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網開一面
睚眥沒接話,面無表情地退後兩步。
瞬間萬箭齊發,面前的馬匪變成了刺蝟。睚眥彎腰在他們身上摸了摸,搜出了一串明晃晃的鑰匙和腰牌,沖身後的趙崢擺擺手:
「馬留下,人進來。」
趙崢冷著一張臉,下了馬。留下一半人守在門口,趙文烈卻在一旁擰眉勸道:「父王,當心裡頭有詐啊!」
剛一猶豫的工夫,見雪河已經跳下馬,顛顛兒地跟著睚眥進去了。
詐你妹啊!
趙崢心裡暗暗咬牙:怕有詐你剛才怎麼不一起射死那隻男狐狸精!然後我再抽空把你也剁了,這世界就真特么清靜了。
見父親沉著臉,趙文烈只當是自己多嘴了,不敢再多說話,悄悄下了馬,跟在父親身後,帶著士卒也一起進了那道破舊的木門。
睚眥顯然是對這裡熟悉得很,隨手從牆上摘了個火把,甚至在路過方才那看門人的小酒桌時還捏了兩顆花生米塞進嘴裡。
門口看著不大,裡頭卻真是別有洞天。
「據說這裡原是某個樓蘭公主的墓穴,被盜墓的掏空之後,就成了馬匪的藏身之地。」睚眥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帶著眾人從七拐八繞的石階小徑漸漸向下,走出不遠又遇石門攔路,就掏處鑰匙,在門旁邊雕刻著繁複花紋的石壁上劃了一下,石門打開。
完全就像回自己家一樣。
旁邊的趙文烈忍不住問道:「你對此地怎麼這麼熟?」
睚眥不以為然:「你要天天來你也熟啊。」
沒飯吃,找馬匪;沒酒喝,找馬匪;沒錢花,還得找馬匪——總之,有困難,找馬匪。
「???」
見他一臉疑惑,睚眥不耐煩地解釋道:「這裡是馬匪囤糧囤錢的地方,缺吃少喝的時候我就會過來瞧瞧啊。」
「連馬匪的東西都偷?!有沒有人性?」
雪河瞪眼質問道。
「誰偷了?」
睚眥突然收住腳步,不滿地糾正道:「沒遇到人的時候叫拿,遇到人的時候就是搶!幹嘛要偷啊!勞資從來光明正大!」
「……」
這回不僅是趙崢,趙文烈臉上也是大寫的服。
原先在人們心目中欺凌百姓、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兇悍馬匪,怎麼到了他這,人設就突然崩塌成弱勢群體了呢?
「你們兄弟九個?」趙崢問。
「對啊。」
「此地馬匪有五千?」
「不止吧,多的時候七八千也是有的。」
「九個人打七八千馬匪?跟玩兒一樣?你這裝逼裝得有點過吧。」趙崢冷冷道。
睚眥揚揚眉:「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也自有人少的打法。我們兄弟打馬匪又不為殺人,九個人足夠了。」
這種話,說出去誰會信啊?!
趙崢這會兒也不禁有點後悔:當初怎麼就輕易信了他的鬼話?這牛皮吹得也太過了吧!就算是個千年的狐仙也未免太離譜了吧!……這人該不會是個江湖騙子吧?
睚眥顯然是發覺了他的疑慮,雙臂抱在胸前,眯起一雙妖瞳盯著他。
趙崢不以為然。一個狐狸精,起什麼名不好偏叫睚眥?小肚雞腸小心眼也就算了,還這麼愛裝逼,嘖嘖。
睚眥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伸出手來在他面前晃了晃:「弓箭。」
趙崢擺了擺手,有個軍卒立刻遞上套弓箭來,睚眥冷著臉接過來:
「你們都在原地別動。——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們兄弟是怎麼打馬匪的。」
「小七加油!」
除了雪河,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懷疑的。
睚眥憋著口氣,一臉不爽地將長衣的前襟撩起來束在腰間,長袖也一併紮緊,全身上下收拾得乾淨利落。往前又行了數步,突然停下,張弓搭箭,隨著『啊』的一聲,剛探出半個腦袋的馬匪應聲倒地。
距離大概有四五丈遠,鵰翎箭無比精準地直穿咽喉。
他飛快地移步到了近前,在死人身上摸索一陣,取下馬匪的彎刀別在腰間,又將裝著飛刀等物的鹿皮囊解下來掛在自己身上。
身手敏捷快似猿猴,只覺得他瞬間從一個氣質儒雅的書生變成了武功高強的遊俠,機警而果斷,像一隻暗夜中潛行的靈貓,悄無聲息,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不一樣了。
趙崢心裡暗暗吃驚:現在男狐狸精都這麼厲害的嗎?!
