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齊聚丁州(下)
丁州官驛。
「我還不能走。」
「我得走了。壇庭是不介入天下的一切紛爭,但並不代表他們足夠大度到容忍背叛。」
「您當初為何……」
「每個人這一生總得跟著自己的心活一次不是嗎?」
張學究在床頭邊留下了一個小匣子。
裡面靜靜的躺著兩方鎮紙和兩封信。
一封是給岩子的,一封是給湯中松的。
給岩子的信很厚。每一頁紙都吸飽了墨汁,把信封撐得鼓囊囊的。
給湯中松的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你我之間,兩不相欠。
「玩鷹的人常常被麻雀啄了眼。壇庭自認傳承悠久能洞悉人性,參破虛妄。其實你白骨學究的名頭我向來未曾怕過,我
只是真的真把你當做我的師傅。」
湯中松將信放入火盆中,看著揚起的飛灰念念有詞。
身旁的朴政宏肅然中略帶些惋惜和心疼,絲毫不見在外時的那種狗仗人勢之感。
張學究離開官驛后徑直朝集英鎮的方向走去。
在一切開始的原點把一切終了。
自然是沒有比集英鎮更合適的地方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堅實。
像一匹孤狼,在廣袤的雪地中獨自遊盪。
他從懷中放鎮紙的地方取出一瓶酒和一把摺扇,然後大口大口的往嘴裡灌著。
酒喝完了,他便開始扇扇子。
誰會在三月份的西部室外扇扇子呢?
自然不是普通人,也不會是一般的扇子。
扇子上畫著一副熱鬧的街市圖景,看上去一團和氣。
可湊近一瞧,街市上的人都沒有穿衣服。
也沒有一絲血肉。
全部都是一具具白骨。
張學究越走越慢,扇的越來越快。
扇子圖畫上的白骨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羽書,好久不見。怎麼老了這麼多?」
張學究啪的一聲收了手中的扇子,笑著轉過身。
他一向討厭等待。
把步子儘可能的放緩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
「天寒地凍,敘舊就免了吧。」
「無酒無菜,自然也說不出話。」
「庭主並沒有讓我下死手。」
「我也沒有做好和你同歸於盡的準備。」
對方還要說些什麼,張學究伸出又掌向前一推。
他看得出張學究這一張並沒有用上氣力,只是想單純的制止自己開口說話。
於是他便閉了嘴。
將背上斜背著的長杖取下。
雖然包著布,但是張學究從輪廓外形中便一眼認了出來。
壇庭庭杖。
集英鎮,中軍行轅內。
劉睿影三番五次的向賀友建要求隨軍出戰,但是都被賀友建以「查緝使大人的安危更為重要」而拒絕了。
雖說賀友建把所有的戰報都向劉睿影抄送了一份,但隔著一層紙終歸是不如親眼所見來的踏實。
他就這麼望著軍營內每日進進出出,往來調度的軍隊發慌。
偶爾在夜裡看到天邊傳來的火光與喊殺,心裡痒痒的。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試問有哪個男兒在血氣方剛之時不期待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呢?
