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人間萬事(完)
斯蒂芬點了點頭,算是表面上認可了這個解釋。但是在心裡,他還是對安東尼的身份產生了一點疑惑,他決定,回去再仔細看一遍安東尼的檔案——包括偽造的那一部分。
這個話題結束了之後,安東尼漫不經心地提起:「我這次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帶你去我們這裡,漂亮姑娘最多的地方,怎麼樣?」
斯蒂芬的臉頓時黑了下來:「你腦子裡一天到晚都裝著些什麼東西?」
「裝著漂亮姑娘們呀。」安東尼嬉皮笑臉地道,「你不知道,我小的時候就成天在那邊轉悠,但是橙燈區那邊太嚴了,沒成年就是不能進,氣死我了。」——這事是真的,安東尼常常跟人在那一片地帶晃蕩,每天都有人來跟安東尼炫耀,說自己進了那片橙燈區,裡面的姑娘有多漂亮、小伙有多威猛等等等等。大概是安東尼那時候太過幼小的緣故,姐姐身邊的那些人總喜歡逗他,在他的耳邊講一些段子,然後看著安東尼天真的、不懂的臉龐,哈哈大笑。
那段時間之後,安娜才跟安東尼說,其實,他那個時候的「不懂得」,是安娜最想守護的東西。
斯蒂芬聽著安東尼不倫不類的童年回憶,氣得牙痒痒:「還有空想這個,我看你是文書寫得太少了。這次回去,分析報告我就不幫你寫了,你就自己想著,怎麼描述你那種弔詭的竊聽手法吧。」
安東尼只好偃旗息鼓:「好了好了,我不去了還不行了。」
斯蒂芬挑眉,一時間,腦子裡想的全是「虛驚一場」四個大字,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此時已經把「要查一下安東尼的家庭背景」這件事情給忘到九霄雲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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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安東尼也不想夾在姐姐和探員們之間,老是做一個雙面間諜——這樣太累了,何況在斯蒂芬的影響之下,他也漸漸明白了法律大於人情的道理。
終於,在安東尼二十歲、安娜二十八歲的時候,趁著回家給姐姐過生日,安東尼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我不想摻和這邊的事情了。」安東尼飽含誠意地說道,「以後,我要成為一名當之無愧的探員了。」
安娜被震驚到了一小下:「你說什麼?」
話一問出口,安娜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必然是安東尼平時接觸的人,喜歡講一些大道理,她這個可愛的、天真的弟弟,就這樣聽信了他人的言語。
安娜自從有了李建華之後,就學會了自我開解。此時,她把這件事情看得很通透:誰年輕的時候還沒有誤入歧途過?只要安東尼還是自己的弟弟,他就不可能與自己的事業毫無瓜葛。
安娜的思維已經繞了好幾個彎兒,而安東尼還在試圖說服自己的姐姐:「何況,你現在不也有李建華了嗎?有他在,沒有人能威脅到你的。」
安娜哂笑道:「我親愛的小安東尼······李建華怎麼能跟你比呢?他的發展方向就不在巴黎,跟你天差地別呢。」看來,促使弟弟轉性的原因,還有一個——家庭關係的改變。
安東尼不喜歡李建華,對於這個,安娜清楚得很。但是安娜並不打算因此捨棄李建華——這可是她千辛萬苦才調教滿意的寵物,這麼放棄太不值得了。
綜合以上論據,安娜得出結論:安東尼只是孩童式的叛逆,等到他成熟了,自然就好了。那麼現在,作為一個善解人意、溫柔大方的姐姐,她不妨就給弟弟一點空間。
「你自己要做什麼,這是你的自由,親愛的安東尼。」安娜回答道,「姐姐不會成為你人生道路上的絆腳石的。」
看著安東尼歡欣雀躍的側臉,安娜默默在心底里補充:姐姐只會堵死你的羊腸小徑,然後再為你開闢另一條陽關大道而已。
安娜怎麼也沒有想到,安東尼真的說到做到。他不再和安娜聯繫,連安娜派過去的人都完美地避了開去。
安東尼這一場孩童式的叛逆,整整持續了十年。
安娜也就一直忍了十年,終結安娜的忍耐的,是李建華被捕的消息傳到了她的耳朵里。
安娜當場就拍案而起:安東尼這個小子,也太不給她這個姐姐留情面了。既然如此,她也就沒有必要再去包容這個弟弟的叛逆了。
安娜壓抑住了怒氣后,叫來得意手下,問道:「那個消除了副作用的二號機器,研製出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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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安東尼三十歲,安娜三十八歲。