其實從他接過弓箭那一刻起,趙崢就已經有點相信他的話了。當這個人指尖剛剛觸到兵器那一刻起,他眼中的冷靜和果決,那種武者特有的沉穩和自信,並不是隨便裝裝樣子就能做出來的,只有經歷過長久的磨練才慢慢積累而成。
就像覃松時常擠兌他,甚至說他:帶兵打仗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因為你身上根本就沒有統帥氣質,那股勁兒是裝不出來的,是天生的。
以前他不信,但是今天見著這人,突然間就信了。
現在的睚眥身上就有那麼一股勁兒,雖然他還沒有出手,但是圍繞在他周圍的人就已經能感覺到,他一定能成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就是覺得他能行。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高人?
石子路甬道的盡頭通向一個圓形的大廳,有兩層高,共有九個洞口通向這裡,他們所處的位置在上面一層。
遠遠能聽到有人在大廳里說話的聲音,睚眥剛一露頭便直接向下方射出數箭,隨即傳來一陣喧嘩。
由於是地宮,天花板很矮,睚眥稍一抬手便能夠到。
只見他一手扣住天花板的浮雕花紋,將整個身子向前一盪,一腳正好踢到迎面過來那人的面門,一聲沒吭便被他踩在腳下,用彎刀割開了喉管。
片刻也未停留,睚眥向前一躍,輕飄飄地落在大廳正中的木桌上。這一行為像是捅了馬蜂窩,不斷地有馬匪大聲吵嚷著從各個洞口、四面八方朝中央大廳聚集過來。
睚眥站在桌子上,遠的用箭射、扔飛刀,近的就用彎刀砍腦袋。完全就是砍瓜削菜一樣,根本沒人能近他的身。全程輕鬆愉快,統共也就花了約摸一柱香的工夫,熱鬧的大廳漸漸消停下來,他這才朝趙崢的方向吹了聲口哨。
眾人趴在洞口全都看傻了。
雪河第一個跑了出來。
只見大廳中間的小方桌上約摸趴著十來個人,被疊羅漢一樣摞得高高的,睚眥正坐在上頭笑眯眯地瞧著她,在一個胖子的屁股上蹭著彎刀上的血跡。
軍卒們半天才回過神來,一陣驚嘆聲後下來清掃戰場。簡單清點了一下,大概共有五六十個人,還有十來個活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求饒。
「小七好厲害!」
睚眥將刀還鞘,縱身跳到地上,將身上的弓摘下來,連同空空的箭匣一同丟回給趙崢。趙崢掃了一眼地上東倒西歪的馬匪,有人身上插著鵰翎箭,有的是飛刀,總之,箭無虛發。
趙崢表情複雜,要不是當著眾多小兵卒的面,真想厚著臉皮上去討個簽名。
趙文烈帶著軍卒打掃完戰場,將幾個活的捆了,這才一臉崇拜地上前抱拳道:「不知英雄尊姓大名?真叫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可否收我為徒啊?」
一語未完,趙崢一腳踢到他屁股上,趙文烈捂著屁股一臉憋屈地退到一邊。
睚眥笑了笑,一邊解開衣襟和袖口,淡淡地說:「我不收徒,而且出場費賊貴,怕你們王府養不起。」
趙崢十分認真地朝他拱手:「受教。」
「王爺客氣。」還禮。
「可是,說好的寶藏呢?」雪河一臉期待扯扯他的袖子。
「嗯……」
睚眥摸摸下巴,環顧四周,指著其中一個洞口說道:「那個。」
眾人一愣,面面相覷。
「那個洞里有錢味兒。」
趙文烈將信將疑地帶人進去搜查,果然很快就又一臉興奮地跑回來:「有好多金子!」
「咦?你猜的?」
雪河才不信他的鬼扯。
「因為那個洞口出來的人最多,必然有寶貝。」
睚眥笑眯眯地解釋道。
原來你打怪的時候都還記得數數啊!
睚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向趙崢道:「既然我承諾的事已經做到,不知王爺可否答應我一個請求?」
趙崢看了他一眼:「講。」
「金銀可以帶走,但糧食不能碰。」
「……為何?」
「這北荒之地的沙海乃是絕地,糧食關係性命。王爺殺了馬匪、得了金銀已是功成,若能將糧食留下,也算是留下了一線生機,日後若有旅人在此落難,也算是王爺的一份功德。」
趙崢略一沉吟:有旅人在此落難?說得真好聽!除了馬匪哪還能有誰能知道這鬼地方?
「本王是替朝廷來剿匪的,自然要斬草除根!你是叫我姑息養奸?」
「非也。」
睚眥搖頭:「馬匪並非生來即是匪,有的因為貪財,有的是因為世道艱難、活不下去。……趕盡不要殺絕,王爺若能網開一面,日後會有福報的。」
沉默。
單從覃柏的角度看,他說的當然是有道理,趕盡殺絕從來不是教人向善的正道;但是以趙崢的立場,這肯定行不通的。寧王趙崢做事向來狠絕,以他的風格必然是金銀充公、馬匪就地殺光、糧食統統燒掉,將洞封死以絕後患。
——崩人設有風險,但如果忠於角色又違背良心,唉。
「哇哦,原來你們就是這樣種韭菜、割韭菜的哇?」
雪河突然笑道:「怪不得一直都會有新鮮韭菜吃,好聰明的辦法啊!」
「噫,看破莫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