和湯中松一樣,劉睿影也想打仗。
但是他又怕自己做了逃兵,因為他實在是不能現在就死。
這日午後,轅門外執巡的軍士突然告訴他有人在要見他。
劉睿影暗自詫異是誰,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湯中松。
「這傢伙,還是耐不下性子來了戰場嗎……但以他的身份應該不會受到任何阻攔才對。」
還未出轅門,劉睿影的腳步就停住了。
湯中松雖然紈絝放浪,但還遠遠未到變態的地步。
是不會穿著裙子,大大方方的站在行轅門前的。
劉睿影心裡閃過了一個人影。
但是他不敢抬頭去望著對方的臉應證。
他想站住身子緩緩神,但是步子卻不由自主的往前邁,甚至越來越快。
他一直盯著對方的腳。
一雙精巧的挑絲雙窠鞋大部分隱藏在裙擺下,只有鞋頭微微露出。
風吹過。
裙擺微微蕩漾。
鞋的後半部分若隱若現。
他認得這雙鞋,更認得這雙腳。
自然也知道它們的主人是誰。
但他卻說不出來。
劉睿影也分不清這是因為愛還是愧疚。
或者說是愛更多還是愧疚更多。
情感的天平從來沒有平衡的時候,總是在左右搖擺。
如果一定要下個定義。
劉睿影寧願說:「這是我的主人,我的命都在她手裡攥著。」
想到這裡,才微微好受了些。
使勁把脖子一挺,抬起了頭。
「你……」
才說了一個字就卡住了。
「聽說定西王屬地內出現了一位絕頂的劍客,向整個天下用劍之人都發出了挑戰。」
「你也把自己歸為用劍的人嗎?」
劉睿影終於完整的說出了一句話。
「有何不可?」
「自無不可……」
「但以你的劍……或許……還相差的太遠……」
「只要我還沒放下劍,就自然有能追上的一天。何況我並不是為了追求那天下第一,我只想用劍殺人。」
「……等你能用劍殺你想殺的人的時候……你離天下第一不會太遠。」
「哦?你對自己就這麼自信?」
「不……我對自己向來都沒有任何信心……但我對掌司之位很有信心……至少現在的這位大人不在當世的任何一位劍客之下。」
「定西王也是用劍的。」
「也不在他之下。」
「既然他這麼厲害為何不自立為王?既然這個位置如此難做你又怎能保證你一定會當上?」
「我沒有辦法回到你的第一個問題,但是第二個問題曾經你已說過相信。」
「……狼騎犯邊有鬼。你多保重……」
劉睿影望著袁潔離開的背影苦笑。
他覺得自己做的最錯的一件事並不是收集證據,協助誣陷袁將軍。
而是用錯了「情」。
查緝司對他的養育之情。
天目省各位大人的栽培之情。
以及。
他對袁潔的愛慕之情。
回到自己的營帳內后,看到桌上又堆著不少新送來的查緝司迷信。
有兩封的信口處塗著鮮紅的硃砂印記。
「硃砂痕,索命魂。下了詔獄活死人。斷胳膊斷腿的滿地跑,閻王來了也受不了……」
信中寫著三個名字:李韻【李秋巧】,湯銘,賀友建。
越州官道上。
錦帽貂裘的中年人仍恭恭敬敬的拜著。
在沒有得到任洋的回答前他是不會起來的。
但是任洋好像並沒有回答的意思。
依然穩穩的端著茶碗喝著茶。
那五六個年輕的劍士已經嚇得兩股戰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們認出來這恭敬卑微的中年人正是被稱為平南第一劍的時依風。
「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太沒規矩了。江山易老,山河又幾度啊……童兒,你長大之後可不能學的這般模樣。」
任洋輕輕的撫摸著身邊頑童的頭,小傢伙兒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在下知道了。」
時依風應了一句,身子並沒有動。
此時天色尚早。
伴著風吹雪。
眾人卻沒來由的眼前一黑。
茶棚的其他行人都覺得這雪吹在臉上化掉之後濕溻溻,黏糊糊的。
伸手抹了一把,掌心一片殷紅。
再一回神,任洋和小童已不見了蹤影。
時依風正緩緩直起了身子。
「嗚啊!」
先前那些出言不遜的青年劍士突然齊聲慘叫了起來。
捂著嘴在地下打滾的同時還用頭猛撞桌腿。
但是疼痛依然如潮水般湧來,一波接一波的往頭上沖。
接著抽搐了幾下,便靜靜的躺著不再動彈。
手垂下來露出捂著的嘴,已經變成了一個駭人的血洞。
桌上的一個茶碗中整整齊齊的盛著五條舌頭,混著半凝固的紫黑色鮮血,還在冒著熱氣。
「爺爺,你也要和那神秘劍客一較高低嗎?」
「不啦,讓他們去爭吧。等到了爺爺這個年紀他們就會明白劍終究是外物,劍之名終究是虛名。最關鍵的,還是用劍的人。咱們來定西只是看幾位爺爺的老朋友,聽說他們過得都不太好。」
「所以我們不去丁州嗎?」
「我們去定西王府。」
定西王府。
大殿的王座上空空蕩蕩。
馬廄中的名馬也少了一匹。
桌案內側有兩個佛手翡翠雕成的撐鉤,上面捧著星闌劍。
霍望一人一騎,快馬加鞭的向丁州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