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退出
寧硯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面頰和枕頭上都是濕的。她感覺心痛欲裂,但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呢?腦袋裡一片空白。她努力回想,回想,再回想……她依稀記起自己彷彿做了一個很傷心的夢,夢裡有哭喊聲,有淋漓的鮮血,有最痛的呼喊,還有撕心裂肺的懇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寧硯泠坐起身子,稍微一動,膝蓋就疼得厲害,手撫摸著膝蓋骨,似乎是腫了,自己是跪了?她暗自猜測。手掌上也有擦傷,皮肉綻開的傷,難道是跌倒了?可是為什麼心裡這麼難過?好像滿心都流滿了眼淚,眼睛也疼得厲害。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劉一保來過了嗎?真想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想到劉一保的時候,突然眼裡又湧出淚來,眼睛疼得厲害,這淚竟然是冰涼的。難道是劉一保發生了什麼事情?寧硯泠一用力回想,頭就疼得厲害。於是她復又倒回床上,她要等一個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來。
此時已經是深夜,窗外的星光透亮,照著房間里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細紗。耳邊只有夜漏一點一滴的聲響,標誌著長夜未盡,離天亮還很漫長。
突然,窗框上有人輕輕扣了一下,來人隔著窗紗問道:「小姐,您醒了嗎?」寧硯泠連忙披衣坐起來,答道:「我醒著呢。」說罷,便輕輕打開門,一邊招呼那人進來,一邊就打算撥火點燈。「小姐,別點燈罷!」那人急忙阻止,「現在二更天,燈一亮,上夜的老嬤嬤就該發現了。」
寧硯泠停下手裡的動作,仔細看了看,小聲驚呼:「秦三立,是你!劉一保呢?」秦三兒哭道:「一保哥怕是不成了,抬回去后李公公也不許請醫看傷,一保哥從黃昏開始就發燒,燒得滾燙,怕是熬不過這道坎了!」寧硯泠聽了,心下只一片迷茫,喃喃道:「劉一保怎麼了?怎麼受傷了?」秦三兒聽她這麼說,頓時就止住了哭,冷笑道:「小姐好記性,一保哥幾乎為你死了,你這會子就忘得一乾二淨!依我看,一保哥也是白操心,白送了這條命。」寧硯泠聽罷,只覺得心痛難耐,哭道:「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醒來就在這裡了,你行行好,告訴我罷!」秦三立端詳了她半日,見她不似作偽,便道:「是了,小姐下午哭得昏過去了,或是一時迷了神智,記不得也是有的,剛才是小奴冒犯了罷,還請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寧硯泠哭道:「三兒,你平時和劉一保最好,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秦三立見她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於是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但涼亭里的那段,他並不在場,因此也不知道,就沒說。
寧硯泠這才知道粱卓瑋去李公公那裡告了劉一保冒犯她,等李公公趕到時,自己恰好和劉一保在一道,於是劉一保又被誣陷調戲自己,再後來,從自己身上掉下來一塊劉一保的腰牌,粱卓瑋便逼自己承認和劉一保私通,劉一保為了保住自己,直認了調戲自己的罪,被李公公傳來了慎刑司,打了個半死。最後,自己答應李公公放棄選秀,這才不打的。
寧硯泠聽了這些,彷彿有曠古的長風吹過胸臆。怎麼會到這一步田地呢?這真的不是在做夢吧。秦三立見她半天不言語,便從懷中掏出了她的絲帕,道:「這是小姐拿來包腰牌的絲帕,李公公的小跟班小德子和我有舊,後來他偷偷還我的的罷。」寧硯泠接過絲帕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只聽秦三立道:「小姐糊塗,怎麼能用自己的絲帕包呢?還帶在身上,這下是徹底說不清楚了。」寧硯泠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害了劉一保。」說罷,淚如雨下。秦三立見寧硯泠哭了,也哭道:「我不知一保哥和你之間到底有什麼,但是你是秀女,他是個公公,身份、地位都不匹配,你們不該如此的。」寧硯泠哭道:「我只拿他當弟弟看,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說的,只因他長得,實在是瑤弟脫了個影罷。」三兒哽咽道:「那是我那傻哥哥自己的糊塗想頭,自從你進這屋,他專門服侍你以後,他是一顆心都在這裡了,別人一天跑個兩三回罷,他是四五回、七八回的跑。」寧硯泠邊哭邊道:「這傻孩子,我確實和他打聽些消息,沒想到他的心這麼實在。」秦三立勉強止住哭,用手拭淚道:「所以寧小姐,求你行行好罷,這帕子你拿回去,明日太後娘娘那裡的選秀,求你一定遵守承諾,一保哥整條命都這裡了。你落選回家,他就有活路;你若選上,他必然是死路一條了。」寧硯泠也哭著點頭道:「定當如此。」之後,寧硯泠囑託秦三立盡量照顧劉一保,趁著月色,秦三立又匆匆離去。
