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世俗之惡
第八宮的魔神司命們,同樣被第六宮同行的前車之鑒震懾住了,不管再私自做主編撰凡人的悲劇。
不自己動手寫,這些油滑的司命們也有辦法,那就是用原七界最悲劇的人生話本子。這是繼第一宮使用白蛇虐戀、第四宮採用唐婉虐戀之後,最後一個使用原七界最悲劇的人生話本子的混沌宮。
總共,只就三部悲劇,入了墟魔域魔神司命們的眼,眼光極高的他們認為余者都不配供奉於虐情殿。
此間的悲劇,名為「蘭芝永生」。名字陌生,但我自帶路的黑魔蓮手中接過劇本,看出了是《孔雀東南飛》。此間的司命們不用這個名字,極有道理!因為,整個故事,都和孔雀沒有半點關係。
長篇樂府敘事詩《孔雀東南飛》,開頭不搭調地只一句「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孔雀出現地極突兀,和故事沒有任何關係,只不過「賦比興」中「起興」的行文手法,作為篇名極不恰當!
司命們的劇本名稱是「蘭芝永生」,卻極貼切!意指這等悲劇,將會永遠存在,諷刺了世俗之惡。
這部人生悲劇,留有很大的生門,是那些棒打鴛鴦的惡婆婆們,自己深陷世俗的窠臼之中。不信,打個比方,兒媳生產,司命們不用管,婆婆們一定只關心孫子,哪管兒媳受苦受罪,心中會認為,那是女人理所當然應該遭受的,要求太多就是矯情!假若兒媳難產,婆婆們往往向惡,會逼迫兒子保小的,因為,家族血脈是唯一的,而媳婦,死了可以再娶一個!兒媳,不過是生育工具。
女主之所以被婆婆逼迫其丈夫休掉,自己卻很委屈、想不通,其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多年無出!
和唐婉被婆婆逼迫其丈夫休掉,是同一個原因!無出是女子的大罪!往往會被休掉。
這世俗極可惡!婆婆們無一例外地渴望抱孫子,認為兒媳婦的唯一功能,就是傳宗接代!
婆婆們認為,兒媳多年無出,就是不下蛋的母雞。是個過日子的人,都不會一直養不下蛋的母雞!糟蹋糧食不說還耽誤其抱孫子!對母雞,當然是殺了熬湯,殺人犯法,把兒媳婦趕回娘家,已是仁至義盡了!這樣的兒媳,在婆婆們的眼中,遠不如家中的耕牛和騾馬貴重。重新娶媳婦很便宜,通常,聘禮只相當於一頭騾子的一半,有時還要更划算,到了災年,半袋糧食就可以換一個。
可悲的是,她們自己是過來人,年輕時都曾作為受害者受世俗毒害,但從當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婆,最終都會維護這可惡的世俗,繼續毒害兒媳!因此,司命們手中劇本的真名,叫做「蘭芝永生!」
女主被婆婆趕出家門,除了自己沒有意識到的無出大罪,就算再能幹能養自己,耽誤其婆婆抱孫子也不行!還有一宗罪也和唐婉一樣,那就是有才華,而且,十分倨傲!骨子裡睥睨世俗的可惡。
這「蘭芝永生」的故事,說的是廬江府小吏焦仲卿的妻子劉蘭芝,極其賢惠能幹,卻莫名地被焦仲卿之母趕回娘家。劉蘭芝十分忠貞,立志要從一而終,發誓寧死也絕不改嫁。但執拗不過娘家人的逼迫,被娘家人冷眼相對,更被母親以死相逼,被父親辱罵丟人現眼,不準其賴在家中吃住。
女子被休回娘家,不管是對女子自己,還是對娘家人,都是極大的侮辱。只有嫁得更好,才能讓娘家人洗刷恥辱,重新抬頭做人。劉蘭芝痛苦莫名,痛恨這可惡的世俗,在改嫁途中,投水自盡,以此諷刺、蔑視這黑暗的世俗,並且,捍衛自己的忠貞和愛情!也是對其無情的娘家人的決絕。
焦仲卿聽到妻子的死訊,也弔死在家中的樹上,一起無聲地控訴世俗之惡。
世人哀悼他們,寫了一首長篇的敘事詩,名為《孔雀東南飛》,被收入皇室樂府中。但卻並沒有領略到這悲劇應該叫「蘭芝永生」,只把它當做劉蘭芝一人的悲劇,淺淺地作為教訓。故事裡說:
