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蘭芝永生
焦仲卿含淚不敢作聲，只得拜彆氣憤不已的母親，回到與妻子住的西廂房裡，哭得連話也說不出。
而劉蘭芝被辱罵三個多時辰，剛剛止住了悲痛和羞辱，才女的倨傲氣上來，抹了眼淚已收拾好了衣服，只等著丈夫回來，與之告別，面對這樣不容自己的婆婆，這個家，她是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焦仲卿羞愧地低頭哭泣道：「蘭芝！我……我不願你走，但，奈何母親不可理喻，以死相逼！我不能做那不孝之人！蘭芝，你是知我對你忠貞不渝的！你暫時回娘家去好不好？我現在需回太守府里辦事，跑回家裡只是為了看你一眼，太守命我今日外出公幹，耽誤這三個多時辰恐已遲了！蘭芝，你定要等我外出回來！屆時，等母親氣消了！我必定去你娘家接你回來。你暫且委屈一下。」
劉蘭芝忍著心痛送別了含淚還有很多話要說的丈夫，因為滯泄公務、玩忽職守，是要被問責的重罪。
丈夫走後，空房之中，劉蘭芝含淚悲傷地自言自語道：「阿卿！你我夫妻，怕是永別了！自我嫁到你家裡，總是順從婆婆，一舉一動不敢自作主張。三年裡不過是彈了三次箜篌，七次動筆也是遵從婆婆的意思，給婆婆的娘家寫家書。這樣，也是我的罪過了！這三年來，尤其是近兩年，我白天黑夜沒命地勞累，起早貪黑受盡了折磨，一心一意地侍奉婆婆，自以為沒有什麼過錯，卻到底還是被趕走了！婆婆已極其厭惡我，容不下我！欲加我罪何患無辭？婆婆哪裡會容你接我回來！」
悲從心起，劉蘭芝哽塞道：「阿卿，我已是個棄婦，將會被世人恥笑，被罵作是被趕出來的掃把星……而阿卿你，將會有婆婆做主，在我前腳走後，被婆婆以命相逼，娶那個鄰家的羅敷……阿卿，我是個棄婦，東西不祥，不能給你拿去做娶羅敷的聘禮，我嫁妝里有繡花的錦襖，美麗的刺繡散發著光彩，紅色羅紗做的雙層斗帳，四角掛著香袋，盛衣物的箱子有六七十個，箱子都用碧綠色的絲繩捆紮著。就留給你做念想吧！你與我，再也沒有團聚的機會了！願你永遠不要忘記我！」
這個家，再也呆不下去！再讓劉蘭芝住完這一夜，已是那惡婆娘仁至義盡了。
雞叫頭一遍，天色微亮，劉蘭芝已精心打扮好，恢復出嫁前的打扮，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只是三年無出。
劉蘭芝含著淚，到廳堂拜別十分厭惡自己，巴不得自己早些走的婆婆，含淚謙遜地說：「從前我在娘家時，沒受過什麼好的教養，總惹婆婆生氣！結婚時接受婆婆家的聘禮很多，如今卻不能讓婆婆如意。今日回娘家，只願婆婆息怒，好好保重！」婆婆厭惡地扭過頭，渾然當做沒有看見她。
劉蘭芝含淚拜別婆婆，眼淚像連串的珠子掉下來，向丈夫年幼的妹妹道：「我剛剛嫁到你家是，小姑你剛能扶著坐具學走路，今天我被趕走，小姑你已經這麼高了！如今，我已不配侍奉婆婆，希望小姑你快些長大，努力奉養母親，讓婆婆滿意！玩耍時不要忘記我。」說完眼淚簌簌地落下。
昨晚焦仲卿回到太守府，幸逢太守醉酒不能交代公務，太守的副手吩咐遲后兩日外出，無奈城中已經開始宵禁，只能在衙門將就一宿，在天亮之後才得以騎馬趕回家裡，揮淚送妻子暫且回娘家。
在馬車上，夫妻二人垂淚不已，焦仲卿含淚安慰道：「蘭芝，你放心！我絕不會拋棄你！你只是暫且回娘家，我明日要離開廬江府去辦公務，幾個月後就會回來，我對天發誓，決不會對不起你！」
劉蘭芝潸然淚下道：「阿卿，謝謝你對我忠誠的愛！君不負我，我定不負君！我等阿卿你來接！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只是我的親父兄性情暴躁如雷，恐怕，不會如我心愿，阿卿你應早日過來，或者，做好心理準備！」女子被遣回娘家，是極大的恥辱，倘若丈夫被娘家人看到定會被打折腿，因此，讓丈夫離娘家遠遠地停下馬車，依依不捨地垂淚告別。
劉蘭芝自己含淚回家，也自覺十分羞愧沒有顏面，被娘家人逼問，只得含著淚委屈地吐露了實情。