窗外,月色依然,寧硯泠卻無法再次入睡了。送走秦三立后,她便開始收拾東西。她找出了入宮時所帶的那個小包裹,將自己的東西細細地理進去。整理完后,她從包裹中拿出那套她入宮那天所穿的衣服,換下了身上的宮裝,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又卸下發簪釵環並耳墜子,小心地收藏在妝盒中。她將所有這宮裡的東西都留在了宮裡,身上的一切都是自己初入宮的模樣。收拾停當后,她將那塊絲帕仔仔細細地疊好,收在前襟里。隨後,坐在桌前,等待著黎明的降臨。
黎明總在長夜最黑暗的時候到來,微光中,寧硯泠的身影逐漸變得清晰。她已經枯坐了一夜,這天光,對她來說,來得是太遲了些。
管事嬤嬤來叫的時候有些驚訝,她看寧硯泠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半點兒宮中的配飾也無。但是她也沒說什麼,畢竟每次選秀,總有人獨闢蹊徑,她早就見怪不怪了。她只是提醒了寧硯泠一句「路是自己選的,不要帶累旁人。」寧硯泠點點頭,並沒有回答。
太后住萱室殿,萱,本就是代表母親,而萱室殿恰好代表了今上的一片孝心。所以,它極盡碧麗堂皇,外觀、內飾無一不美,網羅了天下奇珍盡在內,供太后賞玩。
秀女們在內心感嘆萱室殿的富麗,有人甚至幻想選秀入宮封嬪冊妃,誕下皇嗣繼承大統,那麼有朝一日也將入主這萱室殿。這將成為她們在往後的日子裡連綿不絕的動力。而此刻,她們只能三個人或四個人一排,等待著命運的審視或是垂青。
李公公親在正殿外唱名,唱到名字的便幾個人排成一排,一道入殿內面見太后。等唱到寧硯泠的名字時,是她和傅卉蒔、粱卓瑋,還有顏瀅一起。她們四人在小太監的指引下,緩緩進入正殿,寧硯泠和顏瀅位於兩邊,傅卉蒔和粱卓瑋站在中間。四人進入正殿內后,也不敢抬頭,只低著頭向太後娘娘行禮。待到太後娘娘道:「都抬起頭來罷。」四人這才抬起頭,也不敢直視太后,只瞧著太后的裙子罷。但見一旁有一雙鑲嵌著如龍眼般大的珍珠的繡鞋,那雙小腳並起來打了翹,只聽見一個比黃鸝還清脆的含著笑的說話聲:「母后,她怎的穿著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太后道:「敏兒,不要胡鬧,你且靜靜地看罷。」那聲音似在撒嬌:「那可不成,我要幫皇帝哥哥把把關的。」「好罷,我的兒,你想問便問罷。」太後娘娘拗不過,便道。於是,那個俏生生的聲音道:「最左邊的,你且抬起頭來。」
寧硯泠聽著她在叫自己,便稍微抬起點頭。只見緊挨著太後娘娘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臉上稚氣未脫,一派天真,想來就是今上的胞妹——凌宜公主。
凌宜公主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寧硯泠答道:「臣女是僉都御史寧修遠的女兒,臣女名叫寧硯泠。」凌宜公主想了想,道:「僉都御史是個什麼官兒?怎麼沒聽說過,和左右都御史一般大嗎?」寧硯泠回答:「回公主話,僉都御史只是四品。」凌宜公主道:「那難怪,平日里皇帝哥哥也不打提起罷。」她復又問道:「你身上穿的是什麼?不是宮裝罷。」寧硯泠回答:「回公主,這是臣女自己的衣裳。」凌宜公主好奇道:「外邊的人都這麼穿罷?你為何不穿宮裝?」寧硯泠道:「回公主,外邊的女孩兒按各自身份不同,著裝也會有所區別,這是臣女在家時的穿著,臣女之所以沒有穿宮裝,是因為臣女已經打算好,退出選秀。」此言一出,連太后也忍不住發問道:「為什麼?說來聽聽。」寧硯泠想了想,道:「臣女的父親送臣女參選,原因有二,一是按例,臣女也該來參加選秀;二是臣女的父親希望臣女能做出有利於國家社稷之事。」說罷,她復又跪下道:「但是臣女想要退出原因也有二,一是臣女在宮中這兩日,感覺自己頗不及眾靈秀姐妹,選秀一事事關國體,臣女愚見,當由德者居之;二是臣女父親只有臣女一人,臣女此番進宮,父親未免膝下凄涼,臣女為人子女卻不能恪盡孝道,侍奉父母,反而去鄉離家,入宮參選,連對自己的父母都做不到孝,又怎能在宮中盡孝盡忠呢?」寧硯泠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堅定。太后聽了,幽幽嘆道:「敏兒,母后只希望你也能有寧姑娘的這份心。寧姑娘,你起來罷。」寧硯泠緩緩起身,卻聽見太后道:「你父親的事,哀家會讓皇兒安排妥當,你就留在宮裡,給我的敏兒當伴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