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無間噩夢
梅園很大,每棵梅花樹上都掛著一盞紙雕鏤空的紅色梅花燈,不遠處還有兩三個人影提燈賞景,隱隱約約還有不知哪門的堂姐弟湊在一塊吟詩作對,嬉笑打鬧。再往裡走,便沒什麼人了,大都在宴上寒暄著,耳邊還有隱隱約約的鞭炮聲,不知是那條街巷傳來的,城郊大抵是沒什麼人家的。
蕭霽還心有餘悸的呆著,蔫兒吧唧的耷拉著腦袋——這接下來的虎穴蛇窟要怎麼辦?
突然,頭一重,暖暖的,耳邊響起林嵐世子溫柔的聲音。
「去年霽兒不是還說要去看梅花么?怎麼現在這麼安靜。」離了藍庄跟前,林嵐世子抖了抖披在身上的七成新的雪白狐裘,馬上換了稱呼。
而此時這個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傢伙還沒從吃驚之中緩過勁兒來,正對著面前這對CP看來看去,恨不得看出點花來。
「唔……嗯。」
蕭霽還在發獃,四周只剩下雪的聲音。藍潾見著自家小傢伙還在盯著林嵐看,心裡一陣不舒服,卻又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當下倒是不客氣了,一個扇子打下來,好響的一個腦花蹦子!真是酸爽……蕭霽捂著頭,看著藍潾手上拿令人牙酸的扇子,感覺頭髮根都在發麻!
按這兩位的感情線時間推算,那皇帝上位大概有那麼個八九年了,越來越昏庸無能,怕死得很,又天天沉浸在溫柔鄉里,那雙耷拉下來的皺巴巴大耳朵里就容不下幾句忠言,天天享樂還防著藏著生怕那個造反了,奪權了……頒布了一堆束手束腳的政令。
這麼一想,這兩位怕是快要自顧不暇了,大概手上的私兵都沒有自家的詭異舅舅多,手便往斗篷里縮了縮,自己這破事兒還是盡量不要牽扯到這兩個『生活不易』的可憐人好了,出路千千萬萬,這裡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文中那般都活了下來,自己怎生得活不了?!
「今兒怎麼獃頭獃腦的?這麼捨不得我啊?」藍潾扇著扇子,往一棵老梅樹下一坐,瞬間,寒氣在扇子的扇動下四溢襲人,蕭霽和林嵐世子立馬離得遠遠地,看得藍璘眼睛一眯,「嘖!被藍老頭養傻了嗎?站這麼遠作甚……」他手一頓,又搖了幾下扇子,自詡風流地作勢一收,又斜睨過來。
蕭霽彷彿收到藍潾的死亡信號,勉強活動著腫痛的手,輕輕地拉拉林嵐世子的狐裘,走近了些,腳上的疼痛已經有些麻木了。
「王……額……哥哥!」下意識出口的蕭霽摸了摸發疼的腦袋,在改口之後,又下意識地擺出一副賣乖的模樣,「哥哥今年回來……到什麼時候走啊?」
「今年不走了。」藍潾眨眨狐狸眼,難得的有些溫柔,「該上朝上朝……得找些事情做,解解悶。」
林嵐沒說話,半垂著眼瞼。
「那,嵐哥哥呢?」
蕭霽鬆了小半口氣,心底發傻地想著,拼湊著腦內少得可憐的記憶,努力打算著,這大概還是有那麼一丟丟光的吧……離不開這裡,好歹也有人在……這兩位少時就挺喜歡帶著小蕭霽玩兒,從她會跑開始就拉著滿京城盪,成功地打開了捻攆雞打狗的生活,腦袋裡幾乎大部分快樂的記憶,都來自他們,而近兩年……
雖然不知道到真的有事時會不會幫,但至少是個希望……
「我今年,要去北疆了。」
清清淡淡的語氣直愣愣的卷著隆冬的寒風灌進心底,半晌反應不過來。
「什麼?去北疆?」蕭霽眉頭一皺,心裡開起了最壞的打算,當初一溜的中看到大結局還念念不忘放不下心的也就這對兒了,腦袋裡模糊不清的語句她曾經爛熟於心,那段劇情曾經虐的她幾近焚心燒肺!
