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地別
?七個月後。
地中海溫熱的風從街邊呼嘯而過,林晴安懶洋洋地半躺在閣樓頂的一把躺椅上,手邊散亂地放著幾本書。
她的一隻手放在大得嚇人的肚子上,輕輕地撫摸著不時悸動的肚子,臉上洋溢著溫柔平和的母性光輝。
懷胎九月,已經快到瓜熟蒂落的時候了。
一個中國孕婦,孤身一人在千里之外的義大利米蘭生存,說難也難。可義大利獨有的熱情奔放的民風也幫了林晴安不少。很少有人會問她的身世,問她為什麼孤身一人大著肚子在這兒租了間閣樓。在林晴安搬來的第一天,熱情的鄰居就給林晴安送來了許多自家烤的餅乾或者自製的小玩具。
林晴安眺望著不遠處的花園和隱隱露出一角波光粼粼的湖景,只覺得自己的心無比平靜。
她離開M城的時候,身無分文。
為了不讓國內的人追查到她,一切在林晴安名下的銀行卡都無法使用。即便她真的很缺錢……林晴安還是咬緊牙關,逼迫自己忘掉「曾經有錢」這回事兒。
如果她每一件事都毀在半途,那她的人生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可是……林晴安看著夾在書里的一張五十歐元的鈔票,憂傷地嘆了一口氣。
只剩五十歐元,怎麼生孩子呢?
林晴安人生的前二十年,雖然說來也挺悲慘,可她從來沒愁過錢。
林家有錢,她五指不沾陽春水,也沒有什麼消費的嗜好,是以竟從來沒把錢當回事兒過。
直到逃離M城……
離開莫斯科的時候,林晴安在屬於莉莉婭的大衣內袋裡找到了一卷鈔票跟一張字條,是莉莉婭特意塞進去的。字條上面用工工整整的楷體寫著:「祝我最親愛的安一生幸福。」
這筆錢支撐著林晴安租下了這間小閣樓。米蘭的物價很高,她初來乍到,又需要置辦很多東西……早就已經入不敷出。
她只給莉莉婭跟那個人說了自己平安,以防國內人通過莉莉婭找到這裡來,就又換了一張手機卡。可謂是小心到了極致。
林晴安大學的時候,學的是不怎麼能快速變現的新聞專業。以她懷孕的狀況,也不能去應聘工作、東奔西跑地做新聞,只能在網上接一些翻譯俄文、義大利文、中文等文稿的活。可這些都是小錢,只夠應付吃喝生活和產檢的費用。眼看馬上就到了預產期……生孩子可是要花大錢的。
林晴安知道被她壓在床底的小檀香木箱子里有母親留給她的遺物首飾。可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她不想動用這些首飾。
林晴安的唇邊逸出一絲低嘆。她艱難地扶著椅子站起身來,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寶貝們,要聽話哦,乖乖的哦……」
嗯,不錯。林晴安去做產檢的時候,醫生告訴她,她的肚子里有兩個寶寶。
這種「撞大運」的事情撞到林晴安的頭上時,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準備雙份的寶寶用品就要多花一倍的錢」,然後才羞愧地流露出了雙胞胎媽媽的幸福快樂……
現在林晴安的手頭只有一張五十歐元的鈔票,小網站的稿費林晴安已經催了很多次,卻也不得不服氣義大利人的懶散拖沓。就算她再三強調了很快她就要生孩子,這筆錢對她極為重要,得到的也只是各種推諉和不靠譜的回答。
說好再等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眼看都快到預產期了,林晴安還是沒有收到任何稿酬。
她步履拖沓地拖著浮腫的腳走下了樓梯,小小的閣樓房間被林晴安收拾的一塵不染。她艱難地跪在床邊的地板上,伸長了手臂,從床下拖出一隻上了鎖的檀香木小箱子來。林晴安盯著小箱子看了半晌,嘆了口氣,還是掏出鑰匙開了鎖。
「咔噠」一聲,箱蓋彈開,露出內里紅綢上靜靜躺著的幾件首飾來。
即便經過歲月沉澱,經過幾代人的更替。寶石的光澤依舊閃亮迷人……
林晴安嘆息著,手指在一件件首飾上撫摸而過。
檀香木箱子里是媽媽結婚時佩戴的一套紅寶石首飾:兩枚紅寶石耳環、一根綴著鴿血一般深紅的、拇指大小紅寶石的項鏈、一個鑽石點綴、鑲嵌紅寶石的手鐲,還有一枚戒指。
林晴安的母親姓辛,辛家在百年前也是顯赫一時的世家,根本不是如今的林家甚至雲間集團所能比擬的。以前甚至有傳言說辛家有前朝皇室的血統……是前朝皇族的一支。
可再怎樣的簪纓世家,百年動蕩之後,也只留下一介孤女和保姆相依為命。
