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因果 第三十七章 一盞清茶,一樹枇杷
錦樓有風霜雨雪一片,有仙境聖地許多,有人文底蘊厚重,有九天十地的少年,有信仰海納百川,有建築法陣玄妙,而隕星閣只有一條蜿蜒的市集,再怎麼看,也只是一條市集。
而這市集與那山脈上的星辰閣樓,便是隕星閣的全部。
北隕星,南錦樓,絕然一域。
若是沒有來過隕星閣的生靈一定會奇怪,為何大能者會拿隕星閣與長景樓相提並論,天上人間不取,蓬萊閣不取,敦煌古城不取,偏偏取那安居一隅的星辰閣樓?
誠然,長景樓屹立的年歲超過了那記事在冊的破碎古籍,四方敬仰,便是氣派如天上人間,瀟洒、隱世如蓬萊閣,恢弘華美如敦煌古城都不敢與之相對,偏偏是這小宮殿,坐擁諸多捧殺之極致的長景樓對面且安然了這麼多年,這事例想來著實是費解。
因此故隕星閣的史記被翻來覆去了許多次,但是任天下魁首如何得觀摩,卻始終是找不到蹤跡,那奇特且玄妙的氣質就像是藏於隕星閣骨子裡的東西,儘管它的一切所為都被記錄在案卻仍然是無法推算由來,故而提到對那山脈中的星辰閣樓是如何在短短年歲中成長到可以與長景樓相提並論的存在時,所有大能者都保持了緘默,沒有誰能說出三兩一二,一隻只憋得像是委屈的小憨熊,可憐巴巴地踢著腿。
不過雖說錦樓不受青天白日的影響,自由運轉,但隕星閣的氣勢卻被有所壓制,不過相對於那長長的市集來說,它的表現遠超大勢力的想象,因為四十七大勢力皆知這彼岸對自己造成的掣肘,只要稍加對比,隕星閣的底氣便可窺得一二。
大氣,敞亮,鮮明,煌煌。
山腰處的隕星閣羞怯一笑,乖乖睡覺去了。
滿足了,今天被誇獎了呢~
小傢伙蓋了條被子,在低矮山脈上恬靜地睡著,秋裳安坐柳月之上,伸出手輕柔安撫著身側躁動的雲層,眼前的星辰閣樓酣睡得像個娃娃,嘴角流著口水,瑩瑩寶光透亮,大約是想念宣緣的湯藥了。
那是一碗甜湯,它就喜歡那清冽甜美的味道。
秋裳一笑,
這笑容讓那星辰夢幻,讓那星空浩瀚。
今天,隕星閣醒了。
它要喝甜湯。
迎星樹招搖,漫天的楊花飛舞,端坐閣樓之上的青藍少年微笑落子,小傢伙翻了個身,點點星火飄搖,一孩童抱著掃帚在那賭氣地眺望遠方。
生氣了。本寶寶千里迢迢噠過來,都不迎接一下下噠嘛?不怕我小孩砸被拐賣噠嘛?
小娃娃拿出梳子將頭髮梳成大人模樣,嘟著嘴吹著發梢的斜劉海,撇轉過腦袋矗於酒樓之前。
哼。
不接我我就不進門!
就是這嘛噠意氣!