坐在監獄里的安娜,向對面的斯蒂芬發出了刺耳的嘲笑:「我弟弟,是不是把你耍得很慘?哈哈哈······」
斯蒂芬波瀾不驚地垂著眼睛,等安娜表達完了感慨之後,問道:「你手下一共有多少名聽你指揮的化學實驗者?」
「你別裝了,探長先生。」安娜答非所問,「我知道,你現在人在審問我,心裡卻在想,如何才能找到安東尼,我的弟弟跑到哪裡去了,對不對?」
這種猜測的、自信的、帶著一點炫耀的語氣,說實話,有點像安東尼。
但安娜終究不是安東尼。
斯蒂芬終於抬起了目光。
「哎呦,終於有反應了?探長先生?」安娜的笑容愈發得意了。
「你不配當他的姐姐。」斯蒂芬的聲音冰寒刺骨,他的英國口音陰沉得像是連續下了三個月冷雨的倫敦。「要是沒有你,他本可以過得很幸福。」
斯蒂芬冷硬的回答,嚇壞了旁邊的速記員,他本來要盡職盡責地提醒斯蒂芬一句「不要中了安娜的圈套」,這時候也不敢說什麼了。
「難道你就配當他的組長了?」安娜反唇相譏,「你自己數數,他救了你幾次?反過來呢?數量的差異,是不是非常大?你的官職是不是比他高?經驗是不是比他豐富?我可憐的小安東尼,他是不是還尊稱你一聲前輩?你也好意思被稱作前輩?」
斯蒂芬用鋼筆敲了敲安娜的資料:「這個與你無關。」
「那麼我和安東尼的姐弟關係,也與你無關。」安娜反應極快地答道。
這樣講歪理的樣子,也很像安東尼。
斯蒂芬嘆了一口氣。他的大腦自動回放著有關於安東尼的記憶,催促著斯蒂芬儘快找到這個不知輕重的副組長。但是安娜沒審完,斯蒂芬不可能離開ICPO。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安娜今晚是不會招了。」審訊室外,斯蒂芬叮囑速記員道,「你跟別人換一下班,輪流盯著她,就在這兒熬著,明天就差不多了。」
斯蒂芬抬腳往外走時,安娜把他叫住了:「你想不想知道,安東尼會去哪兒?」
「我想知道。」斯蒂芬的坦誠,讓安娜十分詫異,斯蒂芬接著說出了後半句:「但是我不會問你的,因為據事實來看,我比你了解他。」
回到了辦公室之後,斯蒂芬揉捏著自己的眉心,疲憊感終於如同黑夜一般籠罩了他。斯蒂芬抬起頭,看向一旁的小床——安東尼以前懶得走回宿舍的時候,就是在這裡休息的。
斯蒂芬一般不怎麼用這間組長辦公室,他更喜歡坐在原來的位置——就是安東尼對面——這樣,斯蒂芬才能更好地掌握組員們的情況。更重要地,這樣的話,他還能和安東尼之間的距離更近一點。
斯蒂芬一回憶往昔,就容易停不下來——這是老年人的特徵,他知道。可是,斯蒂芬本身也並不介意衰老這件事情。他三十八歲了,和安娜一樣,再也不能算年輕,只能等著後浪把自己拍死在沙灘上。斯蒂芬由青年變為中年的過程,也就是他看著安東尼由少年變成青年的過程。
所以,斯蒂芬總是覺得,安東尼還年輕。連衰老至此的自己,都還擁有稱得上漫長的後半生;正當青年的安東尼,又何必要隱姓埋名、銷聲匿跡呢?
斯蒂芬不明白,他們早就可以交付性命,但是安東尼為什麼直到最後一刻,也不告訴自己,安娜是安東尼的姐姐。
難道安東尼覺得,斯蒂芬會因此而瞧不起他嗎?
斯蒂芬的思緒漸漸散開,就在斯蒂芬要睡著的這一秒,何佳寧敲了敲門:「組長?你在嗎?」
「請進。」斯蒂芬猛然清醒過來,答道。
「組長,你還沒休息啊?」何佳寧拎著一袋子小零食,說道:「這是奶油小甜餅,我為了我和月朗德的約會而買的,挺不錯的······但是,我沒有想到,月朗德居然親自做了小零食!所以,我這個小甜餅就多出來了,而且這玩意兒不耐放,再放幾天就壞了,所以······」
「你可以只說一句話:我給你送小甜餅來了。」斯蒂芬這會兒心情本來就不好,何佳寧還硬要往槍口上撞,「我收下了,慢走,不送。」
何佳寧沒察覺出組長情緒不對,他高高興興地,把那個小袋子放到了斯蒂芬辦公桌的角角上,然後告辭了——道別時的語調還是上揚著的,一聽就知道是今天晚上還會有一場約會。
斯蒂芬根本不想思考,他們一個在巴黎,一個在里昂,是如何進行約會的。
第二天。
安娜痛痛快快地招了。
「只有一個請求。」最終,安娜說道,「槍決,不要安樂死。」
斯蒂芬挑了挑眉。
一旁的速記員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想道:這人該不會是喜歡那種血肉橫飛的場景吧。
「我警告你,不要有任何逃跑的想法。」最後,斯蒂芬在離開之前,冷聲說道,「我會向上級申請,我會親自動手。」
「我可是你好搭檔的姐姐,你怎麼也不說對我手下留情一點?」安娜的笑容像極了哭泣。
斯蒂芬懶得辯解和反駁。
當然,最終,安娜沒有被判死刑——她就算被抓了,還是有著巨大的能量,關著她,比直接殺了她要划算太多了。
斯蒂芬也終於能夠去搜尋安東尼的下落了。
何佳寧自告奮勇地要和斯蒂芬一起找:「組長,我覺得像安東尼這樣戀家的人,他現在絕對在巴黎,肯定的!」
「不,他不會在巴黎。」斯蒂芬說道,他自動忽略掉何佳寧聽到了這句話之後的失落,「但他肯定還在歐洲。」
「為什麼?」何佳寧好奇地問道——斯蒂芬怎麼會知道安東尼的活動範圍,這倆人難道有什麼心有靈犀不成?