林晴安偶爾也曾聽媽媽說過辛家的往事,可在辛夫人年少的時候,辛家就已經沒落不堪了。辛夫人為什麼會嫁給林慶,千里迢迢從京城嫁到M城來,林晴安從來沒有聽辛夫人說過。只能從辛夫人遺留給她的這套珠光璀璨的紅寶石首飾中,勉強看到一點兒曾經的世家氣派。
「您會怪我嗎,媽媽……」
林晴安喃喃自語,她的手指因為懷孕而浮腫,顫抖著從首飾上撫摸過去,最後落在了那枚紅寶石戒指上。
這枚戒指造型極為精美,白金戒托,中間以皇冠的方式托起一枚晶瑩剔透的紅寶石,旁邊又以碎鑽點綴……
說實話,無論是在林家還是在霍家,林晴安自己的首飾里也沒有這麼造型精美的。
如果說要挑缺點,就是紅寶石內部由左到右的一道裂痕破壞了第一眼的整體美感。可瑕不掩瑜,這枚戒指的價值依舊極高。
林晴安的手指已經戴不了這枚戒指了。她又嘆息了一聲,取出這枚戒指,將另外沒有瑕疵的幾件首飾珍而重之地重新用紅綢包好,放進檀香木箱子里,艱難地推回了床底。
這些時日,她已經很少去想之前的人生。
在M城的種種……陷害她的繼母和繼姐、對她不聞不問的父親、傷她至深的霍臻……
林晴安的唇邊漾起一抹無意識的淺笑出來。
霍臻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即將成為兩個孩子的父親。
與此同時,國內五月的春光正好。林晴安的神秘失蹤就像是一枚石子落入了湖中,在短暫的漣漪之後,整片湖面又重新歸復平靜。唯一整日惦記林晴安的人,或許也就只有在旁人看來莫名其妙地憔悴了許多的霍臻。
林慶在想到林晴安可能逃到莫斯科之後,第一時間聯繫了霍臻。霍臻直接派了雲間集團在莫斯科有業務的人去莉莉婭家找人,可都是一無所獲。
霍臻冷淡地看向戰戰兢兢地站在他面前,準備彙報春季工程進度的項目部經理,修長的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項目投標遇到障礙——你的意思是,我們要錯失在歐洲開闢新領域的機會,將這個機會拱手讓給京城那些尸位素餐的公子哥兒?」
項目經理素來知道眼前這俊美男人在生意場上的殺伐決斷,他苦著臉站著,為自己申辯:「老闆,我們真的已經儘力了……項目部全體員工都加了一個月的班。但是義大利那邊……一直質疑我們的資質。我們整理了工程項目的資質證書跟以往施工經歷,對方好像咬死了我們過不了審……」
霍臻皺了皺眉頭,面容如同霜雪一樣冰冷:「我不需要聽到『儘力』這兩個字。於凡,這幾個月,集團所有部門為你們開拓業務大開綠燈,你卻跟我說你不行?」
不等項目經理再說話,霍臻淡淡地說:「三天後就是投標截止日期。給我看到你的努力。」
商場就是這樣,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霍臻的臉頰因為心神的消耗極為消瘦,瘦削的面龐卻又讓他英俊之外多了一層銳利的戾氣。自從林晴安失蹤以來……她已經成為了整個雲間集團的禁忌。
就連「總裁夫人」這四個字都會惹得霍臻大動肝火。林晴安剛失蹤沒多久,林芷若小腰款款地走進總裁辦公室,不到十分鐘就被李望舒客氣而疏離地掃地出門。
總裁秘書辦的小姑娘發誓,她聽見林芷若想勾引自家總裁,說什麼「反正林晴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就不缺女人嗎」之類的話。但這事兒還沒傳開,秘書辦的人就在李望舒的敲打下閉了嘴。
七個月以來,霍臻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尋找林晴安。他甚至自己飛了一趟莫斯科,連莉莉婭最後都無可奈何地向霍臻鬆動了口風,自從林晴安離開莫斯科之後,她就再也沒能聯繫上林晴安……
夕陽透過落地窗,在霍臻的身上投射出好看的光斑。霍臻面色平靜地注視著三十六層窗外的晴好,心裡卻是無法言說的空虛與迷茫。
他的手邊是一台日曆,每一天都被紅筆圈住。
「七個月了,林晴安。」
霍臻低聲喃喃自語。
林慶一開始,確實出了不少力。
可年前的時候,林慶就在白珍珠的枕邊風下宣布放棄了。他放棄的理由聽起來也足夠合情合理——所有關於林晴安的線索都斷在了莫斯科。莉莉婭跟那個老保姆又都一問三不知,這個世界這麼大,實在極難找到林晴安留下的蛛絲馬跡。
可霍臻還是沒有放棄。他每個月都會自己去一次莫斯科,打聽林晴安可能出現的線索。林慶以為他瘋了,林芷若更是妒火中燒。
為什麼,為什麼霍臻會對已經一文不值的林晴安那麼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