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033 入窮途
三更夜雨，依舊狂落不歇。
密林深處，一輛通體黝黑地馬車隱匿其中，若不是車身上銀質地裝飾微閃，實在不宜察覺。
九薇垂著頭抱著雙膝坐在車廂一角，紅桑在一邊幫啞姑擦拭頭髮，聲音哽咽斷斷續續「會好起來的，她總算是睡過去了，不會有事的。」一邊說著一邊又在抹淚，手更是抖的停不下來「怎麼……怎麼會這樣呢……鳴止少爺若是知道了，他得多傷心……一個是師傅一個是爹……大宮主他怎麼……」
九薇卻是眼神獃滯，似乎一個字也沒聽到，始終直愣愣地看著面前平躺地兩個人，凝止與存曦並排閉目躺在車廂里，脈息極弱，呼吸輕緩，他們的面具是九薇幫他們戴上的，因為這二人的臉色實在是，白的驚人。
從桃院尋到他們一路狂奔下山，到現在不知身在何處，他們都沒有蘇醒，靜謐地如同沒有生命一般，九薇一次又一次地去探他們的鼻息，生怕忽然就這樣失去了。
她不能，失去他們。
她有不能相認地爹和哥哥，有不知所蹤的娘，有早早辭世地姑姑，她才剛剛，失去了姑夫……
她不能失去他們。
她緊緊地盯著他們，生怕一個眨眼，這二人就會在眼前消失一般，車外的瓢潑大雨嘩嘩作響，將他們一路行來的痕迹盡數遮蓋，可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有尋這樣一個僻靜處停下，靜等二人醒來。
那邊紅桑總算料理好了啞姑，拿了塊布過來給九薇擦拭頭髮「你也換身衣衫吧，濕透了著涼了怎麼辦呢。」逢此大難，她倒是沒在九薇眼前哭過，也許在尋到二宮主，在桃院苦等的時候，她已經心力交瘁，此時此刻，想的更多的，當然是鳴止。他還沒有回攀，還不知道那個地方已經無法回去，若是他恰逢這時回去了……她簡直不敢想，她得找點事做，來壓制那狂亂地思緒。
一時間，車內更是無聲，微亮地燭光照在車廂一角兩個沉默的丫頭，車廂中三個無知覺地暈厥之人身上，更透出慘淡的光質來。
雨聲始終沒有停，狂飆亂散的下了整晚，天色終於開始微微放亮，可雨也只是稍小一點而已。九薇的眼睛已經撐的滿是紅絲，身邊紅桑早熬不住睡過去了，歪歪地靠在她腳邊，她看見車簾透進一點光線，知道天亮了，便慢慢地從紅桑身邊抽身出來，可是坐了太久，腿腳竟是不聽使喚，才支起身子，已經半邊酸麻地翻了下去「呯」的一聲重重撞在一旁小茶几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揉揉額頭扶著拖著麻麻地腿，才勉強爬到一半，卻又再度咂了下去……
眼看著茶几又迎面而來，九薇分明想躲可身體半分也由不得自己，她只能認命的閉了閉眼，咂吧咂吧，最好能一下子咂暈了她……才胡思亂想著，身體卻是一輕，被一雙手牢牢抱住了，離車板不過寸許距離。
她怔忡了，抬頭望去，忽然間淚如雨下，猛地掙開那手，卻是整個人都撲了過去，將他緊緊抱住，嚎啕大哭。
他亦是怔住，任由她抱著，一遍遍地輕撫她的頭髮「怎麼了？」他的聲音輕軟，卻令她哭的更凶，上氣不接下氣地哭法，把紅桑都驚醒了，獃獃地坐在一邊看著她哭，紅桑的眼睛也頓時紅了，跟著抽抽泣泣起來。
凝止無奈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再看一眼身在的環境，這才有些遲疑起來，嘴唇卜動，又忍住了詢問，只是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將她擁的更緊。
「哭個什麼勁！」一聲沒好氣的聲音打斷了這凄慘的場景。
凝止感到懷裡的九薇更是抖了一抖，她啞著聲，肩膀抖個不停，慢慢的，慢慢的回頭去看，存曦靠在車廂邊撇著嘴，一臉不耐：「這什麼地方？怎麼回事？都等你說呢，哭起來就沒完，真是惹人厭。」
凝止冷下臉斜睨著他，他也毫不示弱狠狠回瞪，二人僵持中，卻見九薇放開凝止的懷抱，朝存曦一步步慢慢挪過去。她的眼淚如同落地有聲般，一點點滴在車板上，二人都怔住了，這樣的舉止是九薇從來沒有過的，他們對視一眼，同時將目光轉向紅桑「怎麼回事？」
紅桑哭的腦袋亂搖，卻是哽的根本出不了聲，凝止目光一掃，帶到了一旁的啞姑，俯身在她脈上一探，一伸手就將紅桑拉到眼前，厲喝：「究竟出了什麼事？」
