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漫長的火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張科科睡著了,我抽出身子去火車接頭的地方抽煙,這也是我喜歡坐火車的一個原因,空間大,可以隨意的走來走去,看各地方的人在過道里艱難跋涉,聽各地的方言。張科科醒來后指著幾個陌生的男人說:「他們幾個在講話還是在吵架?」我認為我除了英語外對各地的方言有特殊的天賦,那就是我可以聽懂我從來沒聽過的方言,當然,這也要排除部分實在是佶屈聱牙的來自遙遠地方的語系,這也是我長期坐火車練就的獨門武功。
「他們在討論新年。」
「藏族怎麼過年呢?」
「跟咱們一樣,拜祖先,互相拜年,節日氣氛比咱們濃一些,畢竟藏族的文化特色更強烈一些。」我簡單的跟她說。
「我想看看藏族的天葬,想以此為題創作一個系列畫展。」
「那咱倆得去西藏,越接近靈魂的地方越純粹!」
「你還懂這個啊?」她玩味的看著我。
「開玩笑,我……」我還沒說完,我發現她的注意力又轉移到窗外了,我便住口了。
我靠著厚厚的玻璃看著窗外抽煙,過道里不時地傳過來:「瓜子香煙花生米嘍,啤酒飲料礦泉水嘍!」
我手機響了一聲,是許文強發過來的微信,發過來了長長的一串,差不多有五百多字,我五秒就看完了,我很詫異,用手機敲打出五百字是他的極限,雖說他是一個文科生,但在寫作方面,他只能做到發個說說或者是朋友圈,總之主旨就是我奪他所愛,沒道義,不仗義,不是兄弟……就是把我說的體無完膚,一切壞男人所具備的特質我都沒有,我笑了,有些內疚,我內疚的還真不是奪他所愛,我內疚的是一開始就沒跟他說明情況,讓他心中抱有希望,時間長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深刻,不止我有這種感受吧!
我笑了笑沒有回復,我還沒有想好怎麼回復他,我得儘力維護他那顆脆弱易碎的玻璃心,即便他是個一米八五的八十公斤大漢。
回到座位上,張科科掏出一片口香糖帶皮塞到我嘴裡:「你能不能不抽煙了?你明明知道不健康。」
「能!」
「算了,你還是抽吧,那天你自己想通了就戒了,人們明明知道有那麼多的事情不應該、不正確,可還是義無反顧的做了,要是都做正確的、健康的事,也挺沒意思的。」
張科科的自問自答讓我啞口無言,這本來是我想狡辯的,只是看著她心情不好沒有說出口罷了,她倒先說出來了。
我摸了摸她的頭說:「既然出來散心,就別想不開心的事了,春風十裏海底兩萬里四海八荒的這不我陪著你了嗎,開心點。」
她笑了:「你少貧,我不信原話是這麼說的。」
從學校里出來到現在,她這是第一次露出笑臉,我也猛地輕鬆了許多,我想著強哥的事好笑,就跟她說強哥批評我的事,我把聊天記錄給她看,她看完后笑得更開心了些,她指著我說:「這哥們回去肯定能把你撕了,你想想,大學四年你都在人潮人海的八人間宿舍活過來了,沒想到臨了被舍友默默地摧殘了,肯定上頭條啊。」
「可千萬別,我還想呢,走的那一天拉條橫幅,就寫通俗易懂的『感謝舍友不殺之恩』,好歹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四年,這點感恩還是得有的。」
「還剩兩個月大家就各奔前程了,真是有點捨不得,尤其是同宿舍的,你說千年修得共枕眠,舍友們雖說沒有共枕眠,但在一個房間里同吃同住四年,這緣分,全世界就這麼七個人,獨一份的感情,現在想想還真捨不得,我跟你說,我們宿舍的一個天津的姑娘,說話一口天津話,聽起來特爽,她大大咧咧的,一回宿舍就脫衣服,晚上睡覺還喜歡裸睡,一到夏天她就熱的蓋不住被子,有時候我晚上起來,哎呦喂,白花花的……哈哈哈……」
我憋住笑瞪著她:「你能不能把你兇殘的目光收起來!」
她在座位上笑得花枝亂顫,捂著肚子說:「你別裝了,你笑吧,我太了解你了!」
我本來很想笑的,結果被憋沒了,我就問:「詳細一點,仔細描述一下。」
這回輪到她瞪我了:「禽獸!」
笑完后我們沉默了好一會,看著張科科靠在我肩上的樣子,我好像漸漸明白了她的心意,也許我只是揣測,但我更希望這是真的——她真的喜歡我。只是我還沒有做好接受她的準備,在這一點上,我顯得有些懦弱。我從高中開始喜歡她六年,可當她對我真正有所回應的時候,我卻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了,我就像那些買彩票的人一樣,當知道自己中獎了之後,除了驚喜之外更多的是錯愕吧,終於變成百萬富翁的時候,第一時間在想的卻是:我該怎麼辦?真是真的嗎?