孔雀鳥向東南方向飛去,飛上五里便徘徊一陣。
被休前的劉蘭芝,坐在西廂的織布機前忙碌,趁著婆婆在遠處的正堂上小憩,房中只有自己和躺在床上閉目眼神的丈夫,停下了滿是老繭的手溫柔地哀嘆道:「阿卿,你一直這樣躺在床上干想,就算躺到四肢退化了,也不會想出好主意的!你的母親是何等的固執,你作為兒子是最清楚的!」
焦仲卿聞言十分羞愧,咕嚕一下子從床上下來,溫言軟語地來哄妻子,看到妻子整天忙碌織布的手,又起了血泡,十分地心疼,軟弱道:「蘭芝,不是你想的這樣!母親畢竟年紀大了,挑剔一些,也是有的!咱們做小輩的,百善孝為先,對老人家,理應多加忍耐、遷就、體量!母親也是過來人,誰家的婆婆沒有做過兒媳?不了解做兒媳的苦楚?只不過,是當年的兒媳,熬成了婆婆!」
他焦家的院子頗大,父母和其小妹妹住的三間正房,與他夫妻住的兩間西廂房,以及堆放糧食、雜物、兼做廚房的兩間東廂房,成品字型分佈,距離不算近,在西廂正常說話,正房中人聽不清。
焦仲卿瞥見母親還在高堂上打著扇子小憩,趁機溫柔地將妻子攬入懷中,在妻子耳垂上吻了下,卿卿我我、甜言蜜語,賺了小便宜后笑道:「蘭芝,為夫給你講個回家前,聽衙門裡的典史講的故事,你可要好好地學學這做兒媳的訣竅!典史大人說,有位兒媳婚後從不做家務,十指不沾陽春水,香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突然有一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說婆婆您老歇著!親自去洗了一回碗。婆婆受寵若驚,感動得老淚縱橫,認為兒媳婦實在太懂事了!心疼地連忙說娃啊,這些粗活哪是你做的!她只要看到兒媳的孝心就好了!以後,那些家務,還是她自己做!而這兒媳,只是看到婆婆手指破了,代勞一次而已!而若是她婚後什麼家務都搶著干,突然有一天忙忘了,婆婆定然十分厭棄,說這個兒媳好吃懶做!真是太不像話了!嘻嘻,蘭芝,典史大人說的有理啊!」
劉蘭芝蹙眉嬌羞地將丈夫的手從胸圍子里拿開,實則,她十分喜歡這種私底下小夫妻的甜甜蜜蜜、恩恩愛愛,但可惜自己這個婆婆沒有那麼通情達理,大廈將傾、狂瀾即倒,事情已經不可挽回。
劉蘭芝嘆息道:「假如婆婆能像故事裡那位,我就不用這麼愁了!哪怕有人家一分的體諒,我也就十分知足感激了!想我十三歲就能織精美的白絹,十四歲就會裁剪衣裳,十五歲就能嫻熟彈奏箜篌,十六歲時,就已十分知書達理。十七歲做了你的妻子,常常受很多委屈心中悲傷。都說,一日為吏,終身為吏,小吏終究是個賤業,你既然做了太守府的小吏,便永無出頭之日!我知你心性淡泊,一向恪守本分、兢兢業業,沒有野心,這樣也好!我不求金山銀山,不求你飛黃騰達。」
「阿卿你做小吏,卻又常常外出去別的郡縣公幹,我這些年一個人留在空房裡的時間多,受到婆婆的刁難就更多了,我們見面的日子實在少得很,我一向忍住委屈不願意讓你知道。可是,婆婆非但沒有體諒,近些時日更加變本加厲了……雞叫頭一遍,天蒙蒙亮,我就要起來餵豬,再給婆婆做早飯,然後請安請婆婆用膳,自己在灶台前囫圇喝碗稀飯,就忙碌著上機織綢布,一直到天黑都不能休息。我現在早已不是千金小姐,被婆婆逼得手藝嫻熟,三天就織成五匹綢子,這速度已經找不出第二個了!婆婆還是嫌我織得慢,對我常常指責,說我好吃懶做,不願意呆下去,就立即收拾包裹滾蛋,罵的話很難聽!這是雞蛋裡挑骨頭,存心找我的不是!我也知道,婆婆並不是真的嫌棄我織得慢,只是看我不順眼,嫌棄我罷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家的媳婦太難做!婆婆已經說不養不下蛋的老母雞。我也受夠了!現在,阿卿你去稟告婆婆吧,趁早把我遣回娘家!」