將童裝長袍整理好,掃地僧施施然坐下,衣襟合攏於胸前拼成一隻肉嘟嘟的奶牛;而這奶牛犢子生氣的表情和這娃娃的神情模樣相像。
似是察覺到一陣撒潑打滾的委屈氣息,那一旁吹風的影無蹤伸出手散了散酒氣,回眸,無語失笑。
他來了。
紫袍少年斟酌茶水,待形容規整後向著那遠方筆直的青藍背影走去。
經過多日的叨擾,如今征炎的臉皮卻是厚了很多,寵辱不驚,對影無蹤的抗性更是,全然是對待空氣的態度,無論對方怎麼言行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麻木成了一根木頭。
好似察覺到了身後那股邪惡的氣息,青藍少年收斂了落子之後的笑容,微微正經。
其實他一直在懷疑影無蹤的天賦效果,那種讓人心緒起波瀾的荒唐舉動別人做他都可以無視之,但是面對影無蹤,便是陰冷氣養得再好的秋鴻也忍不住出手過,弔兒郎當流里流氣,若非西曌的規矩使得他天驕上位,不然別說太子,不賜死就算不錯了。
如今這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痞子晃蕩著身軀走上前來,一笑,像個痞子。
征炎下垂眼帘,影無蹤湊上前來,沖著對面端坐棋盤的正直少年挑了挑眉,莫名一笑,笑聲透著一股荒淫的味道,「我說,有個樂子,玩不玩?」影無蹤彈舌,露出了一個「你懂得」的微笑。
那笑容可讓老鴇心思膩壞,可讓紅線一顫,那種「大金龜婿」的氣息無法隱藏,官宦世家所有的壞毛病全在他的身上體現了出來。
大爺,來玩呀~
無視少年的誘惑,青藍少年起身,端著茶杯倚門,紫袍少年毫無介懷地上前摟著他的肩膀,低頭近耳,「喂,你這是同意了?」
「同意?你在說什麼,我沒聽懂。」少年伸出手將身側紫袍少年推開,側身用腳抵著牆面,拔下銀針髮絲散亂,神情冷漠疏遠,嘴角卻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抿茶回視:「你就直說吧,我還挺好奇的,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您想玩什麼。對了,儘管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我知道你比我知道得多;別藏了,你不是時間緊嗎。」
「無趣呀,我們之間怎麼能只是交易關係呢?再者說,時間鬆緊不得看你願不願意配合嗎?」看著對面少年嘴角顯露出的微笑影無蹤身子鬆弛了些,也不再隱藏,隨意地擺了擺手,「哎,也罷,最近太懶散了,總歸是被有心人看穿了底細。」
「底細?打住,我為什麼要對你『有心』?你能不能與我保持點言語距離?你與絕色拉扯便就算了,我等天驕都不放過?」
「哈哈哈哈!別這樣嘛!」紫袍少年面容微紅,似是有些羞怯,稍顯可愛。
征炎破功失笑,搖晃杯盞斟酌茶水。
怎麼恆尊一來,你就這麼皮了?
整理好一身青藍長袍,少年與身側紫袍一起於門框處眺望遠處的白衣少年,帷帳飄搖,那少年身姿綽約,側過半張臉,那生得唇紅齒白的面容上露出了魅惑的笑容,男兒身卻比女兒家嫵媚,英武氣三分夾雜著柔弱七分。
這若不是天驕,哪怕是奇才也逃不了做男寵的命。
影無蹤心中暗暗評價,顯然是見多了人間富貴的蠅營狗苟,征炎倒是停留了幾眼時間,隨後只是無聲嘆息;他有些看出來了,但自覺得這白衣少年是女兒身之後,原先那一抹悸動的感覺便有所收斂。
大約不會錯,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只要不圓滿了,看穿是時間的遲早問題,而那懷疑一起,一切便無所遁形。
蘇顏;好一個錦華樓天驕。
好一個,八方棋主。
影無蹤一笑,蘇顏回眸,對笑。
你回來了。
三人眼神交錯間不遠處有人輕柔落子。