我對張科科的感情似乎也是如此,當她突然向我示愛的時候,漫長的主觀臆想瞬間坍塌,心裡沒有一點底氣,我在想:她喜歡我,表面上是我對她的喜歡得到了回報,可這回報,我有能力讓其長久保存嗎?萬一我接受了,而她又漸漸發現我身上越來越多的毛病,這些毛病恰恰是她無法忍受和接受的,那我該怎麼辦?戀愛的過程就是這麼冒險。當兩個人互相產生好感的時候,為了安慰自己,他得從對方身上尋找一切能說服自己當初做出選擇的優點,以此來佐證自己的判斷和決定毫無問題,自己是一個慧眼識人的人,看似自信的背後,躲藏著的恰巧是一個誠惶誠恐的自己,這也是最真實的自己,他們不忍心或者是不敢讓對方的缺點暴露出來,這樣會顯得自己是如此的平庸,居然會喜歡上這麼一個人。
我正想到這,張科科搖搖我,適時地問道:「你在戀愛中最怕什麼?」
我不假思索的說出了正在想的,我說:「兩個人在戀愛的時候,既怕自己的缺點暴露出來,又怕對方的缺點暴露出來。」
「為什麼?」她問我,她的語氣中有些明知故問的成分。
我繼續說:「自卑使然。無論多麼優秀的人在一起,都會產生一定的自卑情愫,原因就是最簡單的——人無完人。個高的女孩子想找一個更高的男孩,有錢的女孩想找一個比自己錢更多的,看上去是女孩自信,但其實在她們內心裡,永遠走不出男強女弱的固定模式,這一點她們自己也不知道。在一起的兩個人尤其在約會的時候,極力的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對方,可一個人的優點是有限的,每對彼此展示一個優點,自己身上的保護色會蛻去一層,所以急於向對方展示華麗的一面,只會讓真是的自己、自己不太滿意的自己提早的暴露在對方面前,最終會原形畢露。」
「那兩個人在一起不是應該要真實嗎,為什麼又要這麼辛苦的塑造自己呢?」
張科科其實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因為她對我說的是「塑造」而不是「偽裝」,她只是想讓別人說出來,因為這樣才會更具說服力,否則就是自己的胡亂猜測。
我已經意識到了我再說下去也只是說給自己聽,但我需要這樣,需要讓她信服自己的想法,我說:「我們都幻想時時刻刻在外人面前光彩奪目,退而求其次,自己的表現也得能讓自己滿意,戀人雙方也希望自己身上有讓對方可以崇拜的東西,男方更甚,可每一天都是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什麼可以是可以崇拜的呢?這我就說不清楚了,我們年紀還小,那樣的生活需要我們身臨其境才行。」
我打開小桌上的飲料喝,她點點頭說:「其實我也明白,真實和塑造並不矛盾,塑造和偽裝也不能一概而論,人這麼複雜,我們又怎麼可以說的那麼透徹,就連佛也想不通才遁入空門了,感情啊,真是複雜啊!我們只能摸索著過河,用一大套所謂專家的理論來維護和經營我們在其中的各種關係,但那些專家又怎麼能保證自己過的就比別人好呢。」
我把瓶子放在桌子上說:「你知道世界上最簡單的是什麼關係嗎?」
「什麼?」
「金錢關係!」
「金錢關係,為什麼?」
「很簡單啊,交易雙方也沒必要躲躲藏藏,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是為了搞到你的錢和盡量讓你少搞我的錢!」我得意的笑了。
「那照你這麼說,還有一種關係比這個更簡單!」
我問是什麼。
她說:「是敵人關係,尤其是動物間的捕食和被捕食關係,這個夠簡單了吧!就是想吃掉你和不想被你吃掉!」
我說對她說,動物的關係本來就簡單,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在火車上的時間尤其感覺漫長,但還好,再有兩個小時就到了,我整理了一下行李,其實也沒什麼整理的,現在出門,最重要的就是手機和電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