實則,劉蘭芝最後的話,是句氣話,只是想激起丈夫維護自己的勇氣!又夾帶著才女的幾分倨傲。
焦仲卿聽了妻子的訴說,心中萬分地愧疚,不想妻子與母親的婆媳關係,已經惡化、僵硬到這種地步了!在自己外出公幹、不在家的幾個月,讓妻子遭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自己理應去調解一下。
他妻子是個才女,自小是位千金小姐,受的家教全是陽春白雪,聽不懂「不下蛋的老母雞」這等粗俗俚語的真意,以為「蛋」指的是她織的布,指責她織布織得慢。他卻是懂的,只能裝作不知。
焦仲卿小心地到了母親旁邊,先殷勤了一番給母親奉上了茶水,將劉蘭芝的種種好說了一遍,又貶低自己道:「母親,俗話說『一日為吏,終身為吏。』咱們家又不是什麼名門大戶,沒人舉薦便沒有仕途,我已經做了小吏這個賤業,註定了永無出頭之日!算命的先生也說了,我沒有飛黃騰達的命,一輩子只能這樣平平庸庸!幸虧,還能娶到蘭芝這樣賢惠能幹、知書達理的妻子!婚後因為兒子作為小吏,常常要外出公幹,聚少離多,蘭芝也從無怨言,拋棄了千金小姐金枝玉葉的生活,粗茶淡飯甘之如飴,只為了能與我百年好合、恩愛到老!這樣的女子,到哪裡去找呢!能夠娶到蘭芝,兒子十分謝天謝地、感恩知足!與蘭芝立下了海誓山盟,死後到了陰間,也要做鬼夫妻!可是,這才三年,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蘭芝如此賢惠,母親為何處處刁難容不下她呢?」
焦母冷哼道:「為娘就是討厭這種不下蛋的才女!會彈箜篌、知書達理有什麼用?女子無才便是德,傳宗接代才是女子的本分!她一個女流嫁了人,還整天琴棋書畫,哪裡像是過日子的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三年無出,哪個婆婆忍得了!我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決意趕走這個不下蛋的!占著茅坑不拉屎,算哪門子事!鄰居家的姑娘羅敷,屁股大如磨盤,一看就是好生養的!你趕快休掉劉蘭芝,打發她走,什麼山盟海誓也不能當飯吃!再能幹,也不能占著位子耽誤我抱孫子!
焦仲卿被母親粗俗的話訓斥地面紅耳赤,實在說不過一向偏執到出了名的母親,咬了咬牙橫下心來噗通一跪威脅道:「母親,兒子求您了!假如一定逼迫兒子休掉蘭芝,兒子此生便不再娶妻了!」
焦母聞言氣得面色鐵青,用拳頭奮力地錘擊坐具大發脾氣,顫手指著跪在面前的兒子的鼻子罵道:「你這白眼狼!為娘白養你這麼大了!被那狐媚子蠱惑,替那狐媚子說話,居然敢跟親娘頂起嘴來!還敢威脅娘親!你這是自訣於祖宗!羞對你先人!怎麼敢幫你媳婦說話!這事可由不得你!」
焦母又是老一套,哀嚎這日子沒法活了!養了兒子不孝,自訣於祖宗!自己愧對焦家列祖列宗!不如,死了算了!拿起旁邊的剪刀,作勢刺死自己!當然,被哭泣著嚇壞了的兒子死死地攔住了。
立即,焦母像潑婦一樣,半站起身來對著劉蘭芝所在的西廂大聲罵了極多難聽的話!嘴裡罵的是兒子,實則是罵給流著淚的劉蘭芝聽;嘴裡罵院中的一群母雞,實則是指桑罵槐,罵劉蘭芝是個不會生養的沒用東西。「占著茅坑不拉屎!」這等污穢之言,不知罵了多少遍!把劉蘭芝罵得再也忍不住,撲倒到床上嗚嗚痛哭,幸而她這個才女聽不出是罵她無出,才不刺痛。但再也留不住了!
焦母潑婦一樣,竟一直罵到了天黑,因為年老體弱罵得累了再也罵不動,跌坐在坐具上喘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