可是如今自己就本是籠中鳥,更別提能幫些什麼了……
事情似乎在吱嘎吱嘎地往最壞的方向滾去,彷彿只消一步即可粉身碎骨!
藍潾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那雙養尊處優的手骨節發白的緊緊握住扇柄,心中一片慌亂,他這風流瀟洒的前半生第一次嘗到這種滋味,林嵐啊!你真是……!
「嵐哥哥!你身子骨一向不好……」蕭霽不知是被什麼附體了一般,急的腦子都沒了,張口就道,下一秒就清楚七分了,這怕是那皇帝的意思!這定然是又什麼人又說了什麼模稜兩可的『閑話』!
皇帝一直防著各個臣子之間關係交好,偏偏昭國公的夫人,也就是那老皇帝的六姑,和華妃自小手帕交,感情深厚,兩個孩子也玩的近些。這兩年,昭國公夫人去了,這老皇帝卻更加沒完沒了了,試探完這個有防著那個,如今終於是要把林嵐調到邊疆那兒去,眼不見心不煩的涼快幾年,一副恨不得永不相見的死模樣。
蕭霽小心翼翼地看著眼前這兩個還未捅破窗戶紙的傢伙目光在空氣中焦灼著,只是覺得這氣氛太令人窒息了,整個人都快要閃閃發光起來,腦袋旋轉著只想快些說點什麼。
半晌,這清雅的公子輕輕笑了幾聲,道:「過了加冠禮再去,總歸是不虧的,屆時可就要呼我表字了。」
這算著時間也在再怎麼算也不到一個月了,今日是正月初六了,農曆二月十四就是加冠禮了。
「那我到時定然連人帶禮一併送去!」
蕭霽勉強笑了笑,突然感覺想哭,連自己面臨的威脅都忘了。自己看著書時擔心,揪心,那是一回事兒,但是真正身臨其境只是,只有那種哭不出來無處發泄的堵心。
「罷了,今日是霽兒的生辰,避談這些煩心事兒,霽兒聰慧,定然也知道如今的難處。」林嵐眉頭稍皺,有些擔憂的看了兩眼蕭霽的手,仔細看就能發現略微腫大,「怕到時有什麼發生……照應不來。別犯傻,自己可要伶俐些。」
還是被看出來了……
蕭霽心底一慌,五臟六腑卻暖洋洋的。仿若無根的浮萍終於有了些依靠。至少不是誰都是『藍穆』,這個世界雖然不是看上去那麼美好,但還是有盼頭的。
「嗯。」
「我們的禮物已經拖小廝送到你院里了,獨一份兒的!」藍潾已然換上了平常一貫的作風,嘴上沒個把門的,「等你再大些,就算是被伯祖父打斷腿,也要帶你出去溜溜,什麼青樓紅宛小倌館,統統都見識一番!」
這一番話聽得蕭霽直樂呵,一開始那亂七八糟的負面情緒彷彿一瞬間一鬨而散了,心裡倒是升起了幾分莫名的嚮往。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小叔叔我可要仰仗乖侄兒『您』啦!」
「你這小子!」
藍潾只覺得手癢的很,扇子在手裡顛了幾下,『唰』地打開對這個小兔崽子使勁扇了好幾下,扇得蕭霽在原地直撲棱,只得抓著林嵐這根救命稻草,希望這可愛善良天下無雙的表哥能發發慈悲。
林嵐夾在中間,莞爾笑著,任由著打鬧,一向怕冷的他從沒覺得雪也能這般暖和過。
這寂冷的梅園第一次這般熱鬧,只是因為三個人。
「少爺,莊主等的急了,快隨奴去吧。」
是陳嬤嬤。
悠悠雪花夾著艷紅的梅花瓣輕輕點在蕭霽的肩頭,在她轉身的下一刻零落在地。
林嵐摸了摸臉上掃過的雪花,竟不知何時下雪了,跟來的小廝撐著傘悠悠而來,橙紅的燈籠在這幽深的夜裡顯得格外微弱。藍潾往他手裡塞了個暖壺,在他耳邊輕聲道:「走吧,該做的都做了,我送你回家。」