「因為安東尼現在享受的是國際通緝犯的待遇,要是出了歐洲的話,我們肯定會收到消息。」斯蒂芬說道。
何佳寧想道:啊,姜還是老的辣啊。「但是,安東尼好歹曾經也是探員······現在被當成通緝犯,你不覺得,這樣,有點太······那什麼了嗎?」
斯蒂芬說道:「沒有把他當成通緝犯,只是讓他在某些方面享受通緝犯的待遇。懂了?」
何佳寧恍然大悟:「啊,懂了,懂了!」
正在何佳寧推測安東尼的落腳之處的時候,斯蒂芬開始趕人:「你不是要去巴黎嗎。」
「可是,組長,你剛才說,安東尼副組長不在巴黎啊!」
「你為什麼要見安東尼?他欠你債了?」搜尋安東尼的工作初見眉目,斯蒂芬終於學會了開玩笑。
「那······你又是為什麼要見安東尼?他欠你錢了?」何佳寧反問道。
斯蒂芬揚起了眉毛:「安東尼是沒有欠我錢,可是,他欠了點我別的東西。」
何佳寧還要刨根問底,斯蒂芬卻不想回答了:「好了,我去找他了,你在談戀愛之餘,也照看著點組裡的情況。」
何佳寧在斯蒂芬離開了之後,才感覺出不對勁來:斯蒂芬這話說的,好像是他何佳寧一心撲在談戀愛上,就不管工作了似的。
斯蒂芬先從里昂開始找起。
按照安東尼那個傢伙的心思,他一定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說不定,他還會躲在宿舍樓底下,看著他引起的、斯蒂芬的混亂,而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呢。
可是斯蒂芬快把里昂給翻了個底朝天,他也沒找見安東尼的半個人影。最終,他把頂頭上司給惹煩了:隊長明確指示他,要麼換一個地方找,要麼就別找了,回來繼續當組長。
斯蒂芬老老實實地去了德國。
就在斯蒂芬滿歐洲掘地三尺的時候,安東尼帶著一大捆錢,來到了斯蒂芬的老家——倫敦。
什麼叫最危險的地方?
——斯蒂芬探長的老窩,那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安東尼仗著斯蒂芬不在家,大搖大擺地拎包入住——反正他也有斯蒂芬家裡的鑰匙。安東尼斷定了案子剛一結束的時候,斯蒂芬會很忙,這段時間內,他不是住在辦公室,就是住在探員宿舍,怎麼可能跑到英格蘭來呢?
至於之後,斯蒂芬滿世界瘋跑,去把自己給揪出來,怎麼還會有空回家呢?這麼一合計,安東尼簡直要為自己的計劃拍手叫絕了。
安東尼躲起來的目的,是要整理一下心情——他不知道在真相大白以後,要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以前親密無間的搭檔。
可是,當安東尼看到,斯蒂芬忙前忙后的新聞的時候,他又忽然釋然了。好像那些紛雜的情緒都沒有了,沒有什麼心情需要整理,安東尼就是安東尼,總是笑著的安東尼,他是臭名昭著的安娜的弟弟,也是威風凜凜的ICPO的探員,而最後,他是頭腦冷靜的斯蒂芬的搭檔。
三天之後,斯蒂芬接到一位明星小姐的舉報電話、說是自己家裡突然有響動,疑似有小偷闖入。
斯蒂芬火速趕回自己的家裡,正好逮到了某個無法無天到敢於闖進探長屋子裡的小偷。
安東尼笑著——他總是笑著的,無論遇到了多少坎坷,他的笑容還是那麼開心,沒有雜質——他笑著,說道:「哎呀,你終於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