出嫁的女兒沒有犯錯，卻被從婆家趕了回來，劉蘭芝的娘親怒不可遏！亦如潑婦，在家大罵不止。
被趕回娘家，不管是對當事女子，還是其娘家人，都是極大的侮辱！只有嫁得更好，才能讓娘家人洗刷恥辱，重新抬頭做人！其親父兄何止暴躁如雷，當即就拎著給馬切草的鍘刀，定要殺回焦仲卿家，將其老娘和焦仲卿的腿砍斷，先出口惡氣！若非劉蘭芝痛哭著抱住了腿，這就是人命官司！
其親父兄，果然夠決絕，暴怒著猛一揮袍袖，呵斥道：「不要再說了！他另娶，你也得立即再嫁！」
而且，必須趕在焦仲卿前面！嫁得人比焦仲卿高貴百倍！方才能令劉蘭芝的娘家人，抬起頭做人。
果然，家境優越的劉蘭芝娘家，只用了十多天，就使得世交的縣令大人，派人前來替兒子提親。縣令之子比焦仲卿一個小吏，的確高貴了百倍，且年輕瀟洒，與父親一樣，不介意劉蘭芝嫁過人。
面對母親的極力苦勸，劉蘭芝委屈地答覆說：「好女不侍二夫！女兒與仲卿含淚分別時，仲卿再三囑咐我，要我等待他公幹回來，並立下海誓山盟，絕不拋棄女兒，要與女兒永不分離！如今，才過去十天，誓言猶在耳邊，背信棄義這事女兒萬萬不能做！請母親回去，謝過縣尊世伯的好意！」
劉母無奈，只能央媒人，謝過了縣令的美意，好再她家與縣尊家是世交，十分地好說話不需見外。
劉蘭芝娘家的交際的確廣闊，其父兄在城中頻繁宴請故交，不惜傾家蕩產也要陪嫁極多財物，以出了這口惡氣！不久，太守委託郡丞前來為其子求婚。太守之子，更比焦仲卿一個小吏高貴萬倍！
可見，劉蘭芝娘家人脈極廣，假以時日，定可照應女婿，只是那焦母犯了和陸遊母親同樣的錯誤。
讓嫁過人的劉蘭芝，嫁給未曾婚配、年輕英俊的太守之子，已是劉家能力的極限，最能洗刷恥辱。
劉蘭芝的父兄聽聞其再次拒婚，心中開始悵然煩躁，忍住了性子勸道：「你這樣輕率拒絕，怎麼不好好考慮！之前嫁的焦仲卿只是一個小吏，這次嫁的是太守家的貴公子，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若非焦仲卿那小子曾救你於河中，咱家哪裡會讓你嫁給他！門不當戶不對，還無故受盡屈辱，被趕回娘家！這樣的屈辱，只能嫁得更好，才能洗刷！才能讓你和我們重新抬起頭做人！何況，太守家並不嫌棄你嫁過人，你嫁過去榮耀富貴，我們也有面子！這事由不得你，就這麼定了！」
劉蘭芝不從，娘家人怒極，開始給劉蘭芝臉色看，一連兩個月對其冷落至極，父兄和嫂子開始冷嘲熱諷，話里話外說她是個吃閑飯的，不知羞恥不知別人看到棄婦如同掃把星。在娘家吃一頓飯，就能被嫂子話里話外羞辱地無地自容。這個娘家，也沒法呆了！委屈的劉蘭芝回房痛哭幾十回。
其母親也用了同樣的殺手鐧，以孝道和老命逼迫已絕食的劉蘭芝改嫁，剪刀的確插進了肚子里半寸，流了一地的血。絕食數日虛弱的劉蘭芝，痛哭著爬下了床阻止了母親，含著熱淚答應了婚事。
劉母實則怕得要死，立即任由虛脫無力的女兒含淚奪去剪刀，欣喜地喂女兒吃飯，通知全家喜訊！
媒人再次前去回稟覬覦劉蘭芝家豐厚陪嫁的太守說：「幸不辱命！公子很有緣份，說媒極其順利。」
太守聞言，極為歡喜，馬上查看黃曆，又翻了婚嫁書，告訴媒人道：「婚期定在這個月內就很吉利！年、月、日的干支都極合適，好日子就在三十這一天，今天已經是二十七了，需要抓緊準備！」
太守府內趕辦婚禮的人，立即就像浮雲一樣來來往往絡繹不絕。裝聘禮的船繪有青雀和天鵝的圖案，四角掛著綉有蟒的旗幡，喜氣地輕輕隨風招展。金色的車子，滾動著鑲嵌白玉的車輪。緩步前行的青驄馬，套有垂著彩纓、鑲嵌金飾的馬鞍。贈送的聘金有三百萬錢，都用青色的絲線穿著，各色綢緞有三百匹，還有自各地採購的山珍海味。跟從的人有四五百，熱熱鬧鬧地前去送聘禮。
而劉家為了洗刷恥辱，傾家蕩產陪嫁了八百萬錢，摺合白銀八千兩，連同聘禮都將如約送給太守。
出嫁前一天，坐在琉璃榻上，劉蘭芝一直用手巾捂著嘴痛心地哭泣，簌簌熱淚如水一樣一直傾瀉。
剛剛自外地趕回到廬江太守府的焦仲卿聽聞此事，如遭霹靂，立即向衙司上屬告了十天假，騎馬趕到了劉蘭芝家前，看到彩旗招展，劉蘭芝家已經做好了次日送親的準備，心中悲傷，馬也哀鳴。
