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插敘,一段殘存的青春印記
蘇易的家鄉在遙遠的東北,靠近長白山的小鎮。那裡的土地很柔軟,冬天的雪總是厚到沒過腳腕,他喜歡聽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他習慣了呼吸那種寒冷濕潤的空氣。不似這裡最溫柔的風也卷著灰塵,最潔凈的雨也混雜著土腥味,大地乾燥堅硬的長不出一棵像樣的草,人工培育的樹木上葉片因為缺水乾癟脆弱。更別說人了。他一直有種錯覺,自己肌肉里,血管里乃至心裡的水份早已經被抽的乾乾淨淨。終有一日,自己也會變成薄薄脆脆的一片,落在地上即為塵土。蘇易想不通這種可怕的幻象從何而來,他覺得自己理應覺得滿足,而幻想里也應該是一些繁花似錦的景象。
他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孩子,他很努力的上學,考大學,幸運的找到工作,一切都是圓滿的。他每月工資不菲,遠遠超出自己預想,也讓許多在外飄蕩的同學眼睛充血。眼下工作辛苦卻是暫時的,等實習期一過,他會有更好的待遇。毫不誇張的說,現在的蘇易只需要安分守己,就已經完成了「立業」這項人生大事。即使到了30歲,35歲,與他起點相仿的絕大部分同齡人也無法到達這樣的高度。是的,他是幸運的!他剛來時只消看看自己工資卡上的數字便能做一夜好夢。可是為什麼呢?他的興奮僅僅維持到第三個月領工資時就消失殆盡了。現在每每拿起那張工資卡他都忍不住會想,「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吧。」
他也有快樂的時候,當他看到新聞里浩浩蕩蕩擠在就業中心的人群時,當他聽到某個同學或朋友現在依舊待業在家或者工資只夠活命時,當他買新款的手機和高配置的筆記本時,當他寄錢給家裡時……最快樂的是一遍又一遍的拿自己和別人比較的時侯,心裡的滿足感膨脹到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可他的快樂卻僅限於這些短暫時刻,僅限於這種毫無意義的零星片段。而且過後除了覺得自己膚淺,他什麼都感受不到。
他終於厭倦了這樣的快樂,他覺得這是真正的墮落。
蘇易今年不過23歲過半。
他曾有無數的夢想,哪一個年輕人又不曾有過對生活深切的希望。
他上學喜歡數學,想上和財會金融有關的專業,但新聞上節節高升的失業率逼著他選擇了更保險的「技術性」專業;他填志願時想上離家很遠且有初戀女友在的S大,但為了節約開支和方便找工作,還是選擇了離家很近且有可能兼顧退路的C大;他畢業前曾興沖沖和幾個朋友搞創業,最後卻以失敗收場,家裡的狀況不允許他二次東山再起;他找工作時一心想去發展前景很好的A企,但人山人海的招聘①現場里,他被擠得人都走了形,更別提其他;他退而求其次之,但依舊執著的按自己的喜好去找事,畢竟自己在大學選修了金融方面的科目。簡歷②投出去,偶爾有些回應也都是些很尷尬的位置,更多的猶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在屢次求職碰壁后蘇易並沒有死心。事實上他是一個很有耐性的男孩子,對人生也頗有些見地和想法。他希望能回到家鄉,他以為家鄉的寒冷會嚇壞一些人,但很快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天真,因為家鄉也早已人滿為患。人人懷裡都揣著個大學畢業證東奔西走,有個應景的笑話說一劫匪路遇一女,劫持后發現其口袋空空如己,一問才知是同校師妹,放人後又囑咐道前面搶劫的也是師兄,你過去了就說自己人,放心走。這個笑話其實講起來蠻好笑,但蘇易看了不僅笑不出來,反而有種想哭的衝動。大學生不值錢這是人所共知的現狀,但只有現在這些懷揣畢業證的人們才能體會其中的無奈和辛酸,比如路上偶遇一高中同學(當然不是搞搶劫的),兩人都挺高興。
蘇易問:「最近怎樣,工作落實了嗎?」
對方答:「正找呢,哎……」
蘇易問:「你好像上的XX大學,挺不錯啊,來招聘的人肯定多吧?」
對方一臉愧色:「哎,也就那個樣,你上的XX大聽說老多國企來招人了,機會肯定多啊。」
蘇易也一臉愧色:「噢,還不都是瞎扯……」
兩個人給人的第一感覺不是上的大學,而是入了傳銷組織④或黑社會⑤,所以提起來難免藏著掖著。要是去找工作,這證更是拿不出手。招聘的人無論公司有2000人還是2人,無論是開發高科技晶元的大企業還是賣肉的小作坊一概的趾高氣昂。見人就是,「填個表吧!」填到學歷「本科」一欄時,蘇易的手都有些哆嗦。
他在大學時戀愛的女友情況則好的多。她和他一樣都是東北人,但她來自城市,家境頗好,父母早早開始幫女兒鋪路。在蘇易坐上火車背井離鄉去往遙遠的西北戈壁,她則陰差陽錯去了蘇易的家鄉,在鎮上的某個機關里謀到差事。離蘇易家不過一小時車程。後來這個開朗大膽的女孩甚至自己跑到蘇易家裡去,以朋友的身份拜會了他的父母,現在和蘇易的姐姐關係好的不得了,每個星期有一兩天都是在家裡度過。蘇易的父母先是樂呵呵把她當做未來的兒媳,久而久之也斷了念頭,乾脆認她做了干閨女,女朋友轉型為妹妹其實也是蠻喜氣的一種結局,至於蘇易,還能接受!