「攀都……攀都毀了。」紅桑哭喊了一聲。
二人都是身軀一震，卻見九薇已經走到存曦面前，她顫抖著將他的手輕輕握住，她掌心的冰涼將那戰慄傳給了他，他被帶著也微微抖動起來「你……你怎麼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九薇哽咽著說：「二宮主……二宮主要我告訴你們，能不能重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留得性命！」
存曦瞪著她，像是根本聽不見她說話，半晌才道：「為什麼留話？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他人呢？我師傅他人呢？」他簡直號叫起來，九薇卻根本無法回答。
凝止握緊九薇肩膀，將她攬回懷裡，一邊撫摸她的頭髮一面說道：「不急，慢慢來，沒什麼是我們不能解決的，天大的事，有我們呢，你先定定神。」
一邊存曦也是止聲，只是大聲喘息著，直瞪著她。
……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山脈那邊，漸漸褪盡陰霾地雲層上，開始回復白日地清朗，微微地藍，潔白地雲，爽利地清風，樹林間，更是一片微涼的氣息，混和著泥土濕潤的芬芳，在半空迴旋，時不時地，還有一兩聲鳥啼遠遠傳來。
而馬車上，卻是一片死寂。
九薇垂頭坐在凝止身邊，她的聲音已經微啞，眼眶也不再流淚，神色更是萎靡，她不安地視線在凝止與存曦兩人臉上來迴轉動，這兩人，如同石塑般一動不動已有許久，一邊的紅桑，更是讓這恐怖壓抑地氣氛壓的透不過氣來，睜著一雙淚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半晌，存曦與凝止幾乎是同時一動，九薇早有準備，她一直就坐在靠車簾的地方，看他二人全是朝自己這邊伸手，頓時雙手一伸「你們要去攀都？」
「當然要去。」存曦喘著粗氣。
凝止卻是伸手將九薇的手輕輕拉開「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回去一趟。」
「可是那裡已經被血奴所佔，此時此刻，大宮主只怕還在到處尋找我們，你們豈不是自投羅網？」
存曦眼睛半眯，狠狠地道：「倒要看看是落入誰的網。」
凝止則淡然地多：「就算我們此時再虛弱十倍，這一趟也非走不可。九薇，你跟紅桑在這裡等著，我們很快就會回來。」
「不，」九薇雙臂再展「二宮主之所以拚命讓我們走，就是為了要你們保存實力，切不可因為一時之氣回頭，你們剛過華闕，哪有和大宮主對抗的力氣？」
凝止道：「我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不會有事的。」
存曦皺眉道：「別擋在那裡，走開。」說罷伸手就來推她，九薇死活不讓，一把抓住他手，卻對凝止說：「如果一定要去，就先補血。」
二人皆是一怔，凝止隨即搖頭「不行，你們倆個呆在這裡已經不安全，若是沒有力氣不能自保，那還了得。」
九薇知他們這一去必定會與大宮主相遇，華闕之後，二人平時都得閉關休養，最少也要三五日，此番又怎麼可能讓他們就這樣去面對強敵，自然是無論他們怎麼說就是不放手，存曦早已暴怒，看凝止久勸不下，怒道：「打暈了扔下就是，」說罷長手一伸，凝止立刻揮掌相隔，二人正在交手，卻聽一旁有人叫：「你們不要爭了。」
三人回頭，卻見啞姑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來，靠在車蓬上看著他們，她臉色慘白，卻是含笑看著九薇，身邊紅桑道：「有啞姑在，我們不會有事。」
凝止還在猶豫，存曦已經點頭道：「這法子不錯，」說罷一伸手已經將紅桑拉了過去，身形閃動，頓時出了車廂，九薇朝凝止伸手過去「你們一定要速去速回，我看大宮主他……力量大增，你們千萬不要跟他硬拼，來日方長……」
凝止握住她手，將她摟在懷裡，他的眼中，凝出一點閃閃盈光，如淚花一般「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