑眉毛側著身子對他斜睨了一眼。
「不是錢財的財,是才華的才,你可別誤會。」杜逸凡幽默地打趣道。
「我沒有誤會呀。因為我本來就是學鋼琴的,所以對於懂音樂的人,我還是特別有共鳴的啦。」程思雨不以為然地說道,又端起手心裡的一杯美酒,一飲而盡。
「假若如此,不知道我們之間誰比較厲害呢。」杜逸凡調侃地看了她一眼,手肘撐在餐桌上,手指合攏貼在下巴的位置。
「你也彈鋼琴的嗎?」程思雨就像找到知音人般興奮,提高了聲音欣喜地問道。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上去表演給你看。」他凝視著她,正經地說。
「好啊,我很想聽。」程思雨望著他燦爛地笑了,這個滿心期待的笑容一瞬間暖化了他的心窩,給他帶來了無限的動力。
杜逸凡離開座位,風度翩翩地走到舞台面前,與站在中間的主奏附耳低語幾句,只見主奏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並咧開嘴巴露出了鼓勵的笑容,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從遠處映出了程思雨的眼帘。
杜逸凡走到古典的紅木三角鋼琴面前,原本演奏的成員微笑地讓開位置,杜逸凡對他微微彎腰表達了謝意就坐到了凳子上,坐立在鋼琴面前。此時演奏開始,杜逸凡在舞台的鋼琴上彈奏著連貫柔美的樂曲,他神情投入,傾情演出,彷彿在舞台上的他並不是原本的他,而是他優秀的另一面,這是一個難得博學多才,卓爾不群的才子,這是一個為藝術而生存的藝術家,並不是手持億萬家族生意的生意人,並不是炙手可熱的富二代。鋼琴樂聲與鼓樂,吉他樂聲唯美地合奏為一首似曾相識的樂曲,那是什麼曲子呢,那是程思雨聽過的曲子,Angelbaby,這對於她來說是最熟悉不過了,從前上大學參加英文歌曲比賽的時候,她就是憑著這首曲子得到的冠軍,這首曲子里的每一個句子,句子里的每一個意思,每一個樂符,每一個單詞,她都深深去體會過,所有的一切都彷如是昨日重現。
於是她走上了舞台,走到了空空直立的麥克風前面。
「it'sjustlikeheavenbeingherewithyou
you'relikeanangel,toogoodtobetrue.
butafterall,iloveyouido.
angelbaby,myangelbaby.
whenyouarenearme,myheartgetstobeat.」
杜逸凡抬起頭一邊彈奏著鋼琴一邊驚喜地望住站在舞台演唱的程思雨,程思雨默契地回望了他一眼笑了,又繼續動情地唱回自己的歌曲。
此時駐足於十里洋場的街燈所彌散在路邊的昏黃燈光,與從外灘吹來的微涼晚風婉轉流長地吹入了和平飯店內熱鬧的爵士吧內,與緊閉的窗戶外沿路經過的黑暗與寧靜,大相徑庭。
離開飯店后,杜逸凡提議一同散步,理由是兩人都一身酒氣,立刻坐車對胃不好。
程思雨同意他的提議,與他兩人漫步在街燈下的一條小道上,來往的人並不多,在街燈的照映下竟有著別樣的浪漫與安寧。
與杜逸凡並排走著行走,發現他又是一句話沒說,一言不發的,不知怎的,程思雨竟覺得有點尷尬,心裡想著早知如此還不如快點回酒店休息更好。
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先出聲,主動打破這種沉默說:「你在想些什麼呢?」
「我在想,如果我媽還活著該有多好。」杜逸凡感觸地說,深深嘆了一聲,臉上浮現了鮮有的落寞與憂鬱。
「伯母以前經常帶你來這邊嗎?」程思雨同情地,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心裡似乎濕了一個角落。
「是的,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的情景,我也忘得差不多了,我只記得,那時候我們都很快樂。」杜逸凡停下腳步,淡淡地說。