再說蘇易的父母,他們原本是土生土長的農民,因為政府佔了地才搬到鎮上。對這些安排,蘇易父母有著說不出的難受。沒了土地,他們一下子被推進了城市快節奏的緊張生活之中。手裡的錢花一分少一分,只得打工的打工,開店的開店,拿到手裡的錢明顯比以前厚許多,但花出去的更多,最主要是心理上空蕩蕩的無從落腳,尤其是蘇易的父母這一輩人,因為年齡比較尷尬,愈發顯得無所適從。一家人從早到晚為生計奔波,無法顧及蘇易工作的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又豈是他們所能解決的?他們唯有遠遠躲開,去關注另一個更重要的事,既他的婚姻,只盼他早早回家找份事結婚生子,但找來找去去不能如願。蘇易也想過求女友幫忙,但從女友躲閃的語氣和無奈的表情看,為她的工作,她父母已盡了全力。
離畢業很近的時候,陸續有一些和學校專業對口的大企業或者傳說中的國企來學校招聘。這些企業有的是每個人耳熟能詳,有的卻連網上的簡介也只寥寥幾筆。那時候的學校變成了戰場,如果用武俠小說的場面來表述,基本上就是有人吆五喝六提刀見人就砍,有人懷揣袖箭背後殺一個算一個。有人做獨行俠,手持一把倚天劍⑥勇往直前,有人學百曉生專門搞收集情報的活,有人做文丑丑,跟在雄霸之類的後面,從中撈些好處。小情侶們成了雌雄雙煞,某些企業最愛「夫妻檔」,雌雄雙煞的威力不可小覷。也有玲瓏姐妹花或南海三霸西域四怪之類的在其間橫衝直撞。這其中自然不乏許多來湊熱鬧的市井之徒和白面書生A、鐵掌堂主B、峨眉神女C。真可謂是江湖風起雲湧一波未平一波起,說血流成河真的有些誇張,但屍橫遍野是肯定的,別人若不倒下,自己又如何前進。
蘇易以無名小輩的身份擠在人群中間,規規矩矩的一個單位接一個單位,一個流程接一個流程走下去。他不像某些底氣十足的大俠還挑揀著來做這些事,畢竟凡事都有一流二流三流之分,哪怕是國企也在所難免。處於末流的國企在百曉生的排名榜上僅處於小作坊的前面,某些稍有規模的私企之後,地位如此尷尬又如何入得了「大俠」的眼。只是這些還輪不到蘇易一眾小輩說三道四,連生存都岌岌可危的人,有什麼資格談論生活品質問題?再者蘇易一直尊崇「一切皆不可信,除非自己親身體驗」的信條。他從未接觸過任何一個企業,了解到的東西自然只能稱之為道聽途,其中輕重薄厚,背後是好是壞從何而知。退一萬步說,就算他今天真的不怎麼樣,但這個「不怎麼樣」的總結也是針對昨天,今天好不好尚要等過完才知,就更別說明天了!他這個言論很多人覺得偏激,但也不過是快節奏生活的衍生物罷了。
世界的轉動不知不覺變的越來越快,現在的人們早已拋棄了過去安穩平和的生活。今天還在的樹木明日就成了電線杆,今日還翠綠的草地不久就堆滿瓦礫,去幾月前還在的巷子里找朋友卻連人去樓空都沒趕上,只看到廢墟一片。今天還在電視上大談廉政的官員沒過幾日變成階下囚,社區里有口皆碑相敬如賓的小夫妻突然被暴出女的外遇男的暴力,春風得意的大老闆昨日開著賓士,今天灰頭土臉換成了奔奔。電視上的男女第一集分手,第二集和好,第三集曝出已懷上第三人的孩子。同宿舍的兄弟大一女友是學物流的,大二成了中文系高材生,大三是化工專業的社團積極分子,大四是校門口書店老闆的女兒……今天還在的,明天未必留存,這一刻還擁有的,下一刻未必屬於自己,怎麼說呢?蘇易也算是個審時度勢的青年,自知渺小的自己無力控制世界的運轉,只有擦亮眼睛加快腳步緊隨其後。一句話,抓住一個是一個!
註釋:
招聘:一個關於招聘的小笑話。一個公司想招聘一名新職員,於是就在臨街的櫥窗里貼出廣告:「招聘文職職員,需會打字、懂電腦、精通兩種語言。符合條件者機會均等。」
令經理驚奇的是,第一個來應聘的竟然是一條狗。「對不起,我不能僱用一條狗在公司里做事。」經理說。狗不服氣,抬起前爪指著廣告上「機會均等」字樣叫了兩聲表示抗議。經理沒有辦法,嘆了口氣問道:「你會打字嗎?」那條狗默默地走到打字機前,正確地打了一封信。「你懂得怎樣用電腦嗎?」經理又問。那條狗又坐在一台電腦前,迅速地編了個程序,操作的非常熟練。經理有點兒氣急敗壞:「我真的不能雇一條狗工作,就算你會打字、懂電腦,但是我需要的僱員要能說兩種語言。」經理一下子想起了此事,以為這條狗應該知難而退了。那條狗抬頭看著經理說:「喵…喵…」
強烈譴責種族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