劉蘭芝聽到熟悉的馬叫聲，知道唯一的摯愛來了，心中激動含淚跑出家門，到拐角處去迎接愛人。
相愛的人悲傷心碎，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劉蘭芝苦笑著人生的無奈，舉起手撫摸著馬鞍，嗟嘆之聲使人心傷，潸然淚下道：「人生在世，常常身不由己！父兄嫂子冷嘲熱諷猶可忍耐，奈何母親以死相逼，將我許配給別人？阿卿，你縱然回來了，又能有什麼指望的地方呢！你我終當永別！」
焦仲卿牽著馬，冷笑著奚落道：「祝賀你高升！我這塊磐石方正且堅實，可以存放上千年，而蒲葦雖柔韌，卻只能保持在早晚之間罷了！你一個人去榮華富貴吧，我一個人獨自前往那黃泉就好！」
劉蘭芝肝腸寸斷，心如刀絞，淚光盈盈，心中泣血顫聲道：「想不到，你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同是被母親以性命和孝道相逼，你這樣我也這樣，阿卿！我們一定會在黃泉之下見面！君不負我，我定不負君！但願，阿卿你不要忘記當初說要與我生死與共，到黃泉之下也要做鬼夫妻的誓言！」
焦仲卿感懷不已，與愛人緊緊握了手，然後分別，各自回到自己的家裡。活著的人卻作臨死的訣別，心裡的憤恨怎能躍然紙上？他們將要永遠離開人世間，再不能再保全生命了，只是回家作別！
焦仲卿回到家拜見母親說：「今天風大又非常寒冷，寒風摧折了樹木，院子里的白蘭樹上結滿了濃霜。兒子現在就像快要落山的太陽一樣！會讓母親在日後很孤單。我是有意作這樣不好的打算的，請母親不要怨恨任何鬼神！願您的壽命像南山的石頭一樣長久，願您的身體永遠健康又舒順！」
焦母聽到兒子的這些話，淚水隨著說話聲一起流下，說：「你是大家族的子弟，又在府衙里做事，千萬不要為了一個婦人去尋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婦人三年無出，你休掉了她哪裡算薄情呢？東鄰的羅敷極賢慧，為娘一看就是極能生養的，我已經委託媒人去提親，早晚就會有答覆。」
焦仲卿垂淚拜別了母親，回到自己的空房裡撫摸妻子留下的東西睹物傷懷，自殺的念頭十分堅定。
第二天，是劉蘭芝出嫁的日子，太守家迎親的隊伍綿延百丈，彩旗招展、吹吹打打十分喜慶熱鬧。
雖是在同一個郡里，但劉蘭芝娘家在城外，騎馬三個時辰能到太守府，坐轎子卻要第二日才能到。
黃昏時，迎親的人在城外搭了帳篷早早安歇，天暗沉沉的，方圓數里都靜悄悄的，晚霞傷懷如血。
劉蘭芝解脫地自語道：「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我命絕今日，靈魂將解脫，將這肉身還給父母吧！」
斂著裙裾，脫去絲鞋，最後看了一眼這悲劇的、吃人的世界苦笑，無限解脫地縱身跳進清水池裡。
焦仲卿得知劉蘭芝投水自殺，趁夜弔死在家中指向東南方向的樹枝上，東南是劉蘭芝自殺的方向。
事後，焦劉兩家懊悔不已，摒棄前嫌，將二人合葬。
二人的墳前，經常出現一種鳥，它們的名字叫做鴛鴦，經常仰頭相向哀鳴，每天夜裡都叫到五更。
在我看來，這是對黑暗世俗的控訴！婆娑的世界，理應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用世俗殺人的世界！」
千尋冷冷地傳音問我：「墟神，你說那些做母親的，總喜歡以死威逼子女，這些老妖婆該不該殺？」
我已無法回答，答非所問道：「劉蘭芝和焦仲卿選擇了了斷，本尊很喜歡！這樣，很決絕，很乾凈！一個雞蛋可以畫無數次，忠貞的摯愛卻絕對不能！劉蘭芝與其摯愛死了，但是他們的愛永存！」
還有，劉蘭芝雖死，但這種悲劇在婆娑的世界永不會死，這是司命們以「蘭芝永生」命名這部人生悲劇的真諦，它本就不叫做「孔雀東南飛」，和孔雀沒有關係，劇情，也當以司命的劇本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