「別人說,人死後都會變成星星掛在天空中守護自己最愛的人,我相信伯母一定是變成了一顆閃耀的星星,每天都在天上默默留意著你的一切,一直守護著你和妹妹。」程思雨安慰地用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臉上浮起了她在補習班時安慰由於考試失誤而哭泣的小朋友們的笑容。
杜逸凡由陰轉晴地笑了,他振奮心情地說道:「是的,我知道我媽一直都在關心著我和妹妹,還有我的父親,所以我一直都對自己說,一定要好好孝順父親,一定要保護我的妹妹,不讓她受任何傷害。」
「做你的妹妹一定很幸福,如果我也是你的妹妹就好了」程思雨沒心沒肺地說了一句,出於順嘴。
「只是妹妹嗎?」走在前方的杜逸凡倏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眼睛浮起了一絲落寞與失望,在街燈的照耀下顯得別樣清澈。
這種眼神很特別,與往常她所看到的並不一樣,這讓程思雨的內心被揪了一下,她逃避地躲開了他的眼神,故作無知地說「像你這麼溫柔體貼,又疼愛妹妹的人,能做你的妹妹,絕對是一種幸福啊,我從小就是獨生女,一直都希望有個哥哥來保護我,疼愛我呢。」
「如果我真的有這麼好,就不會讓人想要抓住嗎?」他深沉地凝視著她,一縷微風從他們的臉前吹過,吹紅了他的雙眼。
程思雨怔了一怔,這樣的問題實在令她措手不及,她事前並沒有想過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即使她曾經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他對她那種超於朋友的情愫,即使他也在儘力地壓抑自己掩飾自己,她不曾料想到他竟會這樣直截了當劈頭蓋面地說出這個話題,這或許是酒精讓人迷醉的作用,這並不是真實的,都是酒精惹得禍,她在內心裡臭罵著酒精,又故作鎮定地說:「逸凡,像你這樣優秀的人,生意做得好,又精通鋼琴,一定會有很多好的女子想要抓住你的,只有那些接近完美的,和你一樣美好的女子,才能與你匹配啊,或許那個人就快出現了,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再過一陣子,也是就在你身邊你還沒發現,無論如何,你這麼好的男人,是應該有一個很好的女人去愛你,去關心你,與你共度一生的。」
「那你呢,你覺得我怎麼樣?」其實他很想說,如果沒有凌風,你會愛上我嗎。
程思雨完全愣住了,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她不敢去看他這雙深情的眼睛投射過來的傷感的目光,她感到害怕,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在酒精凝聚的曖昧下十分唐突地、忽然瀰漫的情愫,她低下頭說小聲地:「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我並不能對你怎樣。」
杜逸凡的心忽然就像棉花般被揪著地痛了一下,他看著頭頂上那昏暗的、清幽的燈光,自嘲地笑了,沉重地說:「那個我愛的人,早已經出現在我面前了,但是,我們的距離很遙遠,因為,我永遠不能愛她。」
程思雨沉默了,她甚至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你在這裡等著,我過去開車過來接你,你在這裡挨著欄杆休息一下。」杜逸凡又恢復了他往常的風度與沉穩,拍拍她的後背就轉身而行。
程思雨望著他行走的背影,不知怎的,內心竟泛起了一絲漣漪與憂傷,同樣的背影,此時此刻看起來卻黯然神傷,即使還是像以往一樣沉著穩健,卻多了一分沉重與落寞,有這麼一刻她真的很想跑過去安慰他,安慰他,你忘了我吧,我不值得,就當作我們沒有緣分。
其實,她曾經也想過,假如沒有凌風的存在,假如沒有她所愛的人,假如她不是那麼得愛凌風,她會愛上這個優秀深情的男子嗎,她會有一絲喜歡杜逸凡嗎,她不敢想,更不願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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