那是一陣霞光。
順著光芒望去,白衣少年眉眼輕緩靈動,似是在觀摩什麼稀缺的工藝品。
影無蹤回眸,望著那身披霞光的絕美女子,頭戴寶釵,身披流光長裙,面容粉嫩羞怯,髮髻柔順,如蝶中仙集舞,如花中仙祥和安寧,絕美,像是鄰家小女孩,乖巧得讓邪祟不敢動彈,不敢上前褻瀆,就那麼得星夜下入定,著迷。
她美得不張揚,卻將少年的心神填滿。
征炎沉默,遠處那流光少女起身迎目光回視,懷中,抱著個木盒子。
青藍少年不動,身後窗帘搖擺,遮住了朦朧月光,那對面少女身後的星輝卻是於此時瞬間大放。
沉淪。
三人就那麼看著,對面少女如受驚小鹿般將身子縮了回去,用木盒子擋住臉,小臉紅潤。
她來自巫山,她叫歸鈺,而巫山,與離山親近。
想著她探出了一雙靈眸,巧笑,花滿閣,香滿樓。
天地一靜,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似是想到什麼開心事,隕星閣撲騰著坐起身子來,小手拖著小被子用小下巴抵住,捧著石碗喝著宣緣的湯藥,甜,四處玩鬧。
今日的空氣,帶著孩童天真的味道。
抬頭望星月,綠袍少年坐於圍欄之上,剝著烤地瓜,側臉吹風,默然一笑。
他愛上隕星閣了;這恬靜如鎮魂山,安寧如洛家白袍醫官,熱鬧卻不喧囂,星夜不冷,冬風不涼,笙歌不凄迷,往來少年絕代,復之萬物靈動,天地祥和。
如此聖潔之地,如何不心喜。
軒禪嘆謂,伸出手迎接那落下的星辰光輝,恍然間胸中生出一絲浩然正氣。
他越加得歡喜了,也越加得外放了。
少年恬笑,地瓜溫熱染了一層薄薄的碳灰,甜,不膩。
紅妝起,十里少年放歌,古橋長廊常青樹,遠處青衣舞,戲腔穿透烏雲,一曲笛聲平鋪,小曲兒悠長綿延,有一姑娘牽著紅線,放著天地的牛羊。
她笑,黃泉水滿,遠處傳來一聲凄厲的呼喊。
細聽,是一聲「蘇三」。
華光之下一片銀輝染梅,雕花扶手旁英姿少女端著面矗立於青澀少年身側的樑柱之後,眉目俊秀,兩根筷子一碗刀削麵,湯水順著少女/乾淨利落的動作消逝大半,流程洒脫自然且坦蕩,絲毫不曾避諱形象,於市集大道之上自有一種氣度,長發散開一身便裝長袍緊貼玲瓏身軀,眉目凌厲溫和,挪不開眼,靚麗的風景線。
吃完大半個紅薯青澀少年舔了舔嘴角,感知著三處讓自己察覺到的絕色氣息,回身看著身旁的長袍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嘻嘻嘻,阿姊……好像有人要欺負我呢~~」
「欺負了就欺負了,我去給你欺負來就好了。」
「誒……這樣的嘛?」軒禪剛想說「我被馬秋北欺負了」,但想著那個肉墩子挺厲害的便把話咽了回去,抱著紅薯惡狠狠地想著什麼,然後把視線停駐回酒館前的小屁孩。
他和小屁孩對視了很久,但是這拿掃帚的道行比他深,賣萌、撒潑打滾、裝嫩這些孩童專屬的無賴手段信手拈來,比他都熟練,真以為自己是奶童呢?
哼,對視回去。
軒禪蹲下身子,和那童裝長袍眼神對望,身側英姿少女則是把目光放到了天上,一手喝著麵湯,一邊眉目歡笑。
「子寒,錢坤宮,平江山,隕星閣,你想和他們誰交易。」
「嗯?讓,讓我選嗎?」用手心拍了拍自己懷裡的胖紅薯,綠袍少年蹲在地上猶豫道,「唔……我讓把交易之物留著,不管他們要什麼,我都不想這麼快和它失去聯繫。」軒禪抬眸,望著身側的長袍少女,聲音輕微,「阿姊,你,你覺得呢……」
「無礙。你且等著吧,她會來找你的。」宣娘溫和一笑,將身子的重量從頂樑柱旁抽開,春風托起發梢,一身簡單的大袍穿在她的身上卻顯得分外不同,豁達,有情調。
軒禪甜甜一笑,對面半空走來一襲黑裙,少女甜美,眼眸狡黠。
赤裸著雙腿秋裳伸出手,拿出一根棒棒糖對著對面少年微笑,「你好,我叫秋裳。吶,甜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