救不了啊,這個他們兩看著長大的少年啊,身影淹沒在這風雪夜裡。
都是前朝造下的孽。
蕭霽跟在陳嬤嬤身後,離那片燈火輝煌的地方越來越遠,繞過曲曲直直的小道,大大小小的的假山怪石頂著雪,宛如個個默然無言的白髮老翁。
「進去吧,莊主等著呢。」蕭霽手腳冰涼,對於未知,人類總是畏懼的。
吱嘎……
朱紅的雕花琉璃門打開,下一秒又合上,發出了不大不小的短促閉合聲。
碰。
蠟燭顫顫巍巍的抖著,檀黑色的上乘雕花桌案后,正是她『親愛』的舅舅。
「沐青,你來啦……」
「嗯,舅舅,急著叫我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囑咐的?」蕭霽彎腰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問道。
「沐青,抬起頭來。」
藍穆雙手撐著桌板,一雙幽深的眼緊緊盯著蕭霽,其中那發膩的溫柔如同巨蟒般緊緊纏繞著蕭霽,幾近窒息。
「真是像!真漂亮!青出於藍……」
藍穆喃喃著。
「慕卿~藍珞慕卿,你可聽得見?」
蕭霽嚇都快嚇死了,無處安放的手緊巴巴的抓著衣角。
「舅…舅……,你…說什麼?」蕭霽開口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到發抖。
「沐青,過來,讓舅舅好好看看。快過來!」
看著藍穆這個狀態,蕭霽暗想,這怕不是精神病吧……還是盡量不要惹怒他為好。
她用眼睛餘光瞄著門,尋思著能快速逃出去的點,一步步靠近藍穆。
突然一雙大手緊緊抓住了蕭霽的雙臂:「藍珞,你不要怕我,我會保護你!藍珞……」
蕭霽看著他那半顛半狂的模樣,驚魂不定地點點頭:「嗯嗯,我相信的,我信的。」
「真的嗎!」藍穆眼中隱隱有淚光,他一把保住了蕭霽,彷彿要把她按在血骨之中那般,緊的發疼。
「真……的。」蕭霽艱難地發出聲響,心底一絲不敢鬆懈。
「不!你騙我!你騙我!」
蕭霽還在想著下一秒怎麼安撫呢,就被一把推了出去,一頭撞在一旁的蘭竹雕花會客桌上,整個腦袋裡『kuang』的一聲,嗡嗡直響!
「你騙我!你騙我!你為什麼要丟下我!我都道歉了啊!我們生來一體,有什麼梗是跨不過去的?沒有誰比我們兩個更為契合的人了!你為什麼要和那個男人走!他有什麼好啊!啊?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你騙了我啊!!!騙了我……」
歇斯底里的聲音震怒而戚悲,眼前的男人在一步步靠近,雙眼發紅,髮絲稍微有些亂。
蕭霽使勁咬著舌尖,一股血腥味瞬間充斥著口腔,她拾起了渾身被撞散的骨頭,緩緩站了起來一邊應對著,在男人前進的同時,慢慢往後退。
「舅舅!」
藍穆沒有反應。
「藍穆?藍穆!我沒有!你信我啊!」蕭霽眼圈通紅,不知道有幾個膽子,只知道身體抖得跟個糠篩一樣。
「你有!你騙了我……騙了我……你丟下了我……騙了我……」
他彷彿開啟了人類的終極模式一般,一直重複著。
終於,蕭霽到了門邊……
是門!
叮噹……
鎖了?什麼時候鎖的……
希望的背後也許就是絕望吧?