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術費(八)
今年的五月熱得特別早特別陡。
陽光照在洗過的白床單上,一團一團反著白光,刺得梅曉曦睜不開眼。梅曉曦走在去醫院的路上,一籌莫展。
思忖幾番,她給莫逆發了一條簡訊,告訴莫逆自己的燃眉之急。簡訊發出去之後,她又惴惴不安。想象著莫逆接到這條簡訊會是什麼樣的想法,她彷彿看到莫逆不屑的、厭惡的神情,又暗暗期望莫逆能伸出援助之手。她又想到顏一峰,心裡不禁打了一個冷噤,後悔給莫逆發那樣的簡訊。她又聯想到莫逆的種種爽直,自言自語說:「他應該不會那樣吧?」
正想著,莫逆回復簡訊了。內容很簡單:對不起,我一時也拿不出那麼多錢。
梅曉曦不相信,想回復「一個總經理也會窮到如此?」最後還是放棄了,他已經決定的事,難道用簡訊吵來爭去就會有改變?這樣反問,等同於和他要錢,和乞丐何異?
越這樣想著,就越覺得自己自尊受到傷害。於是,以往的所有恩情,一瞬間都變得虛假起來,一切的過程,上午還溫暖的回憶,此刻變得那樣做作,那樣讓人不齒。炎熱的空氣中,梅曉曦打了一個寒噤,皮膚表層迅速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梅曉曦的腳步一步一步接近孟歌的病房。她多想逃離那個深淵似的病房,逃離那無處不瀰漫著凡士林味兒的空間,可她的腳步卻不得不往那個地方去。她無路可走。她沒有乘電梯,徒步往十六層走。走到中途,累得不行,她停下來歇口氣。樓梯的轉角處有一個窗口,窗外的天空格外藍,白雲悠閑地飄著,下面的街上人來車往,川流不息,一切都散發著自由祥和的氣息。她想:如果從這裡一頭栽下去,這些煩惱和痛苦就沒了。這念頭一升起,立即像魔鬼一樣抓著她不放。她把頭伸出去,估計著如果跳下去,自己的身體會落在哪裡。窗口下面,是一叢薔薇,花開得正艷。自己落下去,應該就落在那些嬌艷的花上。她閉上眼睛,彷彿看見粉紅的花瓣落了一地。突然,薔薇叢旁邊,一個孩子尖叫著哭起來,大概是薔薇花刺著了他的小手,他哭著跑開了。這聲音驚醒了梅曉曦,看著跑遠的孩子,梅曉曦嚇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這樣縱身下去了,欣兒和孟歌怎麼辦?還有三個老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她後退一步,在樓梯上坐下來。樓梯里很安靜,沒有一個人,梅曉曦把頭埋在胳膊肘里,臉向著勞累過度的雙腿,肩膀輕輕地抽動起來。她哭了。一個接聽電話的男人邊聽電話邊走進樓道,看見哭泣的梅曉曦,嚇了一跳,立即逃得遠遠地。
小說的在小說的後半部分,而情緒的在前半部分。當山崩一般的痛苦漸漸退潮后,梅曉曦看了一眼時間,迅速奔到孟歌病房。走進房門,出現在梅曉曦面前的,是孟歌那一動不動的木頭身子,和爸爸低垂的、正在打瞌睡的、花白的頭。爸爸老了。
梅曉曦來到床前,孟歌正睜著眼睛。她檢查了一遍被子,微笑著小聲對孟歌說:「後天就可以做手術了。做了手術,你就可以一天一天地好起來。」
孟歌幸福地眨眨眼睛,臉上的肌肉若有若無地動了動,表示聽到了梅曉曦的話。
梅爸被吵醒了,他嚴肅地揩了揩眼屎,和藹地接著梅曉曦的話說:「做了手術就好了嘛!」
過了一會兒,梅爸站起來往外走,邊走邊說:「曉曦,你出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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